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绿心神被这声阿绿惊得一晃,心里荡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感,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看到四周已经是不时有人经过侧目,便扯了扯宋玉的衣袖。
“我自己能走。”
宋玉本意就是想将她放下来再搀扶着她走,没想到姜绿脚一落地,便挣脱开他的手,退到了他身后几步,再低垂着个头。
宋玉见状无奈,只能放缓了步子,任由她迈着小碎步跟着自己,走进了这座古朴有致却不失大气的宫殿。
殿后是一个巨大的庭院,院中有着不少参天古树,有着一个一左一右两个花坛,里面种的多半却是些绿色的药草,偶尔才有几株刚冒出的花苞,院中的空地上还晒着不少药材,始终有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萦绕于鼻尖。
在殿外有着一位正在摆弄着药草的年轻男子,见到他们进来后,面上带了几分诧异,在宋玉正要带着姜绿走进正殿内时,连忙走过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宋侍臣,请回吧。”
宋玉听到他的话后,状作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阁下认得我?”
“宋侍臣为人体貌闲丽,初进宫便颇得大王欢心,这王宫中若是问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年轻男人的一番话,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
体貌闲丽乃是《登徒子好色赋》中登徒子对于宋玉外貌的评价,意思是娴雅安静美丽,在这句评价之后却是紧接着口多微辞,又性好色。
姜绿听得内心窝火,这男的不就是在说宋玉靠着美色上位吗?一想到对方是个太医,她也不敢随便放肆,以免给宋玉带来麻烦。
宋玉听了也不气不恼,“实不相瞒,我此番正是为大王前来。”
年轻男子早已经瞥见他身后低着头的姜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大王若是身体有恙,自会有涓人前来通报,却不知宋侍臣何时担了这份差事,若是如此,倒成我的不是了,没能在第一时间改口,切勿莫怪。”
涓人便是大王身边的侍从官,多半负责大王的生活起居,姜绿不知道这个人对宋玉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敌意,拐着弯子话里都是在骂他。
因为在宋玉身后,所以姜绿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正想上前一步时,却被他的手拦住了,接着宋玉声音清冷,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回道。
“枯木尚能逢春,更何况刚经播种,方冒出头的新芽,雨水润泽,日光普照,和风轻拂,滋养万物而恒古长存,唯有趁其幼小欲啄之而食的鸟类,于其枝繁叶茂后,反要倚仗其筑巢而活。”
姜绿听得一愣一愣,其实宋玉能言善辩,谁能在嘴巴上把他给欺负过去?一想到之前唐勒那次,自己居然还不让他说话,面上就有些发烧起来。
年轻男子面色古怪,但却没有出声反驳。
宋玉见状接着说道:“大王素来喜好歌舞音律,更是对半月后的寿宴颇为期待,我身后这位,乃是专门负责寿宴表演的舞姬,于排练中手指受伤,若是不处理及时,因此误了表演,大王怪罪下来,这罪名谁来担待?”
“宋侍臣。”年轻男子缓缓开口,“我之前断然轻视于你是我不对,可若没有大王下令,太医院不会轻易为庶民诊治,这个道理相信你早已明白。”
“此事宫中早已有过先例,现任乐官莫愁姑娘刚入宫时,曾因意外左足受伤,当时正值大王出宫之际,情况危急,景太医当下立断为其诊治,大王回宫后称其医者仁心,赞赏有加。”
那名年轻男子听了宋玉暗讽他没有作为医者的基本操守,脸上也有些窘迫,讪讪道:“即是如此,二位跟我来吧。”
“不用这么麻烦。”姜绿从宋玉身后站出来,淡然开口,“在你们谈话期间,我的伤口已经止住了,应该并无大碍,用冰敷上一敷即可。”
年轻男子听了姜绿的话,露出诧异,“你指尖存有瘀血,应当用热敷活血化瘀。”
姜绿皱了皱眉头,“先用冰敷镇定止血,一日过后方再热敷,这样起到的效果最好。”
这样的常识太医不会不知道吧?难道是现在的医学知识还没达到那个水平?
“不错。”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头走了出来,对着她微笑道:“姑娘所言极是。”
“师傅……”年轻男子刚喊一声,便被老头瞪了一眼,厉声道:“住口!没出息的东西,成天不学无术,尽干些狐假虎威的事,还不快给我滚回房间去,好好研读医书。”
老头接着转向他们二人,“姑娘的手指蜷缩无力,想必是疼痛难忍无法舒展,若是骨折,还需重新正骨,再用夹板固定,以免落下后患,二位请随我来。”
宋玉恭恭敬敬道:“景太医,劳烦您了。”说完便搀着姜绿跟着这个景太医进了殿内,接着又是走进了殿内左侧的房间。
趁着景太医给她检查完确认是骨折,再去拿治疗所需的材料时,姜绿趴在软榻上对着宋玉眨眨眼,“你一开始便知道他不是太医?”
宋玉一言未发,像是默认了一般。
“那为什么还要跟他说那么多?”姜绿皱了皱眉。
宋玉抿了抿唇,方开口道:“太医不为庶民诊治乃属于正常,景太医那次,想必是因为莫愁由大王亲自召进宫,风头盛极一时,才会为她医治,而莫愁却不知此因,因此就算传唤了太医过去,见到是你,也只会一走了之不管不顾。”
这就是宋玉要带着她亲自来的原因?
