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孟庭映寒如冰的眸子, 韩芳忽觉得心口像是被蜜蜂狠狠扎了一顿, 一阵恐慌惹得心头抽搐。
韩芳脸色大变,竟是兀的感到自己在孟庭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就仿佛要被他看个对穿。
孟大人为何这么看她还说什么“天赐良缘”韩芳大惊, 难道他知道了是她挑唆韩茹
孟庭的确猜出来了。
若韩芳不出来展示姐友妹恭,不搞刚才那一套, 孟庭还只是对她有所怀疑。可她一出手,孟庭何等智慧, 自是确定无疑的看出来了。
昔日韩芳屡屡给韩茹出诡计, 针对嫣嫣。新仇旧账,孟庭才不会算了。
他不是圣人,对于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潜伏在后方算计他们还想渔翁得利的人, 他不介意落井下石。
黎府管家听了孟庭所言,向孟庭行了个礼, 笑道“不想孟大人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
管家说罢又对韩敬道“还请韩老爷好好想想吧,您的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若是惹怒了首辅大人,可就得不偿失。”
管家说完这些,便带着黎府的下人们离去。
孟庭冷淡而嫌恶的看一眼韩茹, 便也告辞。
几人一走,韩芳和郭姨娘顿时失魂落魄。母女俩皆是容颜失色, 惶急朝韩敬扑去。
“老爷芳儿可是妾身的命根子, 不能把芳儿嫁给那个天阉”
“爹女儿不要嫁给黎二公子, 求您救救女儿”
郭姨娘和韩芳一左一右抱着韩敬的胳膊, 狂喊。
她们的喊声凄厉无比,震得韩敬耳朵发麻。
接着又是韩茹冲过来,扭着被麻绳捆缚的身躯,目眦尽裂吼道“我不要去当姑子我不去爹你不能送我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韩家的嫡长女”
花容楚楚可怜的揩着眼睛,泪水簌簌道“老爷,老爷您好狠的心”
四个女人又哭又喊,韩敬听着乱成一团,既纠结又厌烦。
他简直要被逼疯
“够了”韩敬猛地一声吼,终于压住了所有哭哭啼啼的叫声。
他狠狠一扫袖,气得转身而去。
唉
这之后的事情,不用说,整个韩府鸡飞狗跳。
韩茹不想去尼姑庵,一个劲儿的闹腾,差点没把韩家给拆了。
自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韩敬命人又把韩茹重新绑起来,将她送去了郊外的尼姑庵。
韩敬还专门命人嘱咐了尼姑庵的主持,让全体尼姑看着韩茹,不许她踏出尼姑庵半步。
这边韩茹送走了,韩敬就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韩芳嫁给黎睿。
嫁一个韩芳,他欠黎家的钱就可以两讫,那么只用还韩嫣的两百两黄金就可以了。这个数目再努把力是还得上的,起码不必变卖房产。可要是不嫁女儿给黎睿,韩家怕是只有变卖房产一条路了。
韩敬平日里除了韩茹,最疼的就是韩芳。今天韩芳的表现也让韩敬找回了最后一丝脸面,他是真不想把韩芳嫁过去
郭姨娘更是不肯,她仗着韩敬最宠爱她,一个劲儿的在韩敬面前做小伏低,可怜泣泪。
韩敬被郭姨娘求得心软了,最后心一横,对郭姨娘说道“我去让人把荞儿、芙儿、荠儿三个喊来,在她们中间挑一个,嫁给黎二公子。”
黎府的管家只说韩芳不错,又没说别的小姐不可以。嫁谁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抵消了黎府的聘礼就成。
韩敬这便招来大房的管家,让他去把另外三位庶出小姐和她们的姨娘都请来。
郭姨娘一听,心里的大石头立刻落了地,连忙道谢。
谁想,管家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特别不好看。
郭姨娘一看管家的脸色,心里头的大石头又跟着抬起。
韩敬也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问道“我让你喊她们过来,她们人呢”
“老爷啊,大事不好啦”管家一声悲痛的吼声,双膝一弯,杵到了地上。他跪着向韩敬喊道“荞小姐和芙小姐她们、她们跟男人私奔啦”
什么
韩敬差点没吐出血来,身子晃了晃,瞪着眼睛无法置信。猛地又问“那她们的姨娘呢怎么也没来”
管家痛声道“两位姨娘也跟着私奔了怕是和两位小姐私奔对象的老爹一起跑的”
韩敬一个踉跄没稳住,身子一歪就撞在了桌子上。郭姨娘手忙脚乱扶住韩敬,震惊的无以言表。
什么私奔什么跟着女儿私奔对象的爹走
郭姨娘喊道“她们这是蓄谋已久眼看着家里没钱,背着老爷您找了下家”然后一听闻黎家又来给黎睿要妻子,她们生怕女儿被选中,赶紧带着女儿跑路。
偏生她们就只生了女儿,没有儿子牵绊,跑起路来忒利索。
她们跑得倒是干净,可这不是把芳儿往火坑里推吗
等等,还有荠儿,荠儿还没跑荠儿的姨娘有两个庶子。有儿子绊着,她们母女都跑不了
郭姨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荠小姐呢”
谁想管家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俨然是已经沉痛到谷底,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呼
