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姜绿愣神的情景,黄歇没有过于惊讶,从地上捡起了那个钱袋,拍了拍灰尘递给她,“姜姑娘,收好些。”
“多谢。”姜绿回过神来,一把接过钱袋,转头就是往着与他的相反处走去,还没走两步,身后那人又赶了上来,嘴角含笑道:“方才情急之下忘记告知姑娘了,明日辰时于宫门前等候,到时自然会有专人迎你们进宫。”
姜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尴尬道:“进宫后要呆多久?”
黄歇一愣,轻声回答:“许是要大王大寿过后,方可出宫。”
姜绿的手又不自觉地松开了,还好这回黄歇有了先见之明,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钱袋,抬头笑道:“姜姑娘颇为有趣。”
姜绿看着眼前这个爱笑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遇见景差,遇到唐勒,她都还没有这么震惊,因为知道在历史上,宋玉景差唐勒这三人的名字经常被放在一起,李商隐的“楚辞已不饶唐勒,风赋何曾让景差”指的就是宋玉。
可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四公子之一,日后的春申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国令尹,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地就让她遇见。
虽然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是在四处游学,增长见识,虽然以博闻善辩被楚顷襄王所赏识,却并没有在楚王宫中谋个一官半职,还是处于闲散文人的状态。
听他那么一说,姜绿猜应该是楚襄王要过寿辰了,然后宫中招聘新的舞姬,他刚好赶回来祝寿,也就顺便当了一回面试官。
不过也不知道楚襄王寿辰还有多久,要是一直呆在宫中的话,不知道宋玉会不会闹意见。
“我不去了。”丢下这句话,姜绿踏步就走,身后那人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如果要重操旧业,不止这一个办法,她刚才在脑海里重新盘算过了。
自己可以租一个院落,除了灶房茅房和卧室之外,再有一个大房间就足够,她可以开个舞蹈班教别人跳舞,等她们学成之后各展所长,管她们是要进宫步步高升,或者是去青楼争当头牌,还是学了去魅惑自己的丈夫,都不关她的事。
现在宋玉租的那个小房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不仅要跟别人共用灶房和茅房,连早上想在院子里伸伸懒腰踢踢腿,练一练发声都不好意思。
她不愁没人来,到时候就用宋玉当代言人,往院门口一杵,多的是小姑娘赶着排队交钱。
想着想着姜绿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在迈进那条歪七扭八的小巷口后,正要推开院门时,身后又传来幽幽一声,“姜姑娘。”
姜绿吓得一哆嗦,往后一看,果然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黄歇,当下拧起了眉毛,“你跟踪我?”
“是姜姑娘太过入神,没有听到在下的喊声。”黄歇笑得一脸温润无害。
我信你个鬼!
“有些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想必不用再多加赘述。”姜绿面无表情冷淡道。
黄歇走了过来,面上却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一脸认真道:“大王大寿过后,今日这批新入宫的舞姬中,表现优异者有望常留宫中成为伶人,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乐官,而现任乐尹年事已高,膝下并无子嗣。”
黄歇这一番话,姜绿总算是听明白了。
等同于今天是一个大型国企在招聘临时合同工,干的好了试用期过后,说不定能把你留在公司成为正式工,然后再努力努力可以混个经理当当,现在的总经理马上要退休了,接班人会从所有经理中挑选一个出来。
黄歇话中的乐尹是掌管所有乐官的人,宫中歌舞音律的首席指挥官,以楚国之盛行歌舞音律来看,能想象到这个乐尹的权利地位有多高了。
伟大的屈原老先生都分别当过乐官,再是乐尹。
不过据她所知,历史记载中战国时期的楚国,别说是乐尹了,就连乐官,都没有女子当过,这特喵在逗她玩呢?
“你太抬举我了,我就是凑凑热闹,其实根本不会舞蹈,这张脸只怕是中看不中用。”姜绿表面上没有暴露出来,只是冷然道。
黄歇想必是被她不要脸的最后一句给震惊到了,片刻才回过神,正经道:“我并非是因看见姜姑娘的样貌,而让你无需起舞直接通过甄选。”
姜绿挑眉:“不然呢?”
明明是在看见她抬起头之后,态度才极度转变的。
黄歇笑了笑,眼中浮现认真之色,“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相貌注意到的姜姑娘,那时你虽然隐于人群之中,气质流露却与他人完全不同,美好的事物难免让人多看几眼,后来你瞧见其他姑娘表演后,眉眼中浮现一片失望痛心之色,我瞧得是决计不会错的。”
“那又如何?我当时只是因为瞧见这么多妙龄女子,其中却找不出一个比我美的,而她们还会着我所不会的舞蹈,所以对自己感到失望痛心,恨自己不成才,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姜绿一旦把她耍嘴皮子的功夫和不要脸结合到一起,那么没人能辩得过她。
黄歇哑然失笑,“姜姑娘,真是独特。”
“多谢夸奖。”姜绿此时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又忍不住问道:“那后来你是见我于队列中,所以故意说时辰已到来激我?”
“正是。”黄歇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我见你毫无迟疑便要离去,可知你不是因钱财而来,后来给予机会时,你面上胸有成竹,眼中却闪过不屑之色,脚下步伐生涩迟缓。”
姜绿心惊,“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黄歇嘴角勾起,“胸有成竹,说明姜姑娘对于甄选的水平已然摸透,知道自己舞艺远在此之上,由内而外透出的骄傲自信,不屑是因为瞧不上方才那群乌合之众,又因自己要与她们同台而感到愤慨,所以脚步变得迟缓生涩,想要伪装出自己不善舞艺,以及羞于见人而感到局促不安的模样。”
姜绿:“……”
抬眼间望见黄歇因为猜透她心思,眼中浮现出的一抹愉悦,姜绿冷笑,“错!”
