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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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周晨晨顶着一晚上没睡好遗留下来的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和几个室友一起去了芳华社的会议室,参加两周一次的例会。

    芳华社是S大建校以来就有的社团,历史非常悠久了,社团做得也很好,算得上是省内最好的非营利学生慈善组织,总部设在学生活动中心。

    会议室在二楼,几人收了伞上楼,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周晨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在冉安屁股后面在会议室一角坐下。

    白露看看门口,掏出包里的化妆镜照了照脸上精致的妆:“今天又是程学长组织例会,又可以看帅哥啦!对了晨晨,你上周的工作总结里写刘奶奶的事了吗?”

    周晨晨之前就和她们说过这事儿,几人建议她把这事儿上报给社团,让社团想办法。

    “嗯,写了。”一听是程学长来组织例会,周晨晨睡意消了一半,不由自主坐直了小身板。

    会议室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多社员,程阳和副社长姚青从走廊那头过来,似乎正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进门的时候他轻笑了一下。

    门外走廊上,晚春的风吹进来潮湿的雨水和热气——S城的春天就算是下着雨,也依旧闷热。而那笑容没有掺杂任何的杂质,干净得像是太阳初升时候的一缕微风,能吹散人心头的霾。

    周晨晨看得愣愣的,然而在心慌意乱之前,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魔头那总是不达眼底的笑。

    同样是笑,但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莫名有一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前的她,只是单纯地渴望着温暖和光亮,但现在追寻光亮的同时,却会不经意想起潮湿角落里,那片孤独的阴影。

    程阳走到会议室正中坐下,先整理了一下上周的赞助总结。

    “有个非常好的消息,上周我们和UG的赞助合约已经签了合同,刘致远,你负责改一下社团网友的Logo和背景图,都换成UG的赞助标志。”

    讲完赞助,他又整理了上周大家交上来的工作总结,从中间抽出一张,边看边点头道:“周晨晨同学上周的建议非常好,确实,社区里交给我们的有关孤寡老人的名单并不齐全,有一些情况特殊的老人虽然不在名单上,但更需要资助和陪伴。正好这次我们拉到了大赞助商,可以跳过社区直接拉资助名单。”

    “晨晨,你能给我们讲一下具体的情况吗?”

    他说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眼含鼓励。

    周晨晨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

    晨晨。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周晨晨只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都沸腾了,昂首挺胸地站起来,刚要开口,才发现这会议室里所有的社员都抬着头在看她。

    芳华社成员很多,尽管今天来的只有一部分,但各个院系,四个年级甚至还有研究生院加起来,仍是有熙熙攘攘七八十个人。

    周小怂一下就怂了。

    脑海里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坝拦住,无法宣泄出来。她脑袋里乱极了,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衣服下摆,脸红得不像话。

    “我……”

    她要努力,就算没有大胆丸,她也可以的。

    小姑娘深呼吸了一下,盯着眼前会议室巨大的长方形桌子:“我上周……”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众人都停下了讨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头顶的电风扇乐此不疲地转着,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这些不算嘈杂的背景音里,周晨晨仿佛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夹杂着心慌和羞耻。

    她惶惶不安地白了脸。

    就在她心慌意乱之时,一位迟到的社员从后门进来,不小心撞掉了墙上挂着的一副艺术抽象画,工业风的不锈钢画框猛得撞在地砖上,发出刺耳又巨大的“哐当”声。

    ——像极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安静雪夜里,那辆越野车惊悚的鸣笛。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晨晨不由自主地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地躲到了桌子底下。

    那声破了音的尖叫伴随着金属画框震颤的尾音,破碎而荒唐。

    整个会议室里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继而爆发出哄堂大笑——竟然真的有人被突然的声音吓到躲到桌子底下的,场面太滑稽,就算有些人打心底觉得这样不道德,也实在是……很难忍住不笑。

    “晨晨,你没事吧?”冉安和白露立刻蹲下身去拍她的背,这才发现她双眼闭得紧紧的,呼吸急促,唇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大颗大颗的冷汗不断滴落。

    舒初彤听着周围的嬉笑声和议论声,黑了脸,重重敲了敲桌子:“有什么好笑的,都特么给我闭嘴!”

