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皮圆鼓鼓,提一提晃一晃,
沾一沾咬一咬,吃好今朝想明朝。’
这是陈渊记忆中,上海某个小吃店里贴在墙上的海报,小笼包的香气从那一年起,在他那里留名。
如此美味,连美食遍地走的21世纪人都受不了,何况这帮没见识的末世人,每一屉包子出锅,都是一场战役,来不及用筷子的便直接上手,哪怕烫得涕泪横飞也绝不撒手。
那包子皮薄馅足汤鲜,日光灯下一照,晶莹剔透,似乎还能看见粉嫩的肉馅。用筷子轻轻一提,身子鼓鼓地往下坠,
沾上配着姜丝的香醋,先轻咬一口戳破皮,把里面的浓香的汤汁吸进嘴里,再顺势往下咬上肉馅,用舌头那么一卷——
先是滚烫的肉汁顺着齿缝冲刷口腔,热气争前恐后地窜进你的鼻腔,带出些微泪花,没等你换口气,犬齿与臼齿撕开并碾过肉馅,让猪肉的浓香在齿间爆开,
双份的热量,让你只能囫囵嚼两口,就迅速往肚里咽,瞬间从喉管到胸口都感受到灼热,而那绵长的肉香还在嘴里回荡,催促你赶紧去夹下一个。
天目刚才抢得太凶,舌头被烫了个水泡,这会儿走在去往8区的路上,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仍不停地往嘴里塞包子,边吃还边瞅着左手边的陈渊,说:“以也次嘛!”
巴旦木拿着手电筒给大家照亮,听见天目的话,也转过头去,热情招呼陈渊:“哥子,吃嘛你吃嘛,刚才在屋头你好像一口都没吃到,现在吃点嘛,味道巴适惨了!”
晚饭后,天目说要带陈渊去一趟8区,巴旦木听见后,赶紧借了手电筒来给他俩领路,能抢到为女神开路的差事,他笑得跟朵月季花儿似的。
他俩说了好几遍,陈渊才猛地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接过天目递过来的有些凉了的包子。
那是经他手包出来的标准小笼包,面皮厚1.5毫米,重8克,肉馅16克,成品直径2.5厘米,包身有细致的十八道褶,最后的收口状如鲤鱼嘴。
与食物相关的每一个知识点,他都能倒背如流,做菜时的陈渊,能达到冥想的境界,风吹不动,波澜不惊。
不过当这些包子出锅时,陈渊在愰神,一口都没尝到,现在咬了几口,发现鸡汤跟猪肉馅还是有些不搭,汤汁太清,跟肉的味道有些分层。
还是得想办法做出皮冻。
陈渊这会儿脑子里的东西有点多,他从嘈杂叫嚣的声音里,分了点神,强迫自己回到现在,回到美食上。
人类的大脑是智能的,有多重自我保护机制,遗忘,就是其中一种。
而陈渊的大脑,是有严重bug的CPU,事无巨细,不论快乐悲伤,都跟刀刻的一样清晰,且不会随着时间推移淡去痕迹。
可悲的是,在陈渊的成长经历里,悲伤远大于快乐,从记事开始的每一个负面情绪,都新鲜完好地保存着,不时跳出来让他回味,这一度让他极为痛苦。
于是,他开始沉迷一切能麻痹大脑的东西,游戏、小说、直播……以及后来的做菜。
为了不被大脑牵着鼻子走,陈渊变得多话,跟谁都能说,什么话题都能侃,他只有在说话时,才能占据大脑的主动权,才能不被悲伤记忆纠缠。
这个法子很管用,他已经很久没有伤心过了,直到刚才听到徐叔的故事,直到意识到北京已经不复存在。
任何一个华国人,在听到首都被夷为平地的消息时,都无法不震惊,即使在这国家已消亡的末世里。
其实陈渊根本没想过北京还存在,听新闻里的意思,这世上所有的大型城市五百年前就毁灭得七七八八了,对大北京的幸存,他压根儿就没抱过希望。
但一个小时前,别人亲口告诉他,北京还在,是个挺大的生态城,远近闻名,还举办足球赛。
但,现在是真没了。
陈渊的记忆立刻调出了21世纪的北京,他去过那儿好几次,□□、长城、永远堵车的马路,和最绚烂的奥运会开幕式。
这些回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借着吃包子的空挡,将铺天盖地的记忆清理、打包,塞进大脑角落里锁好。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况且凭他那怂样,就算在北京破城前赶到,又能如何?
