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韩茵没明白黎睿在说什么。
再接着,这瞬间过去,便是狂雷灌顶,业火燎原。
韩茵当场僵住
浓浓的妆容盖不住一张吓得雪白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在受着怎样的惊吓,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本能的要将双手收回, 却被黎睿紧紧的握住手。韩茵的手在颤抖,被黎睿冰凉如蛇的手指慢悠悠的抚过,那种感觉竟教她毛骨悚然。
“娘子, 我的秘密, 你已经知道了。这真的是秘密啊,我的爹娘和兄弟姐妹都是不知道的。娘子,你能做到保守这个秘密吗”
听着黎睿温柔的声音,竟比阴冷的蛇还让韩茵心惊肉跳。
她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 洞房之夜等着她的,竟然是这般如坠冰窟的转折
猛地, 空白一片的大脑中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人,黎睿,不是说对她一见钟情才娶她的吗
难道
难道什么,韩茵不敢想。满腹的震惊混合着从背后生起的寒意, 几乎要冻彻她的脏腑。这瞬间, 一道冲动在她心里翻滚起来, 她迫切的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她不敢问。
她害怕会踩在天阉之人的痛脚上。
她只能强抑着震惊和恐惧,努力对上黎睿过分温柔的眼神。
韩茵的表现都被黎睿看在眼里,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他摸着韩茵的手,说“我当然是因为喜欢娘子,才会娶娘子的。娘子知道吗我喜欢你这张脸,就和仙子一样美啊。”
韩茵再度一颤,鼓足勇气说了句“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我”
“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却不适合我啊。”黎睿笑道,“娘子,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样出身不高、逆来顺受的美人,才是我需要的。”
心底那最不堪的猜想验证了,这一刻,韩茵只觉得天昏地暗,惊恐到极致
她明白了,为何黎睿这样的身份会愿意娶她做正妻。
因为,他要的就是一个好控制的妻子,用来向所有人瞒住他是天阉这件事
他的妻子不能出身太高,不能有娘家撑腰,不能是性子烈的,否则就会将他的秘密宣扬出去。
而她,一个被当作货物的庶女,早习惯了卑微和忍气吞声,这正是他需要的。
只有像她这种人,才最可能向他低头,不把事情闹出去
思绪至此,这瞬间,韩茵是动了闹起来的念头的。
尽管她自卑怯懦,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这是掉进了怎样一个火坑里。现实实在残酷,这短短的时间带给她犹如坠崖般的惊吓和打击,现在她找回点儿神智,是真的动了反抗的念头
可是,黎睿却在这时说道“千万要保守秘密啊,也不要想着逃离我。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韩茵禁不住狠狠一颤。
黎睿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人心,目光直直看着她。
“娘子,你要知道,我既然敢将你娶进门,那么,哪怕你是只深藏不露的孙猴子,也翻不出为夫的五指山。”
“娘子不是带过来一个陪嫁丫鬟吗好像叫青杏,长得还不错。我想,我的那些小厮们应该会喜欢她的。”
这下,韩茵脸上仅存的那一丝血色也没了。她惊恐的看着黎睿,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
黎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拿青杏威胁她。
但凡她不听话,黎睿就会把青杏丢给府里的小厮们。青杏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她怎么可能不顾青杏
青杏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们从小就在一起。青杏一直事无巨细的伺候她,从不因为她是不受宠的小姐就怠慢。