“荠小姐说不愿茹小姐在尼姑庵孤苦伶仃,非要出家去陪茹小姐老奴刚刚找过去的时候,荠小姐拿着剪刀在剃头,已经剃了大半光头了”
这下子,韩敬再也扛不住了,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郭姨娘哪里见过韩敬喷血,当场吓得脸都白了,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手忙脚乱搀着韩敬,嘴里徒劳的喊着“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韩敬当然有事,正是心里面又气又急,再也承受不住这连番打击了,才猛地没控制住气血,喷了出来。
说什么荠儿不愿茹儿在尼姑庵孤苦伶仃,便要去陪她这荠儿是宁可冒大不韪把自己剃成个秃子,也不要嫁给黎睿
他的姨娘跟人私奔了,连着女儿也带走了。她们就是瞧着韩家穷途末路再也起不来了,便各个寻了下家逃跑。
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这些世间最为痛苦的几种感受,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全数发生在韩敬身上。
一夕之间,妻离子散,偌大的家成了这副模样。
韩敬又吐出口血,别提有多痛心伤臆。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一桩桩一件件祸不单行
郭姨娘这会儿早急得六神无主,比起韩敬吐血,更让她着急的是韩芳的前途。
荞儿芙儿私奔,怕是难找回来;荠儿剃了光头,没个两三年也长不好。府里适龄出嫁的小姐,可不就只剩下芳儿了吗
这下子芳儿便是无从选择,定要嫁给那个天阉
那天阉是个什么德性,谁人不知都能把怯懦胆小的韩茵逼得站出来和离,芳儿若是嫁过去,会被折磨疯的
郭姨娘再也想不下去了,歇斯底里的嚎啕起来“老爷老爷您不能牺牲芳儿您要是牺牲芳儿,妾身、妾身就不活了”
郭姨娘说着就哭了出来,一个劲儿的哭喊求救,吵得韩敬耳朵都要裂开。
韩敬不堪其扰,抬手挥开郭姨娘,暴躁道“够了别闹了我还没说要把芳儿嫁过去呢,你闹什么闹”
郭姨娘哭得伤心欲绝,凄厉道“老爷不能因为那些贱人们跑了,就牺牲最乖巧的芳儿。还有妾身,妾身对您忠心耿耿。没得那些贱人弃您而去潇洒万分,妾身却要承受女儿嫁给天阉的道理”
“你”韩敬想说什么,但胸口猛地气血上涌,他不得不将话咽回去。
眼下他虽是吐血了,但脑子没坏。这会儿被气得狠了,反倒一下子冷静下来。
现在他手头能用的女儿只剩下韩芳了,不管他最后动不动用韩芳,韩芳都不能再出闪失。因此他一定要稳住郭姨娘。
思及此,韩敬粗重的喘过几口气,将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对郭姨娘说“你放心,现在我最疼的就是芳儿,我不会让她去受苦的。黎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韩敬说罢,想到融乐堂里还在花着钱治病的董太君,又是伤心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郭姨娘和管家两人,咬牙切齿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告诉娘要是娘知道了什么,我先拿你们两个开刀”
就这么好不容易的,韩敬终于将郭姨娘稳住了,连带也稳住了韩芳。
可韩敬就像是折损了半条命一样,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快要承受不住。
他没喊郎中来给自己治病,喊郎中要钱,现在韩家是一个子儿都不能花。他自己休息了会儿,喝了点热水,才终于觉得喉间肺里好了一些。
总算是缓过劲儿了。
可身体上缓过劲儿了,心里却越发的难受。就像是有谁在他心里挂了个千斤顶般,吊着他的心往下坠,又疼又重,一个劲儿的往低谷里沉。
韩敬走出正堂,看着府里凋敝的景象,想着被送走的韩茹,被黎府管家盯上的韩芳,还有私奔逃跑的姨娘,剃了头的小姐
这偌大的家族,富庶的生活,为何转瞬就成了这样呢
他的女儿们,为何废的废,跑的跑,日子过得连平民家的女儿都不如呢
等会儿,他不是所有的女儿都过得那么惨。
他还有个女儿,过得可惬意了,与这府里其他的主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敬眯起眼睛,瞅着不远处,正从外面回来的他的那个女儿,韩茵。府里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就只有韩茵和琼姨娘什么麻烦都不用沾,悠闲惬意的很
瞧瞧韩茵过得日子韩敬视线挪动,落在韩茵身边的尹词身上。
自从韩茵被韩嫣送回府里,这尹词就隔三差五来约韩茵出去。逛街、游园、听戏、买东西,玩了一天再亲自把人送回府。
瞧瞧这悠闲惬意的日子,他这个女儿,可真是好得很
韩敬看着尹词送韩茵进府,旁若无人的就要直接把她送回小院去,简直把韩家其他人都当空气。韩敬受不了了,要不是尹词和孟庭帮着韩茵闹和离,惹得黎家把气撒在他身上,韩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而韩茵这个始作俑者,却不用承受他们的焦头烂额,和男人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还能买一堆东西回来。
