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急急忙忙跑到校门口,芳华社十多个社员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校车前门,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拿着一张行程表和司机核对路线,他低着头,侧脸清俊,个子也高,看起来比那个中年司机足足高了半个头。
白露和舒初彤在靠近程学长的时候都自觉地放慢了步速,整理整理裙子和发型,以自己认为最优雅的姿态走到车前。
“学长好呀!”
男生抬头,面容干净,眼角乍然而现的笑纹柔化了整张脸的轮廓:“学妹们好,快上车吧,一会儿就出发了。哦对了,记得去你们姚青学长那儿领早餐。”
周晨晨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冉安推着上了车。她抬起手戳戳自己的脸蛋子,有点羡慕。为什么程学长就有那么明显的下颌骨线条呢,真好看,她就只有一坨肉。
舒初彤刚坐下,就拍了一下身边正在臭美的白露:“不对啊,你不是更喜欢邵大神吗?干嘛刚刚对程学长笑得那么暧昧……”
白露笑得有点贼:“这你就不懂了,我男神还是邵大神,又帅专业又强又高冷。不过如果要选一个当男朋友,当然是程学长啦。”
她说着闭着眼感叹:“如果说邵大神是高贵冷艳的冰山美人,那程学长就是春天里温暖的太阳……”
“咦……”,舒初彤和冉安同时撸了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周晨晨闻言,也点点头:“嗯,有道理。”
程学长真的很像一个小太阳,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浑身暖暖的。
没想到她这一点头,另外三个女人全都转过头看她,目露震惊。
冉安戳了戳她脑袋:“天呐,周小怂竟然开窍了,知道评论男人了。”
然而白露的关注点却在于:“晨晨,你觉得什么有道理?邵大神高贵冷艳有道理,还是程学长是太阳有道理?”
——邵大神已经不是之前的邵大神了。
周晨晨本想借此机会偷偷告诉她们这件事,但一张嘴,只说出了“邵大神”那三个字,后头的死活就是说不出口。
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
“邵大神他……”
她又尝试了一次,还是说不出来,那几个字就硬生生憋在喉咙里,憋得她整张脸都通红,眼泪汪汪。
三个女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这丫头,竟然激动到连说了两声“邵大神”,而且支支吾吾的,一张脸都红透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还闪着动人的水光。
“天呐,晨晨你够闷骚的啊,原来你喜欢邵大神啊。”
白露实在是震惊,声音不由得大了一点,惹得周围芳华社的其他同学都看着她们,就连刚刚上车的程阳也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我没有,我没喜欢他……”
周晨晨看到程阳的目光,顿时脸更红了,慌乱地摆着手。
谁知这个动作在其他三人看来,更是欲盖弥彰。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在震惊中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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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车逐渐开出市区,白露她们兴奋地旁敲侧击了一整路,发现每次周晨晨提到邵黎都会支吾半天,结结巴巴,一句话只能说一半。
八九不离十了。
白露做了相当大的心理建设,最后拍了拍周晨晨的肩膀,十分仗义:“晨晨,除了邵大神,我还有好几个墙头,我就勉为其难地把邵大神让给你吧。”
说着,她还慈爱地打量了一下周晨晨那张憋得通红的脸:“啧啧啧,少女的第一次动心,真是青涩又宝贵啊,加油,我看好你。”
周晨晨心里急得快哭了,被误会却又没法解释——只要说到大魔头的事,舌头就会打结,肯定是大魔头给她下咒了……她硬生生逼出来几滴眼泪,最后只能放弃挣扎。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程学长,两只小手绞了绞。
学长刚刚应该没听到吧……不过就算听到了,肯定也不会当一回事,毕竟学长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周晨晨坐在颠簸的小车上,望着窗外倒退的电线杆。车子逐渐驶向市郊,城市里密集的摩天大楼消失无踪,目之所及是一些还未完全开发的工地,还有大片广阔的工业园区。
四月里的麻雀,叽叽喳喳站在电线杆上。
芳华社是她大学三年以来唯一参加的社团,当初刚上大学的时候,性子孤僻又胆小的周晨晨原本一个社团都不想加入,毕竟人一多她就容易闹笑话。
然而大一上学期某一天下午,芳华社的社员在宿舍楼后面的空地里给学校里的流浪猫流浪狗建了好多宠物房屋,她被室友拉着去围观。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最前面那个男孩子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发着抖的小猫,轻轻地给它顺着毛,眼神温柔得要腻死人。
后来,周晨晨才知道,这个男生是管院的,大他们一届,叫程阳。
于是第二天,她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白露她们加入了芳华社。
然而现在都两年多了,她成了老社员,程学长也成了社长,可他一次都没叫过她的名字。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他大概是没记住她的名字吧。
——周晨晨把脑袋靠在玻璃窗上,闷闷不乐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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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看望的是一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姓王,一个人住在C城的市郊。
