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睁大了眼, 愣愣地看着他走近。
江临初停在她面前, 微微倾身, 笑意凉凉,“下回别再跟踪我了。不然我不保证”
他凑在宁姒耳边, 吐气道,“会不会欺负你。”
宁姒僵在原地, 直到江临初抬步走了才反应过来, 她追了几步,冲他喊,“等等, 你是谁”
江临初顿住,转过身来,“怎么,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不, 你不是”
“嗯”俊秀少年忽地一笑, 笑容温软腼腆,是他惯常的模样,“我不是江临初, 我是谁”
“”宁姒想不出来, 竟然开始想, 江临初平日里那真诚温和的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
江临初见她呆愣疑惑的模样, 忽地噗嗤一笑, 摇头道, “真不知那个小傻子怎么想的, 一口一个宁妹妹,可把我恶心坏了。”
说到最后,那双精致的凤眼凌厉起来,里头滑过一丝厌恶。
“走了。别跟着我。”江临初转身,走姿随意又潇洒,朝后摆了摆手。
宁姒怔然站立,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江临初则在心里又给宁姒记上了一笔。
三年前因为千金小姐生了一场小风寒,让他再一次被人抛弃。哎呀,他那时,跟小傻子一样,以为老天总算开了眼,又给了他一个家。
三年后,小傻子忐忑不安地来到宁府,千金小姐却用拙劣的借口晾了他一上午。
现在又因为不信任,悄悄跟踪他。
外表再美好,也掩不住她高高在上的虚伪模样。
宁姒回到家中,看见江临初,下意识地颤栗一下。
而江临初还笑着问她,“宁妹妹这是冷么”他似乎有些不解,因为如今是四月末,正是舒适的时候。
宁姒摇头,问他,“你刚刚在路上看见我了么”
“呃。”江临初挠挠头,回想了下,“没有。我乘马车回来的,睡了一路呢。”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宁姒抿紧唇,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眼前的江临初分明还穿着方才在医馆门口与她碰见时的衣衫。
“好吧,我就随便一问。”
她觉得,江临初的身体里,好像还住了一个人。
大概那个人觉得她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所以并未刻意隐藏。宁姒确信,那个“江临初”厌恶她,且他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瞧,这样的秘密只让她一个人知晓,却有口道不出。
没有人信,他好得意。
姜煜的及冠之礼渐近。
他的生辰很好记,在五月初十。好笑的是,宁姒在此之前从没有和他一起过生日。
相识四年,他有三年在外游学,他们两人接触最密集的时候是在宁姒岁,从盛夏到初春。
难为两人还没有生疏。
姜煜也庆幸。都说小孩子忘性大,三年对他而言不长也不短,对岁的孩子而言,却很可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好姒儿妹妹没有忘了他。
五月初十这日,正是休沐的时候。
谢夫人早早将请帖发遍了京城各个有头有脸的人家。
姜煜曾想过等父亲回京后再办冠礼,但谢夫人不愿拖延,要是大将军年底回不成,就叫人瞧了笑话。于是请了兄长谢沉代为操办。
谢沉一口答应下来,隔日便拜访了严老,想请这位德高望重的阁臣为姜煜加冠。
没成想,临到五月初九,严阁老突然身体不适,传话叫谢沉另请高明。
谢沉听了口信脸色发黑,又不好发作,只能再想想还有何人可以做这个宾者。
赞者且不必多管,宾者却要顶顶讲究。姜煜流着一半谢家的血,便不能将就了。
时间这么紧,谢沉可谓焦头烂额。
没想到转机毫无预兆地到来。
姜煜冠礼上的宾者,是申首辅。
不仅如此,申首辅在祝词之外,隐隐透露了要收姜煜为徒的意思。
这叫当日到场的众人惊掉下巴。
申首辅早年也曾收过学生,但学生出师之后却成了宠臣而非纯臣,连严阁老都评价他聪敏有余而风骨不足,申老发现学生巧言令色的一面后也骂过几回,后来便不管了。
最后那学生在一次伴驾中意外去世,而申老却再没有收过学生。
教不严,师之惰。学生的错处,也会平摊到老师身上。人人都道申老收徒的要求会极高极严,后来申老年纪渐长,人们便没有再想过申老收徒了。
姜煜的确优秀又亮眼,但申老收他为徒仍叫人瞠目结舌。
这日宁姒随父母一道来了将军府。
宁大学士与申老说话时,宁姒就在后头瞧。申首辅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老人家,大概因为操劳过多,头发已经全白了,双眼倒是有神,说话时眼里有从容的笑意。
宁姒知道他是大人物,由他来做这个加冠的宾者,宁姒为姜煜高兴。
加冠席置于四方亭内,四下宾客列席。
这是姜煜的大日子,但他看上去并不紧张。游刃有余从容淡定的模样让这个即将成年的少年郎更显出众。