    程阳也愣了许久,过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和众人的注意:“下周有三天的五一假期,社里的工作就是派一些同学去走访,不能完全依赖社区给的名单,刘铭同学,这个任务交给你可以吗?”

    “是,社长。”

    周晨晨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一些,她被冉安握着手,屈着背坐在位子上不敢抬头,用一只胖胖的手挡住了脸颊上的通红。

    但她露在马尾外的两只充血的耳朵,依旧暴露了她。

    程阳那边已经开始了新的话题,但周晨晨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颗心脏像是先灌了滚烫的岩浆,又被放置于冰天雪地之中,难受得她坐立难安。

    ——少女内心深处那最隐秘、最简单的自卑,夹杂着隐晦的小心思,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滚烫而难堪。

    这对她来说明明是家常便饭,甚至是早就可以预见的,但周晨晨却觉得,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丢脸过。

    从来没有。

    很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果然就是她可望不可及的梦,承认吧,她就是这么没用。

    她失神了许久,咬着嘴唇掏出手机,翻出大魔头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小姑娘单纯得过分,却还有分寸:【大魔头,我搬过去的话,你家有客房给我住吗?】

    对面很快有了回复:【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几个字:【好,那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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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晨晨虽然没有经得住“大胆丸”的诱惑做出了妥协,但思前想后仍是觉得一直住在大魔头那儿也不是个事儿,临江阁离学校那么远,总不能每天让人接送。

    最终,她鼓起勇气和大魔头讨价还价,两人达成协议,以后每周的周五到周日她住到雅苑,周一到周四还是在学校,而大魔头则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提供“大胆丸”。

    于是这周五,五一假期的前一天晚上,周晨晨收拾好小箱子,虽然极不情不愿,仍然不忘装上她的猪猪抱枕。

    她和室友们说的是她有个亲戚来了C城,所以以后她每周末会去亲戚家住。

    五一放三天假期,许多家离得不远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偌大的校园里显得有些空荡。周晨晨拉着小箱子走到校门口,瑟瑟的冷风吹得她直哆嗦。

    她看着校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SUV,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神情肃穆——这是已经做好了大义赴死的准备。

    然而打开车门一看,少黎并不在车上,除了司机之外,只有副驾驶座位上坐着的何成。

    周晨晨有些疑惑:“何爷爷,少黎呢?”

    昨天他发了消息说会来接她的,这会儿怎么不在。

    老人声音低沉,恭敬道:“周小姐,主子现在有事来不了,吩咐我来接您过去。”

    周晨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何爷爷,您不用叫我小姐,叫我‘晨晨’就行。”

    然而何成只恍惚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周晨晨注意到,他一直眉头紧锁,神情很严肃,有点心不在焉,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她张了张嘴,又不太敢问,只好惶惶不安地坐在后座上。

    一路上的气氛异常凝重,那司机或许是被所谓的“结界”隔离了,而何爷爷又不说话,周晨晨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小,玩起了消消乐,大气都不敢出。

    车子很快进了临江阁大门,停到了雅苑侧边的车库里。

    何成率先下车,大步往门口走,步伐匆匆。

    他这次竟都没停下来等一等周晨晨,像是有什么极为要紧的事。周晨晨立马小跑着跟进去,进门才发现,整座大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

    周晨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硬着头皮跟在何成身后,小心翼翼地拉着箱子穿过庭院,行李箱的轮子与卵石铺成的地面摩擦发出了违和的声音。

    待走过她记忆中的长廊和拱桥,便到了那两层小楼。

    少黎的房间在一楼侧厢。

    房门紧闭,门外围了五六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全都剔着平头,此刻皆神情严肃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中式大宅,楼台亭阁,暗暗夜色里一群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这种不自然的过渡倒像是上个世纪初赶了西洋潮流的某个大户人家。

    乍一眼看到这么多人,周晨晨有些发怵,她瑟缩地往何成身后躲了躲,但显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

    何成大步向前,问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张枫,主子情况怎么样了?”