“一口一个莫愁莫愁的,人家叫你子渊都没那么亲切。”姜绿悻悻道。
宋玉见状勾了勾唇,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吃醋了?”
“才没有!”姜绿一把拍开他的手,又疑惑道:“那你有什么自信,能说服他们来医治我,万一出来的直接就是那个景太医呢?”
“那就更好办了。”
姜绿不解道:“为什么?”
“既已有过先例,自然在瞧见你时,会在内心猜测,你会不会是第二个莫愁呢?”宋玉黑眸中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情绪,接着说道:“又因你只是手指受伤,私下里为你诊治一番,在这太医院中,也落不到旁人口里去,自然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真当众传唤过去,那么碍于条令,就算心中盘算再多,也始终有所顾忌,更何况……”
姜绿刚见他停下,想要继续追问时,看到宋玉变幻的神情立马住了口,景太医手中已经是端着一个托盘样式的东西进来了。
任由着景太医给自己先是用冰敷了差不多一刻,接着把血水清理干净,然后拧着眉头正骨,再夹上了用竹片制成的夹板,用绷带细细缠绕住。
瞥眼间看到宋玉,眼中的神情比她还要慌张害怕,好像在受疼痛的是他似的,姜绿忍不住嘴角弯起了笑,连痛意都少了几分。
一切都弄好,景太医也叮嘱完毕后,姜绿被宋玉搀着慢慢走出了太医院,才敢跟他搭话,“你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忘了。”宋玉一脸无辜。
“哼!”姜绿轻轻推开他,自顾自地朝着前方慢慢走,没走两步宋玉跟了上来,“我被你一推,又想起来了。”
姜绿侧身望着他,“那还不快说。”
“景太医是景差的祖父。”宋玉靠近她右耳,悄声说道。
“喔……原来是这样呀!”姜绿恍然大悟般,内心一片平静。
切,她早就猜到了!
两个人的模子都有几分像,不过这跟治不治她有什么关系,难道景差爷爷还能给宋玉几分面子?
宋玉见她无动无衷,又绕到了她的左侧,搀上了她的手,正当姜绿想要把他的手扯下来时,他的声音在耳旁幽幽响起,“更何况……”
姜绿不再动作,仔细竖起了耳朵。
宋玉见状唇角弯起,“传唤太医一去一来,中间还会有诸事耽搁,我舍不得让你多难受。”
姜绿倏然侧身,藏着羞意的眸子堪堪对上了他幽深的黑瞳。
“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吗?”宋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宋玉!”姜绿忍无可忍。
这时候宋玉的眼里才漾起了笑意,“阿绿,只要是我对你说的,好听的话便都是真心话,不好听的你可千万别信。”
姜绿的脸色介于一红一白变幻之间,终于切换成了一片粉粉嫩嫩,伴随着柔和的阳光,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我们的关系还是保密吧。”
“为何?”
“你的小粉丝太多了,她们知道会吃了我。”
“你真的想呆在宫中吗?”
“我……”
“我知道了。”
“子渊……”
“我会陪着你的。”
……
一前一后回到之前的乐宫殿后,莫愁女早已经把之前闹腾的一堆女人,给管教得表面上服服帖帖,进去时一个个都排好了队列,看上去是再也不敢造次。
见到他们回来,莫愁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子渊,你们回来了,这位姑娘的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姜绿连忙回答。
“如此便好,我还在苦恼,要不要让钟乐师重新再找一人呢。”莫愁女的声音含着几分愁绪。
姜绿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拖后腿的。”
“那我们便开始吧,子渊。”
姜绿站到了四方队列中,宋玉背对着她,走到了正中间放置着瑶琴的案台处,方才转过身来,面上早已是恢复了一片清冷。
一袭白衣的少年于榻上盘腿而坐,指尖纤细,柔嫩如玉,轻轻抚过琴弦,先是松沉而旷远的几声,古朴到一股低醇厚重掠过心头,让人禁不住生了远古之思,宽阔苍凉。
少年的眉色如望远山,收不尽的灵动飘逸,宛若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丹青。
同样白衣翩翩的少女舒缓着身子而至,扭着纤弱无骨的腰肢,柔软如同杨柳枝般迎风飘扬,莲步轻移,素手灵活。
少年的音色变幻,悠扬委婉,流转舒缓开来,引人入胜,如清泉滴落石子般清越,如同天籁一般,连带着他清冷绝色的面庞,隐隐有了几分仙宫的意境。
少女婀娜多姿,每当舞动腰肢,挥舞袖子间,如同香风阵阵袭来,撩的人心痒不已,柔软间带着颇有节制的舒放,舒放之间含着万般柔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少女声音如同黄鹂般清脆,夹杂着适宜的柔媚,轻歌曼舞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当少女沿着少年琴上的指尖飞舞,足下踏出一朵朵清涟莲花,偶尔目光交接一片,露出的会心神情,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懂她想要变幻的曲调,只要他的指尖一转,无论是缓慢急骤,她都能跟上他的节拍,眼前的两抹白色几乎要融到一起,天地间只剩了他们,所有的一切仓然失色,任何景色再融入不了其中。
姜绿的手攥紧了袖子,眼眶微微泛酸,正担心别人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反常时,不经意地一瞥,周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片,眼神中充满着不甘和无可奈何。
这也,太夸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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