韩敬心里极度不平衡,越是想越是窝火,忍不住冲上去对着韩茵吼道“又跟人出去,天天出去鬼混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家能变成这样吗你怎么和茹儿一般不懂事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多少债,才生出你们这些丧门星”
“还有你,尹公子你要是想娶茵儿就赶紧娶,拖拖拉拉的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没法给茵儿置办嫁妆吗那也得你拿出足够的聘礼才”
韩敬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沓纸拍在他脸上,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给拍散了。
“闭嘴。”只见尹词收回拍纸的手,极为冷漠的说了一句,尔后道“对茵儿好一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发疯。”
好啊这嚣张的小子韩敬当堂就要暴起。想他身为江平伯府时,这等小小画师就是给他提鞋都不配。奈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哪怕是宫廷御画师,人家也是官,而他韩敬就是个草民。
这口气韩敬是真咽不下去了
然而,当看清楚尹词拍在他脸上的纸是什么东西时,韩敬几欲暴起的态势立马就收了回去,所有的气焰都不复存在。
尹词拍他脸上的,是银票
宛如是得了天降横财,韩敬看尹词的眼神,瞬间就从恼怒变成了谄谀,就仿佛在看一棵摇钱树似的。态度转变之快,比梨园里的戏子还驾轻就熟。
韩敬已换上了讨好的笑意,慈祥的说“茵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的。尹公子没事也可以常过来坐坐。”然后他就可以借由向韩茵发怒,让尹词主动给他钱。
尹词没理韩敬,拉了韩茵就走。他要将韩茵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亲手交到琼姨娘的手上,这样他和琼姨娘都放心。
走得远了,韩茵小心翼翼的回看了眼韩敬,有些不放心的抿了抿唇。她悄声问尹词“尹公子,你给了我爹钱,他以后会一直想法子管你要钱的”
尹词并不当回事,他说道“那一沓银票,总共五张。每张一两银子,总共只有五两。”
韩茵一窒,亦觉得世事讽刺。从前花钱如流水、排场摆得甚大的江平伯,如今不过是拿到五两银子,就激动的低三下四了。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居然成了这样。
两个人往韩茵的院子慢慢走去,尹词忽而问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韩茵窒了窒,半羞半纠结的低下头,轻轻吐出几个字“让我再想想”
另一头。
邹氏从韩家大房哭着跑出来后,直接上了马车,赶着要回家。
邹氏和韩攸本是坐同一辆马车来的,邹氏上了马车后,嘶喊着要车夫丢下韩攸,不许韩攸上车。
然则后头韩攸追得紧,一边喊着“娘子你听我解释”,一边又朝车夫大吼“不许走本官没上车你不许走”
车夫很为难,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车夫权衡了下,还是让韩攸上了马车。
韩攸一钻进马车,赶紧急吼吼的要拉邹氏的手。可刚要动作,又没底气了,于是整个人唯唯诺诺的,伸着双手要去搭邹氏的手,又没敢真搭上去。
嘴里却极快的说道“娘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韩茹说的那样。她们在我下朝的路上拦着我,她们”
“我不听”邹氏眼眶红红,泪水还在不断滚落。她伤心到极处了,只觉得心像是被重物狠狠碾压过,她无法形容那种鲜血淋漓透不过气的感觉。怒意更是无法控制的滋长、爆发。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银子是你给的,韩茹拿着你的银子混进孟府勾引孟庭就为了韩茹那个不要脸的,你就这么坑自己的女儿亏得韩茹没讨到便宜,真要让她得逞了,你让嫣儿怎么活”
“你委屈我我都忍了,你爱慕花容我也没资格说你什么可是到头来你却这么对嫣儿,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她对你这个当爹的孝顺爱戴,有好事都会想着你。可是你、你”
“娘子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韩攸急的直冒火,恨不得倒豆子般的赶紧把一切都说清楚。
可是邹氏已然万念俱灰,根本不再听他任何的解释。她甚至哭着拍开韩攸的手,嚎啕道“我算是明白了就因为嫣儿是我生的,你看我不顺眼,就连带着委屈嫣儿不管韩茹做了什么,就因为她是花容生的,你就让她们母女凌驾在嫣儿之上”
“不是这样的啊姗姗,姗姗你误会我了”
“韩攸,我不和你过了,和离你这当爹的不称职,我便自己护着嫣儿我们母女没了你一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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