他换了三身衣裳,幅巾配玄色深衣,儒巾配墨蓝色襕衫,乌纱帽配朱红色翰林官服。
宁姒最为喜欢他穿深衣的模样,因为平日里少见他这般穿着。虽然包裹得严严实实显得正式又端庄,却更觉迷人了。深黑面料、广袖交领,衣摆垂至鞋面,腰带系上后便显腰细腿长,加上敛起笑意的神情,越发清俊肃穆。
真好,这天过后,阿煜哥哥是个大人了。
宁姒暗暗想,只要三年,再等三年,她也会是个大人。
她及笄时姜煜二十三,那时成亲虽然在头婚中算晚的,却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宁姒的梦继续做着,哪怕目前看似遥不可及。
冠礼过后,姜煜可谓名声大噪,比月前夺了状元还要轰动。
毕竟状元每三年都有一个,而申老的学生却更为稀有。
就连姜煜本人都惊讶不已,申老却笑着说,“其实在逸风与我说到你之前,我就关注你了。你或许不知,我与顾西楼也有几分交情。”
姜煜恍然。
“顾西楼最是怕麻烦的人,却在临终之前选了你同行,想必你自有过人之处,且品行不必考校。”申老说到这里,终是叹了声气,眼神伤感,想来他们二人之间不止他口中的“几分交情”。
“年前接到消息,顾西楼已经去了。离京前都不与人好生告别,才学如此精妙,性情却这般孤僻罢了,各有活法。”
姜煜想起他临行前郑重对顾老夫子行大礼,谢他一年来潜移默化的教诲,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
而眼前这位老首辅,也是老态尽显,又一片仁心,与顾老夫子有些相类。
申老拍了拍姜煜的肩膀,“如何,要不要拜我为师先说好,我年纪大了,离致仕不远,以后在朝堂上能帮到你的不多,只能教你做官、做人,其余的全看你。”
“已经足够了,姜煜学生知足。”姜煜郑重行礼,“学生拜见老师”
申老笑起来,将姜煜扶起,“我只带过一个学生,结果不提也罢。我对学生只有一个要求,哪怕你木讷愚笨不堪教诲,都不是大问题。只是不能走歪路,行得端坐得直,学好如何为臣之前先懂得如何为人。”
姜煜沉默一瞬,暗暗警醒自己。哪怕不能做大义君子,也得划出底线来。
不能让申老失望第二次,他已经满头白发了。
宁姒没能与姜煜说上话,走时慢吞吞的。
几天后,谢林晚的舅舅给她寻来一只波斯猫,于是邀了宁姒与兰央二人去谢家玩耍。
那猫儿通体雪白,两只鸳鸯眼儿一蓝一碧,眼神清冷,步态优雅,灵气十足。
兰央一眼便爱上了,双眼黏在猫儿身上不肯移开,直想摸一摸。
谢林晚便笑,“碧蓝不喜人亲近,你当心它抓你。”
兰央不舍地慢慢缩回手,“它叫这个名儿好吧,它看上去确实不搭理人的样子。”
宁姒忽地开口,“谢夫子家里的狗也是全身雪白的。”
兰央瞥她一眼,“我看不是谢夫子,是你的阿煜哥哥吧。”
宁姒瞪她,颇有“你知道还拆穿”的意思在里头。
谢林晚好笑,“别想着让这两只猫狗一起玩了,听说猫狗性情不合。”
说起姜煜,宁姒便想起来,“晚晚姐姐,那天的信是你写的吧,多谢你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呢。”
谢林晚微微勾唇,没有说话。
倒是兰央一脸茫然,“怎么啦”
宁姒小声与她说,“那个沈明芳,跟她的长公主娘说了,想要阿煜哥哥做她郡马呢”
兰央愣了愣,突然抚掌,“这不就是话本子里头的刁蛮公主嘛,那她就是活脱脱的刁蛮郡主了”
谢林晚说,“她从小就喜欢表哥,这么多年都成了执念。”说到这里看向宁姒,“如果姒儿确定了要和表哥郡主是必须要过的一个坎。”
宁姒心道,何止呢,喜欢阿煜哥哥的人那么多,她能一个个打败么
最关键的不还是他的喜欢给了谁吗。
但得到他的喜欢,好像比打败沈明芳还要难。
兰央见宁姒沉默,便转移话题,“你们两人不是要去夏至祭天大典上跳舞吗练得如何了”
谢林晚捋着碧蓝,“动作早已学好了,这些天都在练习配合。毕竟整整二十人呢。”
宁姒跟着点头,却有些走起神来。这个祭天大典每年都有,她本是没有多少期盼的,但她这些天突然想起,阿煜哥哥是正六品,恰好在观礼官员名单里。
原本当作任务去完成,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当天回家的路上,忽地下起雨来。
两个丫鬟都没有带雨具,茶汤便把宁姒拉到一处檐下,茶蕊则打算冲入雨幕为宁姒买雨具去。
“茶蕊,别去了,一起躲躲。”
茶蕊转身,秀眉蹙起,“可是这雨指不定下到何时。”
“没事。”宁姒冲她招手,“快进来。”
茶蕊迟疑地过来避雨。
“说不定晚晚姐姐已经叫人来送雨具了呢。她最是周全的人。”
宁姒正嘀嘀咕咕,眼前突然罩下一片暗影。
“我猜得没错”宁姒转过头来,说到一半,声音却梗在喉里。
她看着眼前手执天青色油纸伞,身着玄色银纹锦袍的男子,愣住了。
男子伞沿微抬,露出一张笑意温柔俊雅的脸,对踩在台阶上的宁姒伸手,“姒儿妹妹,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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