    被唤作“张枫”的青年人抿唇,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气氛很沉重,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有闲心招待客人。

    周晨晨只好拉着箱子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旁边的池塘发呆。池塘里养了好几尾红鲤鱼,晃着尾巴游来游去,逍遥自在得很。

    她想伸手去玩水,但又怕那些游来游去的鲤鱼,手快要撩到水面,还是悻悻地收了回来。

    她一屁股坐在自个儿的行李箱上,托着腮看少黎的房门——听他们说,大魔头出事了?不会是像武侠小说里写的,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就在周晨晨无聊到又开始掏出手机玩消消乐的时候,房门忽然开了。

    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小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着一张非常喜庆的娃娃脸,像极了某个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孩子。

    但那小孩却和外头那些彪形大汉们一样剔着平头穿着西装,脸上的神情更是严肃得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周晨晨腹诽,大魔头身边的人真怪。

    见小孩走出来,其他几个黑衣人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他:“许仙,主子怎么样了?”

    许仙没回答,反倒脸色怪异地看了周晨晨一眼:“……主子让你进去。”

    周晨晨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我?”

    许仙点点头,所有黑西装齐刷刷地看向她。

    周晨晨咽了咽口水。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她只好拉着箱子往房间里走。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笼形状的吊灯,反倒没有庭院中那么亮堂。一进房门,周晨晨就闻到一股十分浓重又呛鼻的中药味。

    她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心里打着鼓,又不太敢进去了。

    房间里的布置很古典,一些现代的设备,类似制冷系统、灯具还有电器设备都挑选了非常符合房间整体风格的外观,看起来不仅不违和,反而显得十分和谐好看。

    周晨晨踟蹰着上前,看着中间那张巨大的雕花木床,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少……少黎?”

    没有人回应她。

    她迈着小碎步挪过去,站在一米之外伸长脖子往床上看了一眼。

    烟青色的缎面锦被下,大魔头双眼紧闭地躺着,眉目英挺,面色惨白,额头和嘴唇还发着青,像是……像是死了。

    还是死了有一会儿的那种。

    “——啊!”

    周晨晨吓得干嚎了一声,迅速把行李箱一扔,飞快地弹开老远,没想到转眼间就被人从身后揪着衣服领子拎了起来。

    “放肆!”

    她身后,那个二十来岁的黑西装恶狠狠地看着她,两只眼睛里似乎冒出了实质性的怒气。周晨晨缩着脖子,整个人双脚离地被拎在半空中,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可怜兮兮地闭着眼。

    像是一只待宰的呆头鹅。

    “张枫,别伤了她……你带她到主子身边,主子想要她陪着。”

    许仙发话,于是可怜兮兮的周小怂被那青年黑西装一路拎着到床边,又被“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周晨晨也顾不上屁股疼,连忙爬起来,瑟瑟发抖地往床上看,大魔头闭着眼,似乎连胸膛都没了起伏。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指头叹了叹他的鼻息。

    真的死了。

    周晨晨捂住嘴,死死忍着不尖叫,但还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被人一把牵住。

    ——“死”在床上的大魔头突然伸手牵住了她。

    周晨晨僵着身子直挺挺地站着,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只觉得牵着她的那只手冰冷刺骨,让她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怕到了极致,“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少黎睁开眼便看到这一幕——烛火摇曳,暮色沉沉,那胖胖的小姑娘弯腰站在他床前,一只手顺从地任他牵着。她发丝微乱,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红着一双眼,皱着鼻子,目光悲伤地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要钱似的从她眼眶里滑落。