校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她家附近的马路。
从马路到王老太家还有一条曲折的泥巷子,车子开不进去,十几个同学下了车,由程学长带队步行过去。那几个大一新进的社员有的还是未成年的孩子,眼神兴奋,踮着脚走泥路,一路上抽了空就对着路边的枣树、农田、野花自拍起来——心情雀跃得像是来郊游。
队伍就这么稀稀拉拉走了十多分钟。
江南的市郊有许多地方还保留着一些曾经的古建筑,比如这里。几个世纪前的老院子,青瓦白墙,屋檐飞翘,房顶开了大大的天窗,底下一口浅井接着自天窗中降落的雨水。
这样旧的房子,墙头斑驳,瓦片裂纹,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想来几个世纪之前也是座大户人家,奈何到了今天,整个家只剩了老太太一个人。
王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但腿脚还算便利,早早就等在门口了,一只手扶着院子里的枣树往门口看。见他们来了,眼里瞬间有了笑容,极其热情地迎接他们进去。
老人家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仔仔细细别在脑后。她身上穿着件暗红色的丝绸衬衣,料子看起来挺讲究,脖子上还戴了一条有些旧的金项链,身材瘦弱,不佝偻,显得精神十足。
客厅里的灯光昏黄,是老式的拉线白炽灯,没有灯罩,就这么孤零零挂在房梁上。好在那口天井透进来足够的光。
流程是走惯了的。
社里几个合唱团的同学,照例给唱了一首《东方红》,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等同学们表演完,善于言辞的妹子们又拉着老太太聊家常。
周晨晨既不会唱歌,嘴又笨,只能安安静静待在老太太身边,陪她看了好久央视十一台的戏——电视机有些年头了,放的是《玉堂春》,年轻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着,声色音容像是带人回到了那个老旧又精彩的年代。
孩子们大多都是不爱看戏的,有的出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有的对着些老家具自拍,看着上头的木质雕花如获至宝——一来二去沙发上只剩下了周晨晨陪着。
周晨晨的屁股往老太太身边稍稍挪了挪。
老人家身上,有久违的,老人家的味道,闻着很安心。
晃眼到了中午,大家帮着做了几个菜,你切菜我来炒,叽叽喳喳地像是小时候玩儿过家家。等都弄好已经下午一点半,大伙在老太太家一起吃了中饭,最后照了几张像样的合影,这才算是结束。
等走出巷子,白露一边玩手机,一边跟着前面的同学往校车方向走,感慨道:“王奶奶看着真精神,看来他们社区对孤寡老人照顾得挺好的。”
周晨晨也点点头。
眼看着快走到校车跟前了,她习惯性想拿手机看时间,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大概是刚刚下午陪王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掉沙发上了。
“露露,我手机落在王奶奶家了,你让大家等等我啊,我去拿一下。”
怕大家不等她,周晨晨飞快跑回巷子里,踌躇了一会儿,敲敲王奶奶家的门。
“谁啊?”,老人家的声音有些疲惫,打开门见是个小姑娘,脸上立刻溢上和蔼的笑容:“小同学,怎么了,有东西落奶奶家了吗?”
她认出小姑娘是刚刚十几个同学里的一个,和那些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小同学不一样,这个胖胖的小丫头一直躲在角落里不说话,倒是刚刚看《玉堂春》看得起劲。
周晨晨应了一声,眼尖地注意到,老人家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刚刚那件讲究的丝绸衣服,而是换了一件素色的圆领衫,像是穿了很多年,袖口处都洗得发白。
她低着头轻声说明来意:“那个……奶奶,我手机可能落在你家沙发上了,我……我能进去找找吗?”
王奶奶点点头让她进去:“嗯,你进来吧。”
周晨晨乖乖脱了鞋,轻声进去找手机,经过客厅的时候,桌上尖锐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吓了她一跳。
王奶奶安抚地看她一眼,慢腾腾地走过去接起电话,因为是老人机,通话声很大,周晨晨能听见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王老太,今天来了几个同学啊?”
“来了十几个小同学……对,唱了《夕阳红》给我听。”
那女人嗓门很大,语速也快,和王奶奶缓慢苍老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那视频和照片都拍了吗?”
“拍了……小同学们唱歌跳舞的还挺高兴的……”
老人家说话慢,对面却没耐心听她说完,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又是‘夕阳红’,这群小孩子怎么这么没创意,视频放我们社区网站上估计也没什么点击量,怎么不唱点流行点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嘱咐:“那王老太您就早点休息吧,哦,可别再穿着那身衣服做家务、睡觉了,料子是丝绸的,上镜好看,睡皱了不好打理,上次干洗费还花了三十多呢。”
老太太连忙弯腰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点头。
周晨晨跪在沙发上,伸手够了好半天才从沙发缝里翻到了手机,她揣着手机站在门口,看着老太太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奶奶去世前……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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