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公子的话,如重重的一锤子敲落下来,让唐笑语有点儿头晕脑转。
她心思乱了起来,一会儿想到那江海忠的脸,一会儿想到燕妈妈的脸。但想的最多的,还是柳文轩那秀气文雅的模样。
是呀……
是呀。
大公子说的对。
若柳文轩为了她,硬要与蒋海忠做对头,那就真的是自毁前路了。就算真的有了功名,被蒋海忠批上了一笔,前程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柳文轩是个君子,她虽对柳文轩没有男女之情,却不愿他落得这样下场。
柳大公子的目光炯炯,扫了过来,仿佛在逼她做出回答。唐笑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心底微微酸涩。她想起袖中那支柳文轩亲自雕的发簪,还有那句“文轩还要雕更多的花檀木簪子,送给笑语姑娘”,一颗心更是刺得难受了。
千言万语,到了喉边,化为沉默。许久之后,唐笑语艰难地说道:“笑语明白大公子的意思。”
柳大公子点点头,眼神淡漠,道:“唐姑娘有情有义,是个好女子,我柳某自会厚礼以谢。”
唐笑语略略苦笑了起来。窗外的夕阳渐落了,夜幕四合,星子已爬上了天。她从袖中取出那支花檀木发簪,垂首呈了上去,道:“这支发簪,还请大公子代笑语还给四公子。便说笑语自觉不敢高攀,还请四公子不必多念。”
“好。”柳大公子接过发簪,语气淡然,“这句话,柳某一定会转给四弟。”
柳大公子走后,唐笑语便陡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在贱籍,命不由己。但面对柳大公子与蒋海忠这样的人,她却会更深地感到无可奈何。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她就像是撼树蚍蜉似的微不足道。
她自花厅后走出,便瞧见燕妈妈迎了上来。燕妈妈眉飞色舞,一点儿都不心疼要退给柳文轩的银子。她攥着帕子,上来就点唐笑语的额头,念叨说:“怎么摆着一张丧气脸?好运气来咯,你还难受!笑儿呀,你这是交了大运呀……”
唐笑语有些烦闷,说:“妈妈,这是哪门子的好运?”
“怎么的,你还真瞧上柳四了不成?”燕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京城里多的是大人物,哪一个不比柳四厉害,哪一个不比柳四官大?这是你多少姊妹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呀!”
唐笑语只能苦笑。
没了柳四,现在的她,也只剩下随蒋大人上京这一条路了。
***
蒋海忠挑选的女子,统共有三位。除了唐笑语与苏婉婉,还有个叫李珠儿的。三女收拾了一阵子,便准备在五日后踏上去京城的马车。
石榴原本是要留在水莲院的,但蒋福说了,这姑娘需要人伺候,燕妈妈听了,干脆让唐笑语将石榴也一并带去京城伺候。
这一天,唐笑语起了个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到水莲院的侧门前静候着。石榴打着呵欠,困倦不已地跟在她身后,嘟囔道:“姑娘怎么起的这么早呀……”
石榴不知道,唐笑语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一直难以入眠。
“笑笑,你这面色……怎么有些差劲?”
一道柔婉女声传来,唐笑语侧身,便瞧见苏婉婉也到了。苏婉婉穿了身月白衣裙,发间斜插一朵碧玉芙蓉,淡施粉脂,质如幽兰似的。她望着唐笑语眼下的黑青,面带担忧:“昨儿个没睡好?”
“没什么。”唐笑语说,“做了点噩梦罢了。”
苏婉婉抿唇一笑,说:“笑笑,你是个有福气的。本以为你要跟柳四公子走了,没想到回头来你还是要上京去,可见将来是有大运等着你呢。”
苏婉婉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女子尖锐的嘲讽之声:“什么福气?什么好运?唐笑语,你不就是哭着求着妈妈,让她力保你上京去吗?为了上京,翻脸连柳四公子都不认了!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的姿色,配不配的上京城的荣华富贵?”
一听这又傲又难听的话,苏婉婉和唐笑语都知道来人是谁了。只见游廊里下来个身着水红裙、芙蓉衫的女子,珠光宝气、通身艳华,虽美色出众,却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带刺模样。她就是水莲院最为艳名远扬的姑娘,李珠儿。
这李珠儿自恃美貌过人,一直眼高于顶,不仅瞧不起其他姐妹,还常常对客人摆脸色。不过她生的样貌好,有些客人反倒喜欢她这样的脾性,觉得她有傲劲儿,在水莲院里难得一见。
“珠儿姐姐,这都是蒋大人做的决定。笑笑这样出众,蒋大人选上她,那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苏婉婉柔着嗓音说,“珠儿姐姐可别生气,以后大家都是同院子住,比其他姐妹更亲近些。”
李珠儿听了,却更觉得不高兴了。她冷哼一声,说:“姐妹?你们也配得上?”