这些年韩茵受了多少委屈,青杏就跟着受了多少委屈。
甚至,哪怕不是青杏,而是别的女子,韩茵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遭受那种摧残
韩茵焦急的央道“求你不要伤害青杏。”
黎睿笑意一深,道“当然好了。”他温柔的抚摸韩茵的手腕,往她的小臂上抚摸,“只要娘子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听我的话乖乖的,那么不但青杏会没事,娘子也会稳稳的坐在二少夫人的位置上。而且,为夫能保证,不会有什么妖精和娘子争宠。毕竟,为夫是京城有名的洁身自好之人啊。”
韩茵不敢直视黎睿。
黎睿的嗓音和动作越温柔,韩茵就越毛骨悚然。
她有种可怕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知有多阴暗的恶魔。
“啊,看着娘子愿意为我保守秘密,我真的很高兴。”黎睿收回手,却是抚了抚韩茵的脸。
这一瞬,韩茵只觉有毒蛇爬在脸上,差点就撑不住
“娘子,为夫真的喜欢你这张脸。麻烦娘子去卸妆,让为夫看看你的素面。”
韩茵几乎是本能的逃离黎睿。她步子有些发抖,强撑着远离了黎睿,去盆架那里卸妆洗脸。
她洗脸洗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晚点回到黎睿身边。可是,背后落着黎睿的视线,犹如黑夜里鬼怪的注视,让韩茵如芒在背。
黎睿拿青杏要挟她,她自己在黎府也只是个好拿捏的内宅妇人,她终是无法忤逆黎睿。
韩茵没有再拖时间,她洗完了脸,战战兢兢回到黎睿面前。
她对上的是黎睿惊艳痴迷的目光,这目光烫在身上,渗入骨髓里却是冰冷至极。
他过分的惊艳和痴迷,有种阴郁的病态,就像是要把韩茵撕碎了似的。
当黎睿的手抚过韩茵面颊时,那种冰冷发腻的感觉,逼得韩茵几乎要炸开。
她只觉得,这个正含情脉脉看着她的人,皮囊之下藏着一头扭曲的兽。她毫不怀疑,若是忤逆这个人,他抚摸她脸颊的手下一刻便会落在她脖子上,将她的脖子掐断
“娘子知道吗我见过那么多的贵女,却只有娘子这张脸,最是让我魂牵梦绕。”黎睿悠悠开口,他的瞳心在昏暗烛火下,折射开扭曲的昏光。
“能和你这张脸媲美的,大约也只有中书省那位孟侍郎的妻子。啊,她还是你的堂姐呢。当然,比起她的亮烈艳质,为夫还是更喜欢娘子这样清丽脱俗的。”
黎睿的目光顺着韩茵的脸往下落了落,阴郁了几分“娘子有这么美的脸,想来也有一副美丽的身体”
韩茵吓得亡魂皆冒,凄身一抖。
“还请娘子将衣服脱去,让为夫看看你的身子好吗”
不
韩茵怵然大惊,几乎要跳起。
心像是被一只恶鬼用手生生拽到胸口,满腔满肺都扯出无与伦比的痛楚和惊竦。
背后蓦地就有冷汗滑落,沿着脊骨留下蜿蜒蛇行般的冰凉。韩茵使劲儿咬着唇,颤抖摇头,只看见黎睿越发扩大的蚀骨笑意。
“怎么,娘子是不愿吗”
韩茵的双手紧紧绞住鲜红的嫁衣,央求道“不不要”
“哦,不要是吗”
黎睿向后挪了挪,拉开和韩茵的距离,好整以暇笑望她“我的那些小厮们,就在洞房外守着。娘子要是不愿意给为夫看,那为夫就只能把你丢给他们看了。他们不像我是个天阉,他们能做得,可是比我要多很多啊。”
不、不
排山倒海的恐惧,令韩茵几欲崩溃。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翻涌而出,满眼的白雾里,她看见黎睿渐渐模糊的身影像是一头狰狞的兽。
有汗滴不断滴落,全身都骇得凉透了。韩茵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央道“不要我听你的,给你看”
黎睿瞳心再度蔓延开春风般的温柔,漫漫道“这才对,毕竟,我是你的相公,毕竟,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韩茵再说不出话,唯有含着泪水,颤抖的抬手,触碰到自己的衣带。
她原还以为,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最多只是空洞罢了。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这般无间地狱
她被黎睿骗了,所有人都被黎睿骗了。
江平伯府、嫣姐姐、京城的百姓、乃至黎睿的家人,全都被他骗了。
怪不得,自己在定亲那日与黎睿叙话时,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的违和。