    他忽然想起,他儿时刚刚开始修炼灵力,时常为了能够得到父神的一句夸奖,把自己弄得走火入魔、遍体鳞伤。

    而那时候,母神就会像这样,坐在他床边偷偷地落泪,那些眼泪滴在他身上,滚烫。

    神智忽然有些许恍惚,少黎鬼使神差般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姑娘的脸颊,想要擦去那碍眼的泪。

    “没事,我又没死……”

    大魔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却难得温和。

    然而下一秒,他的指尖碰到小姑娘脸颊,立刻感受到了她面皮的震颤,他甚至听到她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

    “……”

    少黎刚上来的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背了过去,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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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晨晨抖了半天,憋住眼泪,回头对许仙说:“那个……他刚刚好像醒了,还说了一句话。”

    原来大魔头没死啊。

    周晨晨说不上有多喜悦,但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她很怕大魔头,但好像并不希望他死掉。

    许仙闻言面色凝重地上前,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少黎手腕处,那几个黑西装纷纷从外头进来,焦急地站在后面。

    周晨晨有心后退给他们让个地方,奈何她的一只手被少黎拉住,怎么都挣不开,只得姿势僵硬地站在床边。

    “……奇怪,体内的毒似是缓和了许多。你们都出去吧,主子无碍,只是身体尚还有些虚弱。”

    许仙说着,又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周晨晨,这才挥挥手让那群黑西装出去。

    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小正太,但眼神却很吓人,看得周晨晨心里直发毛,根本不敢回视他。

    夜渐渐深了,周晨晨站了几分钟就有点腿酸,悄悄动了动手腕想把手从大魔头那里抽回来,却纹丝不动,她扁了扁嘴,用食指在他掌心不停挠着,泄恨般想,她都一个星期没剪指甲了,挠不死他。

    好在何成总算想起了她,挥手将房间里另一侧的贵妃榻悬空搬过来放在床边。

    “周小姐,您先将就着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主子醒了我再带您去您的厢房。”

    他说着对她稍稍弯腰,躬身后退。

    周晨晨看了一眼床上毫无声息的少黎:“等等,何爷爷,你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吗?他是生病了吗?”

    大魔头竟然也会生病,而且看样子病得还不轻,要不是刚刚醒了一会儿,她真的以为他死了呢。

    周晨晨暗搓搓地想,肯定是鬼上身了,他害的人太多,那些人都变成小鬼来缠着他。

    何成听她这么问,面容有些恍惚,好半晌才道:“我家主子被……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今日这是又毒发了。”

    他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天,依旧心有余悸。

    周晨晨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心里又莫名有些不忍心了,于是停下用食指挠他掌心的动作:“被奸人所害?是谁啊这么狠毒,是少黎的仇人吗?”

    这时,靠在窗边的许仙突然“嗤”了一声,开口道:“仇人……呵,这般害我家主子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大义凛然高高在上的……那位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谁能想到,大千世界之主,那位心怀苍生、正气凛然的龙神殿下,竟然会对他的亲生儿子下这般毒手,毫不留情。

    他的手段这般狠辣,简直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世人总说主子是大千世界几万年来最冷血残忍的大魔头,是整个大千世界芸芸苍生的劫难,却也不知,究竟是谁更狠毒了。

    何成打断他:“许仙,莫要多嘴,跟我出去。”

    他说着转身想要走出房门,却又在门口停步,反倒是自己多嘴了一句:“周小姐,我家主子他很不容易,他或许将您当成了朋友,希望您能……多陪着他。”

    两人将房门从外头关上,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晨晨一屁股瘫坐在贵妃塌上,面色掩不住的震惊。

    大魔头病成这样,竟然是他爸爸害的。

    ……为什么?

