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
宫中来了人,传信的人就等在前厅里,后院却几乎闹翻了天。
闻茵坐在桌前,看着丫鬟婆子跑前跑后,个个都面带急色,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皇上为何忽然要进咱们小姐进宫去,还只让人传了一声,皇上这样做,也太不给小姐脸面了!”陈奶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停在闻茵面前时,还忿忿不平:“皇上也就是仗着老爷在外打仗没有回来,才敢这样欺侮小姐,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就算是让爹知道了,等他回来,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闻茵初听闻这消息,她也是惊慌失措,只是慌乱之后,如今已经镇定了下来。
她还反过来安慰其他人:“奶娘不必慌张,皇上再怎样,也不可能不顾国公府的面子,爹爹还在边关打仗,等爹爹回来,不管皇上要做什么,势必也要给爹爹一个说法,皇上虽然行事荒唐,可也不会贸然唐突,许是中间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陈奶娘哎呀一声,脸上的慌张却是半点也没有减少:“小姐说的有理,可不管皇上要做什么,皇上要让小姐一个清白姑娘入皇宫,这……这若是让其他人听说了,小姐可怎么办?”
太后薨逝,中宫无后,皇帝又是光明正大要身边侍卫过来传唤,让陈奶娘不想想歪都不行。
皇帝……莫不是看上了她们姑娘?
陈奶娘心中一咯嗒,只觉天塌了一半,山崩地裂不过如此。
京城里头有谁不知道当今皇帝性情,朝中政事且不说,就说那后宫里。前头文家的姑娘入了宫,丞相府与国公府交好,来往密切,她听到的也多。听说文家的姑娘虽是入宫做了妃,可过得却不好,身体都比进宫前差了许多,让文夫人整日愁眉不展。
陈奶娘原先在心中唏嘘过,可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祸事还会落到她们姑娘头上来。
“皇上都已经下了旨意,难道奶娘还敢抗旨不遵不成?”闻茵说:“若是我这边做的不对,皇上说不准还会借题发挥。如今爹还在边关打仗,正是关键时候,不得有任何差错。”
闻茵想了想,说:“从前爹与我说过皇上的为人,说是皇上吃软不吃硬,只要示弱,皇上就不会为难。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与皇上求情,皇上或许也是会听的。皇上政务繁忙,我与皇上无冤无仇,皇上也不会特地来刁难我。只要皇上不是用我来要挟爹爹,我们也不用担心。”
陈奶娘欲言又止。
可若是她们姑娘当真入了宫,等老国公回来了,她们又该如何和国公爷交代?
违抗圣旨……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啊!
只是她们姑娘向来是有主意的,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们再劝多少句也没有用。陈奶娘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
……
闻英来的很慢。
等待的时间里,赵昱就闭目翻阅先前的记忆。重回数年之前,他还有许多要确认的事情。
先皇驾崩的早,他年少登基,如今还不到两年。先皇在位时,治下有方,朝中内外都十分安定。这会儿闻英还未入军营,诸多事情也还未开始。
在话本里,故事开始时,便是闻英进入军中历练,而朝堂中也出现了不少事情。在赵昱自己看来,他已经尽力应对,有许多时候,做的也相当不错。可谁知到了那小话本里头,他做的事情件件都罄竹难书,反而成了他昏庸无道的证明,诸多提及他的内容里,没有半句好话。那话本里还说,许多事情又是闻英力挽狂澜。
还在京城时,闻英以镇国公世子的身份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后来边关敌袭,又是他带着大军抵抗。南方水患,闻英带兵尽力救援,北方雪灾,也是他第一时间奔赴过去救灾。因而得了不少民心。
这些事情,赵昱自然也是清楚,只是在前世的他眼中,这些全都是闻英功高震主的证明。可从话本里闻英的角度来看,却是他这个皇帝不作为,逼不得已才这样行事。
赵昱心情复杂。
闻英是杀害他的凶手,他对闻英恨之入骨,自然不肯相信闻英是个好人。谋权篡位造反的人,如何能说是好人?
只是在金銮殿上,闻英提剑逼他,满朝文武皆看在眼中,却无一人阻拦,也无人为他开口求情。那些人是打从心底认同闻英的所作所为,认为他是个昏君,而闻英便是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
赵昱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却是直到临死之前,才发觉自己这个皇帝或许做的是不成功的。
赵昱自小被先皇当做储君培养,有心想要做个如先皇那样的好皇帝,可到头来却得了一个昏君之名,让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除了报复闻英,他还想亲口再问问闻英,临死之前,闻英那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难道他当真就没有半点好处?
思及至此,赵昱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向小太监:“闻英呢?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连忙道:“回皇上,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昱紧皱的眉头松开,心想应当是有人来了。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朝着门口看去,便看见有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姑娘低垂着脑袋,他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盯着她头顶的精致钗簪,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闻茵攥紧了衣裙,心中难免还有些紧张。
她不敢抬头,浑身僵硬地行了礼,心中猜测着皇帝特地将她叫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只是闻茵想过诸多可能,却听上方皇帝先问了一句:“这是谁?”
