医疗队的病人没陈渊预想的多,城里人除了大出血或者晕倒,基本不会找医生,他们早习惯小伤小痛,也会自觉把珍惜的药品留给更需要的人。
住院病人被安排在医疗队旁边的三层小白楼里,大多是丧失行动力的老人,无亲无故,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找陈渊讨粥吃的刘奶奶,是F23114的原住民,说一口没人能听懂的普通话,对提着热粥而来的陈渊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那病房里全是癌症病人,惧光怕风,窗户关得死,一屋子难闻的怪味,熏得陈渊直皱眉。
他进屋后,先是打开窗户透气,再揭开饭盒盖,让鸡粥的香气溢开,惹得几个病床都有了动静,纷纷转身侧目,朝他望过来。
陈渊坐到刘奶奶床边,一边鸡同鸭讲地跟她聊着天,一边喂了她小半碗粥。
刘奶奶牙齿没几颗了,用嘴唇抿着味道,朝陈渊竖起大拇指:“好好味呀,后生仔得好犀利呀!”
陈渊看着她鸡爪一样的手指,和蜡黄干瘪的脸,挤出笑容:“您喜欢的话,以后我天天做给您吃。”
“后生仔,那是什么能给我尝一口吗?”
“小伙子,我也想尝尝。”
“哥哥,我姐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能把这个香香的东西让她吃一点吗?”
病痛削弱麻木了人的五感,长期卧床加注射针药则让人有饱腹感,好多病人住进来以后,因为厌食又患上了各种胃病,护士们每天拿着营养剂从走廊这头求到那一头,肯吃东西的寥寥无几。
陈渊带着他做的食物一出现,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如墨黑夜,追逐烹煮过的肉菜香气,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渴望,便是行将就木的躯壳,蓦然闻到煎炒鸡蛋的油香,也会忍不住耸耸鼻子,问一句这是什么。
陈渊会做千禧代食物的事,很快就在医疗队里传开了,他听到护士抱怨说病人吃不下营养剂,索性让人在住院小楼后面的空地上搭了个开放式的厨房,
每到饭点就能听到刺啦的炒菜声,接着姜蒜的炝锅味,爆香的牛肉味,炖煮的鸡肉味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住院楼上上下下一网打尽,谁也逃不掉只能成为食物的俘虏。
那些长期卧床的老病号多少带点营养不良,在陈大厨的卖力下,过上了三餐规范的日子,虽不至于痊愈,但脸上渐渐有了神采,话也多了起来,不再似一栋活死人楼。
所有人都把陈渊当做宝,从早到晚‘小陈’‘陈哥’的叫个不停,他的碎嘴与话痨在这里找到了最佳舞台,跟谁都能聊上半小时,从三岁到八十三岁通杀!
老人们看他像看女婿,他做了一周饭,就接到了三十多个相亲邀请;小孩们看他像知心大哥哥,捡一块心形的小石头都迫不及待要拿给他看。
陈渊的感冒无药自愈,浑身上下散发着居委会大叔平顺和气的八卦之气。
他是最好的聊伴儿也是最佳聆听者,曾用一个下午时间,连比划带猜地弄明白了3-204病床穆罕默德·乌扎西的生平。
而那位断腿的大胡子兄弟,是连一句中文和英文都不会的。
“你是怎么跟他交流的?”
天目来吃饭时,咬着筷子尖迷惑:“他来生态城好多年了,以前我还揪过他的大胡子,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渊咕咚灌下去一大口番茄排骨汤,指着耳朵道:“与人交流,不是靠这里,”他又指指心口,“而是靠这里。”
“德行!”天目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
自从陈渊改了地方做饭,便不再去5区,直接在厨房里摆了张桌子。
小丫头对每天三餐要跑来医疗队吃饭,颇有些不满——城里人都不大爱靠近医疗队,这地方死人太多,阴气重,大白天都阴森森的。
但她嘴馋,吃惯了陈渊的饭菜,碰都不愿碰营养剂,所以天涯海角都得跟着他。
有天目的地方,自然有巴旦木,尾巴似的形影不离,再加上吃不到好东西就要露出狗狗眼的K,这三人成了固定的饭搭子,到点儿就来。
这一晚的饭桌上,除了平时的五菜一汤,天目还瞥见灶上用小火煨着个瓦罐,她见陈渊没有拿出来给大家吃的意思,嘴角直撇:“你又给K做独食?要不要这么人|妻啊,三天两头地给他特殊待遇!”