    在周晨晨横平竖直、极其简单的世界观里,完全想不出这世上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爸爸这样去伤害自己的儿子——这让她不由觉得,大魔头有点可怜。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她是三岁那年丢的,直到八岁才被救回来,期间整整五个年头。

    那天奶奶抱着她出门买菜,被一个猖獗已久的人贩子团伙盯上。回来的路上,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硬生生把她从奶奶的怀里抢走了。

    爸妈当天就报了警,但却迟迟没有她的消息。

    一两年过去,亲戚朋友们还会劝说,说不定哪天就有消息了;然而三五年过去,所有人都说,囡囡可能真的找不回来了,或许已经没了,他们也该好好过他们的生活。

    其实那时候她的爸爸妈妈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的,或许会是一个可爱的弟弟或者妹妹,但他们没有。

    她的家人们,他们爱她,他们从来不曾放弃她。

    很多事情是她长大了之后,从亲戚朋友那里听说的。

    他们说,在她出事之前,奶奶还没有得老年痴呆,是个慈祥又和蔼的老太太。爸爸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公司的经理。妈妈是个中学老师,人长得漂亮又文静,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们说,奶奶从那时候开始神志不清,整天在小区门口蹲守着,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过她的囡囡。

    他们说,爸爸妈妈为了找她,把工作辞了、房子卖了,之后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夫妻俩开着一辆贴满她小时候照片的面包车,从一年有六个月都在下雪的漠河,到四季如春的大理,从长江的入海口,到广阔的大西北,他们找遍了全中国的每一个城市,甚至徒步进入一个个车子不能到达的村庄。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疲惫不堪却停不下来,因为一闭眼,他们的丫头就在梦里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去救。

    ——寻找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成了当时年轻的夫妻俩,生命里的唯一。

    所以啊,就算她现在胆子那么小,什么都做不好,只能畏畏缩缩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也会努力地,充满希望地活着。

    ——因为她爱的人从来都没有放弃她,她也不能够,放弃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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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晨晨右手被少黎牵着,左手又不灵活,玩不了游戏,只好坐在贵妃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看。

    大魔头的气色比起刚刚好了许多,脸色没那么惨白了,额头和唇色也不再发青,这样看上去,倒没有那么可怕。

    周晨晨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原本邵大神的容貌,真的是帅到炸了,甚至如果但论起容貌,可能比程学长还要更好看一些。

    她暗自腹诽,这大魔头运气也太好了吧,随随便便就能捡到这么帅气的便宜身体。要是当时出事故的是个顶着大啤酒肚的糟老头,大魔头不也没办法。

    房间里灯光昏暗,烟青色绸缎锦被之下,年轻人闭着眼,乌发高眉,容色绝美,几无呼吸。

    帅是帅,就是有点阴森森的。

    周晨晨莫名想起了大一那会儿,白露她们为了锻炼她的胆子给她看了一部盗墓电影。片尾,那地底石窟中,雕着花的白玉棺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具千年不腐的美男尸体。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泄愤般又挠了挠少黎的手心。

    他睡着了,她反倒可以大着胆子和他说话了。

    “大魔头,你是不是特别不听话,做错了很多事情,所以你爸爸才会打你啊?”

    “我堂弟也总是闯祸,逃课去网吧,上课的时候看小说,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不过我叔叔从来没打过他。他就教育他,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知道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起责任。后来我堂弟也听话多了,现在乖乖地在学美术,以后说不定是个画家呢。”

    “反正不管怎么样,家暴就是不对的,有什么事情就应该好好沟通。而且他还下手这么重,真是太不应该了。”

    “大魔头,你们那个世界是不是没有法律啊,在我们这里,动手打孩子也是犯法的哦,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周晨晨絮絮叨叨地说着,经不住困意来袭,躺倒在贵妃塌上睡着了,压根没发现,躺着的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眼里带着一丝平日里压根见不到的无奈笑意。

    他稍稍偏头,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那胖姑娘就侧躺在对面的贵妃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肉肉的脸上细细的绒毛,也能听到她十分轻微的鼾声。

    她睡得很不安,时不时动弹一下,间或皱眉撇嘴。

    或许在这肤浅又简单的凡人眼里,那个素未谋面的“警察叔叔”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

    真是……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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