是能螳臂当车地阻止联邦发射导弹,还是能百步穿杨点狙丧尸头?
他一样都做不了。
咸鱼只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
陈渊一连接了天目好几个包子,最后才蓦地想到什么,抬起头:“靠,我别把K的夜宵吃完了啊!”
巴旦木赶紧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咧开笑:“放心放心,还有黑多,够K吃了!”
晚饭后,天目拉着陈渊要带他去武器库那边上网,陈渊脑子乱糟糟,仍没忘记答应给K留的夜宵,赶紧抢了几屉包子打包带走了。
他是挺想上网的,首先就要查查这个F23114到底是在哪儿,再找找全球的大城市,看现在还幸存了多少。
如果可能,看看21世纪的那些网站是不是还存在,什么渣浪、度娘、企鹅……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千年前的微博号,看看自己那3万粉丝有没有留言说想他。
想到这里,陈渊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把自己个儿当网红了,就那几个转发量不过千的小视频,谁还记得你哦!
没有月亮的晚上,生态城黑得像锅底,连强光手电筒的亮光都有些穿不透。
他们走的是条大路,马路两边是此起彼伏的蟋蟀声,陈渊听了几耳朵,发现有金琵琶的声音夹杂其中。
巴旦木絮絮叨叨地向天目献殷勤,从你早上吃的啥,到吃了包子渴不渴,半小时的路,他能抛出舔狗一百问,听得陈渊都替他尴尬。
等能看见八区明晃晃的灯光后,天目停下脚步,冲巴旦木挥挥手:“行了,你走吧,武器库那边你可进不去啊。”
巴旦木诶诶应着,点头哈腰地把手电筒交给陈渊,再拍拍他肩膀:“哥子,等哈要送天目回寝室哈,小心安全哦!”
陈渊有些不解地目送巴旦木离开,转身问天目:“干嘛不带他进去?”
“基建的怎么能进武器库!”
天目理所当然地瞪向陈渊,“你要不是被我要了,一样也不能靠近武器库啊!”
这话陈渊不爱听了,眉头一皱就要跟天目理论:“基建队的怎么了?没有我们基建队,城里人早被丧尸吃光了!”
“不是这个意思。”
天目见陈渊一脸认真,也皱起眉问他:“你在基建队待了这么久,难道……就没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基建的汉子又高又壮人又和气吗!”
天目无奈地撇了撇嘴,“能分去基建的,要么是像你这样才进城没什么地位的,要么就是脑子不聪明的。你仔细想想你那些同事,你真觉得能让他们进武器库?”
陈渊沉默片刻,抬起下巴,冷道:“反正他们也不愿意去,但自己不愿意和不被允许是两回事。没他们,你们哪能睡上安稳觉?”
天目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几道光柱朝这边扫来,让她跟陈渊立刻伸手挡住了眼睛。
“是我,天目!别照了!”
天目高声喊了一句,光线果然减弱不少,一个黑影逆光而来,走到他俩跟前站定。
“你把他也带过来了?”
清冷又熟悉的嗓音,来自兢兢业业工作的K,他身后还有几道闪动的人影,应是一起巡夜的队员。
“你不也相信他嘛。”
天目笑嘻嘻地回道,她一见着K,就眉眼弯弯喜不自禁。
K看了眼陈渊,没再说什么,招手示意他俩通过。
陈渊正要举起手里的包子,转念一想,手停在了半空里:“K队现在有空不?一起来呗。”
他半眯起眼,看向逆光中辨不清神情的K,发出邀请:“给你瞧瞧什么叫生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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