“我打得你人|妻!”
陈渊狠狠瞪了天目一眼,“再口没遮拦,以后不许来吃饭。”
天目猛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恨恨地朝陈渊瞪了回去。
陈渊起身揭开瓦罐看了看里面的鱼汤,满意地关了火回到位上,跟天目叹气:“K一天到晚多辛苦啊,正长身子的年纪,被拉着没日没夜的巡逻,前两天出城执行任务,手上又多了道伤,给他熬了点鲫鱼汤收伤口的。”
正说着话,K来了,带着一脸疲惫,脸上淌着脏兮兮的汗迹。
陈渊连忙给他盛饭拿碗筷,一手肘阻止他想要偷吃的手:“去洗把脸,瞧你脏的,这一身的机油味,又去武器库了?”
K点点头,盯着盘子里的红烧牛肉移不开眼,陈渊心软,伸筷夹了一块肉喂了他,软声催促:“好了好了,饭前洗手是规矩啊,快去快去!”
K嚼着牛肉,不情不愿地往水槽走,天目在饭桌对面发生响亮的一声‘啧’,眼神在陈渊跟K身上来回逡巡,脑子里跑了至少三万字的剧情。
陈渊知道她的德性,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她脑袋以示警告,天目挤眉弄眼地还了他个鬼脸,浑然不觉的巴旦木,正用笨拙的姿势给她夹菜。
旁边的小白楼里响起了洗漱声,有陪床的小女生在给妈妈唱歌,清亮的童音飞得又高又远。
远处残阳如血,晚霞铺了半边天,有归家的鸟群吖吖掠过,稍凉的夜风送来早桂甜香,数数日子,快要入秋了。
自己穿到这个世界,也就一个多月,时间虽不长,可百般经历让陈渊觉得自己在这儿似乎已经生活了很多年,这样安宁的黄昏,让他找到了归家的宁静。
K洗了手走回来,让那臭小子洗手他绝不会多洗把脸,顶着一张大花脸就准备入座,陈渊实在看不过,抽了块干净抹布就要给他擦脸。
K嫌抹布脏,侧身躲着陈渊的手,咧开的嘴角笑意盈盈,眼睛里泛着粼粼水光。
两人笑闹着扭在一起,天目一声‘yo’刚起了个头,忽然从右面医疗队传来凄厉无比的惊叫,不是一声,而是好几人同时嚎出声,紧接着响起纷乱脚步声和哭声,那哭不是一般的哭,声嘶力竭,嚎啕不已,且声音在不断变多,从几人到十几人再到几十人,像是打开了修罗地狱大门,放出万鬼同哭。
陈渊有一瞬的空白,回过神来后,凉气从脚底往上蹿,“怎、怎么了?”
K比他回神得快,此时已跑出了好几步,扭头快速下命令:“巴旦木保护好他俩,立刻后撤,去找守卫队!”
巴旦木闻言嗖地站起来,张开手臂把天目和陈渊往外赶,“快点快点,我们赶紧回寝室!”
天目把筷子一扔,扯了表情呆滞的陈渊一把:“快走,肯定出事了!”
陈渊跟他俩跑了两步,心慌得厉害,转过身去看K,就见有个人影歪歪斜斜地从医疗队大楼跑过来,是陈渊认识的一个小护士!
那护士左半身满是血污,面如死灰,用手捂住的颈侧有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像爆裂的水管。
她拖着最后几步挪到K面前,气若游丝地开口——
“快、快逃……尸、尸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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