闻茵愣住。皇上特地把她叫来,却反过来问她是谁?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道:“启禀皇上,这便是闻姑娘了。”
“闻姑娘?”
赵昱又看了底下姑娘一眼,眉头皱得更深:“朕要你们把闻英带来,你们给朕带一个姑娘来做什么?”
侍卫心中更是纳闷:“启禀皇上,闻姑娘就是皇上您要找的人。”
“放肆!”赵昱愠怒,感觉被人耍了一通,厉声斥道:“朕要找的人是镇国公世子,闻英分明是个男人,你们带一个女人过来,当真以为朕不认得他?”
赵昱心中愤怒交加。
他只觉得是这些人联起手来,想要在他眼前蒙混过关。
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见过闻英几面,情急之下,他匆忙让人把闻英叫进宫中,定会惹人猜疑。只是他本来也就是要报复闻英,哪里会顾得了这么多。
那闻英呢?
不知道现在如何,可他知道,在几年之后,宫中内外都安插了闻英的人手,若非如此,后来闻英也不会这么快突破守城的禁军杀入皇城。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闻英竟然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他就知道!闻英觊觎他的皇位不是一日两日,分明是用心险恶,竟还说的冠冕堂皇。
闻英实在是可恶!
底下侍卫愈发惶恐:“镇国公……镇国公府哪来的世子?”
“镇……”赵昱快要脱口而出的怒骂一下子因着这番话而卡在了喉咙口。“镇国公没有世子?”
“是,皇上,镇国公膝下只有一女,并无世子。”侍卫心中纳罕:这代镇国公只有一个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皇上怎么会不知道?
赵昱怔住。
他张口想要反驳,可话还未出口,理智又让他咽了回去。
是真是假,他一查便是,男人女人还分不清?他宫中的侍卫实在是没必要用这件事情来骗他。
只是……
若镇国公府没有世子,那闻英是谁?
镇国公世代忠良,与皇家亲近,他与闻英自小便见过,小时候闻英就是个男孩,长大之后更不必说,闻英身材高大,哪里像个女人?镇国公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他记得清清楚楚,闻英是个男人,那话本里头,闻英便是里面的“男主”,好端端的,闻英怎么就不见了?!
赵昱怔了许久,才总算是朝着那被侍卫介绍说是闻英的姑娘看去。
“你叫闻英?”
闻茵低着头,小声应道:“臣女是叫闻茵。”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草木之茵。”
赵昱:“……”
赵昱不敢置信地质问道:“你是镇国公的女儿?”
“正是。”
镇国公只有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
赵昱不死心地再问:“你并无兄弟?”
“不曾有。”
“……”
赵昱沉默了下来。
他原本想过无数第一眼再见到闻英时该如何报复,欺侮有,辱骂有,仗势欺人有,可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连闻英的面就见不到。
难不成是所有人在一起骗他?
不,他们可没那个胆子。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让一个人凭空变没了。
只是闻英……闻英呢?!
殿内气氛低沉,皇帝不开口,底下谁也摸不准他的意思。
闻茵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敢乱动。她心中茫然,不知皇帝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问题。原先她也想了数种可能,可也没想过,皇上竟然会问她有没有兄弟。
国公府的事情,难道皇上还不知道吗?她乃镇国公之女,往年宫中有什么节日,她也会随着她爹入宫,远远的也与皇上见过几面,皇上不应该不知道她。
过了晌久,赵昱才总算是动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落肚,他沉思许久,终于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可能的念头。
赵昱问:“你的生辰可是八月初九?”
闻英垂首应道:“正是。”
“……”
赵昱心中大振!
紧接着,他又问了国公夫人的姓名,闻茵的年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与闻英相关的事情。随着闻茵一一点头应下,赵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
赵昱等不及,直接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下来,走到闻茵身边也不停下,绕到了她身后去。美人乌发披散,他伸手撩起,果然在她的脖子后处看到了一颗红色小痣。
赵昱抿紧了唇。
闻英的生辰便是八月初九,闻英的脖子后面,也有一颗红色小痣,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她便是闻英!
并非是闻英不见了,而是闻英成了女儿身。
赵昱心中复杂,盯着那颗红色小痣,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能重来一回,回到数年以前,本以为这已经是天底下最离奇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天底下竟还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前世杀他的闻英变成了女人,便不能再入军营,上战场,不会再夺他的皇位,更不能再将他一剑杀死在龙椅之上。
若非这是他亲身经历,一剑穿心之痛并非作假,而这个闻茵又站到了他的面前,赵昱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带着满腔恨意重生,想过诸多可能,想过闻英会不甘反抗,什么可能都想过了,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竟没了能报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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