“胸有成竹,是因为我对于自己倾城之姿的足够自信,面露不屑,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以色待人,至于脚步迟缓生涩……”
看到黄歇一脸好奇之心的样子,姜绿招了招手,直到他把脸凑过来时,以手挡脸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是因为,我内急。”
姜绿抬眼间,看到黄歇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历史上博闻善辩的春申君,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她吃瘪。
趁着黄歇还没反应过来,她赶紧溜进院子,直接关上了门,没想到再一转身,便是撞到了一堵肉墙,虽然颇为柔软,可是也让她脑袋懵了一下子。
姜绿反应过来后,心中一惊,缓缓抬头间,对上了宋玉阴沉着的俊脸,眉眼中尽是冰冷之色,嘴唇紧抿,寒意凛冽间杀人于无形。
“你……听了……多久了?”姜绿面露讨好,迟疑地问道。
宋玉冷着脸,声音毫无温度,“不止听。”
那就是,还看到了?
姜绿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其实压根没什……”
宋玉直接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内急吗?还不快去。”
这你都听到了?什么时候装的顺风耳,给我也来一只。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般,宋玉缓缓吐出两个字,“猜的。”
姜绿打了个激灵,接着笑嘻嘻问道:“你吃醋了?”
“才没有。”宋玉冷然间转过身,直接往着房门内走去。
姜绿笑意吟吟地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被他挣脱后,又死皮赖脸地双手一起抓住,一边摇晃着一边笑道:“就是吃醋了,明明吃醋了,还不承……”
“我说了没有!”宋玉突然间吼出了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接着满脸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关上了房门。
姜绿望着被关上的房门,只觉得心瞬间被撕扯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化作利刃向她割来,把她割得血肉模糊,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泪水不知道何时从眼眶中不断滑落,嘴角尝到了咸涩的滋味,于是接二连三地,落得更欢了。
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为什么会这样……
艰难地转身,迈开了脚步,谁知道这时身后的门又突然打开,一股大力挟带着劲风之势把她拉扯进去,撞到了一个柔软的怀中。
门再度被关上了。
宋玉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埋首于胸前,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双手几乎要箍得她透不过气来。
姜绿回过神来,死命地挣扎起来,双手想要推离他的怀抱,却发现徒劳无功,于是眼泪掉的更凶了,紧紧绞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要绞出血来。
宋玉发现她的不对劲,于是松开了桎梏住她的双手,改为捧上了她的脸,手足无措般擦拭着她不断溢出的泪水,漆黑的瞳孔中布满了慌乱。
姜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不服输地瞪上了他的眸子,察觉到唇上有咸腥味溢了出来,也未曾松开,泪眼朦胧间,宋玉眼中浮现了惊痛之色,面孔变得更加苍白无力。
突然间,他的脸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大,姜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伸手把他推开,手却被牢牢制住,侧脸一躲,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嘴角处,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的气息一瞬之间遍布,带着不容阻挡的霸道。
“你混蛋!”姜绿颤声骂道,胸口还因为气愤起伏不平。
“对不起……”
宋玉松开了她的手,失魂落魄般喃喃道,精致的凤眸黯淡无光,面部呈一片死寂之色,颓废得像个破烂的美丽人偶,身后仿佛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黑门,隐隐有死气缭绕,眼看着就要往后退去,坠入万劫不复。
姜绿心痛的无以复加,曾经那个骄傲自大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冰凉,是因为自己吗?
看到他这副模样,姜绿心中的怒气和委屈不知道为何突然淡了下去,紧接着被酸酸胀胀的心疼全然代替。
闭眼挤掉了最后一颗泪水,姜绿下定决心般上前一步,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错愕失神的目光中,踮着脚送上了自己的唇,心跳怦然加速间,感受到他冰凉的薄唇,再加上微微颤抖的身子,心下顿时生出了一丝怯意,于是便打算偃息旗鼓,刚离开他的唇不到一寸距离时。
四目相对间,宋玉乌黑茫然的眸似是恢复了几分清明,紧接着,他的手以不可抗拒之态,急迫地环上了她柔若无骨的腰肢,薄唇以低头之势再度覆了上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面庞,冰凉的双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伤口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珍宝,仿佛是察觉这样远远不够后,薄唇张合间含住了她的唇瓣,轻轻地摩挲着,无比温柔。
姜绿抬眼间瞥见他认真好看的眉眼,早之前丢弃的旖/旎心思此刻全然回来,带着翻江倒海的趋势,将她划着的一叶破舟卷袭,瞬间绞成了碎片,心跳克制不住般如鼓点作响,双颊的温度惊人的高。
良久,直到她的唇不再溢出血珠,他的吻倏然离去,接着在眉心处轻轻落下。
“宋玉……”她的双手蜷在他胸口处,低声呢喃。
少年的唇离开她的额头,眸中水光潋滟,眼尾眉梢间都在诉说着柔情蜜意,雪颊因情动沾得了几分绯红,如上好的胭脂徐徐点开,不多不少,恰到妙处,莹亮润泽的唇如露珠衬得花瓣娇艳欲滴,绝色到快要让她窒息。
“唤我子渊。”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眼里更是有着万千星辰,每一颗都在对她诉说着无尽的爱意,让她意乱情迷之下,忍不住踏出了飞船的舱门,早有预料的踩空,却不是坠入了黑暗深渊,藏满爱意的星星将她重重包围,漂浮进了他早就编织好的梦境。
羞涩地避开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桌上用棉布打成的包裹,被人打开后又慌乱地系上了,只剩一小截白色露在外孤立无援。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究竟响在了谁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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