原来这种敏感是最最不祥的预兆。
黎睿的温柔,黎睿的滴水不漏,全部是精心的伪装就连所谓的洁身自好,也是他对天阉身份的完美遮掩。
泪眼婆娑中,韩茵忽然想起这些年,她在江平伯府受尽的欺辱和打压。
韩茹的颐指气使,韩芳的打砸谩骂,丫鬟婆子的作践可即便是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加起来,也比不过此刻更教她绝望。
从前的日子再苦,她还有姨娘,还有为她照亮黑暗的嫣姐姐,还有那支撑她信仰的霜天画卷。
而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嫣姐姐也帮不了她。
一滴泪滑落腮帮,落在艳红嫁衣上,像是血迹般晕染开。
她到底,嫁了怎样的一个恶魔啊
长夜昏废,星骨分崩离析。
尹词总觉得,他好像身处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雨夜里。头顶是如刀子般坠下的雨水,四周是冰冷茫然的黑。
他醒不来,浑浑噩噩,心头不知为何盘旋起浓烈的惶惶不安。
他好像听见韩茵在哭,哭声是那么凄厉,刺得他心口发麻。
他觉得心痛,极力想要寻到哭泣的韩茵。可无论他如何奔走,却只能听见哭声越来越远。
尹词醉得太狠,终究一夜未醒。
混沌中,他被冥冥间的哭声牵得心急如焚,无比心痛,却怎样的找不到韩茵身边。
一夜过去了。
韩茵近乎彻夜无眠。
身边躺着那样一个裹着人皮的怪物,她如何睡得着
就这么处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直到天光照进这间洞房。
韩茵爬起身,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纱帐,红色的龙凤烛,红色的“囍”字,还有与她一般一身红色的男人
所有的喜庆都掺在一起,越是红,越像是一片无法逃离的血海。
新的一天开始了,如傀儡般的一天。
“娘子,我们该去拜见爹娘了。”
“二少夫人,请您为老爷和夫人敬茶。”
“入了我黎家门,就好好恪守妇道,早日为睿儿开枝散叶。”
“睿儿这么多年才铁树开花,可见是喜欢极了你,你不要辜负了他这份喜欢。”
一整个白天,韩茵听到的就是这些话。
她像个傀儡似的,和黎睿一起去见了他的爹娘家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黎睿心心念念娶回来的,所有人都用一种虽然瞧不上她,却又看在黎睿的面子上给她好脸的姿态,面对她。
黎睿将弄出的假喜帕交给爹娘,韩茵向公婆敬茶,接受他们的训话教导。
她一夜未睡的疲态被所有人尽收眼底,他们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的暧昧和耐人寻味。
偌大的府邸,满屋的主子们,没有人能够帮到她。
当她听到黎夫人嘱咐她早日为黎睿开枝散叶时,韩茵感受到的是无比的恐惧。
黎睿能瞒天过海的娶妻,是不是往后,也能瞒天过海的让妻子怀孕
想到昨晚黎睿对她的恐吓,他说,他手下的几个小厮
韩茵不敢再想下去她毫不怀疑,或许以后,黎睿会逼着她和那些小厮生孩子
昨夜的惊惧,彻夜的不眠,再加上一整个白天的疲于应付,这莫大的绝望终于逼得韩茵崩溃了。
绝望如一团野火,所过之处,心念成灰。
韩茵不知道前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一定是无边的黑暗和折磨。
她为什么会落到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呢
既然生不如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黎睿出门去了,只留韩茵一人在房中。
韩茵扯下床帏的红色后绸布,轻轻一抛,抛至房梁,打了个死结。
她受不了了,这里好可怕,黎睿就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昨晚他盯着她褪去衣衫的眼神,更像是在对豢养的牛羊待价而沽,不知将来他还会做出什么。
若是这辈子注定翻不出他的五指山,那至少,让她的灵魂解脱吧
颤抖的踩上踮脚凳,双手握住红绸,将脖子套进去。
韩茵自嘲的想,没有谁会和她似的,在新婚第一天用红色的绸缎悬梁。
只要她死了,就不用再面对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江平伯府等不到她回门,黎府就算想遮掩她的死,也遮掩不住。