从头到尾,唐笑语都不说话。她也不是软柿子,只是觉得和李珠儿争锋芒是一件没意思的事儿。让她言语上占点便宜,也不会少块肉。更何况李珠儿这样的性子,在水莲院还有人捧着,上了京城会发生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侧门外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响声,原是蒋福领着蒋家的家奴来了。姗姗来迟的燕妈妈作势擦擦眼泪,送三个姑娘出了门去,说:“你们姊妹三人,在京城可要多多保重。”
唐笑语与燕妈妈做了别,就弯腰提裙上了马车。
马夫挥鞭,“啪”的一声响,车轮便轱辘辘滚动起来。唐笑语撩开车帘子一角,往外头望去,水莲院的绿柱红墙正在缓缓后退,从她的眼前消失。自八岁后便消耗在此的年华,仿佛也一并远去了。
唐笑语有些恍惚,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身在微尘之中的人便是如此,只能接受无常运命的安排,而并不可反抗什么。就算有逆反之心,也挣不出什么大波澜来。
她的余光往后一瞥,隐约看到远处的楼阁上,好似站着个男子人影。隐隐绰绰的,依稀是柳四公子的身影。唐笑语微微笑了一下,便放下了车帘。
柳四公子是个翩翩君子,还望他日后得佳妻一人,白头偕老。
***
从江州到京城,马车要走上大半月的时间。这一路上颠簸得紧,几个姑娘都不曾出过远门,受的苦楚不是一般二般。唐笑语八岁前生活于贫家,倒也吃的起苦;苏婉婉身子弱,却是受不了了,颠得她身子骨都散了,只能让笑语帮她捏捏腰肩,才可熬了过来。
好在京城终究是到了,这一路的颠簸也结束了。风尘仆仆的马车一穿过高大威严的三扇城门,几个江州姑娘便忍不住撩起帘子,朝外头望去。
但见窗外街店如鳞栉参差,高檐飞角满目皆是,不似江南的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景象,却自有一派气度。道池宽广,马车并行往来,如飞珠玑星云。因是暑夏,街上行人着罗袂薄衫,个个都是体面齐整。再远望去,有不少高屋楼阁,不知是哪位富贵王侯人家,令人望而生肃。
这京城实在是繁华,比起慢悠悠、闲散散的江州,真是热闹喧嚣多了。
纵是唐笑语原本并不想来京城,但如今心底也萌生了一二希望。这京城这样繁华,也许真的比江州水莲院更好也说不定。
到京城的第一夜,三女在一间私宅住下。从匾额上看,这处府邸是蒋家的私产,主人应当是那位蒋海忠。天色刚暗,唐笑语的门,便被蒋福敲开了。
“你就是唐笑语吧?”蒋福拿鼻子看人,语气有些轻蔑,“咱们老爷在书房等着你呢。”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唐笑语应了声是,便老老实实到了书房。
蒋海忠负手站在窗前,屋外的夕光散漫地铺陈在窗棂上。他年近半百,鬓染霜白,面庞精瘦如石雕而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厉威严的气势。
“蒋…蒋大人安。”在这位不知来头多大的蒋海忠面前,唐笑语略略有些怯场。
“唐姑娘,坐吧。”蒋海忠的眼珠子微微一动。他瘦削的身躯,慢慢地侧了过来,“老夫强买下唐姑娘,逼你上京,与心上之人分离,想必唐姑娘心底颇有怨言吧。”
唐笑语连忙起身屈膝,说:“奴不敢。”
蒋海忠点点头,眼神魆长地望过来:“唐姑娘,老夫觉着你是个可塑之人,跟了那江州的柳四着实有些可惜了,倒不如上京城来,兴许还能有些大造化。”
唐笑语听着,心底不是没有埋怨。就因为这等理由,就要逼迫她上京吗?别人想要这大造化,她可是一点都不想要呢!
“唐姑娘,你可知道,老夫要送你去的是何地?”
听蒋海忠这么问,唐笑语老老实实回答:“笑语不知。”
“宁王府。”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唐笑语瞬时愕然怔住。
宁……
宁王府?
她虽是个水莲院出身的女子,但也知道宁王府的大名。说来整个大业皇朝,又有谁会不知道宁王其人呢?
当今大业,国姓为霍,开朝已有三百余载,偏生自十年前起,边疆便战乱频频,扰的民不聊生。宁王霍景,十五岁时便披甲上阵,率千军万马驰返于战场之上,首战便连连得利,令边疆作乱之部不敢再有异动。其人擅于军略、精于武法;骁勇无匹,可以一人之骑出入敌阵。凭着累累军勋,如今二十又五的宁王霍景,在朝中权势滔天,独得剑履面圣之恩宠。
唐笑语做梦也没想到,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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