至于青杏只要自己死了,没有人能泄露黎睿的秘密,青杏也会没事的。
脚下动了动,就要踢开踮脚凳。可这时,韩茵的视线忽然看到了房间角落里,书架上那个小小的盒子。
那个上了锁、被她带来黎府的小盒子,里面珍藏着尹词给她的画。
那是她的信仰。
心头蓦地怔住,韩茵即将踢开踮脚凳的动作也停住。
尹词给她的那幅画,她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多到可以记清楚每一处的细节。
画里的人是她,处在无尽黑夜中,伸开双手,竭力的去拥抱什么。而她面对的方向,是天光乍破的黎明。
长夜有时尽,天将始见明。
这是尹词用画传递给她的信念。
“长夜有时尽,天将始见明”韩茵不禁喃喃,猛然间眼眶湿润。她放开红绸,走下踮脚凳。
她不死了。
她也不能死。
活着,哪怕是长夜无尽,也终有破晓之光。
若是尹公子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告诉她吧。
她不会死了,她要撑下去。
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霜天画卷中那单薄却坚毅的自己,在陪着她
她一定不能放弃
孟府。
昨夜,孟庭将烂醉如泥的尹词从酒肆接走后,便把他带到孟府。
孟府的下人给尹词擦脸、更衣,喂了醒酒汤,然后扶他在客房休息。
尹词这一场宿醉极为痛苦,一夜都好像听见韩茵在耳边哭。
待到他醒的时候,哭声远去了。宿醉令他整个人是怔然的,脑中像是鼓噪着无数奇怪的声响,半晌才回过神来。
尹词醒的时候,孟庭正好下朝回来。
韩嫣让紫巧推着她,去正厅见了孟庭。
两个人刚说了会儿话,就被下人告知,尹词醒了,正找过来。
韩嫣这便让紫巧去上茶。
尹词到的时候,孟庭和韩嫣都盯着他看。
孟庭不想评价尹词现在是何种模样,宿醉的人,大抵都是一样的颓靡。
孟庭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是如此清隽而有气质的画中仙,如今竟成了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
尹词开口道“谢谢。”他谢谢孟庭昨晚去酒肆接他,还让他借住一晚。
孟庭摇摇头,至交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他只淡淡问道“尹词,你可有后悔”
似没料到孟庭会如此问,尹词略略怔忡。随即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良久,面色有些许挣扎道“她嫁得人,各方面都优于我太多。她能嫁得好,我就不后悔。”
孟庭皱眉摇头“还在嘴硬。”
不等尹词回话,孟庭又道“尹词,你可知,我若是你,事到如今又会如何做”
尹词不知道,虚茫的目光望着孟庭。而韩嫣听了孟庭的话,也眨着眼睛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尹词,我若是你,纵然已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人,但若她过得不好,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会将她抢回来。”孟庭语调清淡,只如诉说家常一般,但其中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置喙。
“眼下韩茵刚嫁,谁也不知往后她和黎二公子究竟能过得怎样。我若是你,会时刻关注她。一旦黎二公子有负于她,我定会站出来。”
他说罢,目光落在韩嫣身上,不禁温柔下来“既是为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就当不遗余力。只不过与你相比,我要幸运些。我和嫣嫣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
目光交汇,韩嫣甜到心坎,脸上晕出鲜活的红光。
她刚想回个“孟郎你说的对”,忽然反应过来,这说的对什么啊明明一点都不对
他最开始选择的,不是韩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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