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新帝刚刚登基,原配颜氏就自请出家,不论是谁都知道其中大有问题,但是敢于当着皇帝的面将问题提出来的,这还是头一个。

    “孔子言三不去者:谓有所取无所归,与共更三年之丧,先贫贱,后富贵。圣上以为如何?”年轻的青衣御史不卑不亢,将问题抛给御座之上的皇帝。

    徐宥高居御座之上,将殿下众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许是欺他年轻,底下的大人们,表情都鲜明得很,一眼看去就差不多分辨出来各自的立场。

    徐宥也确实是新手皇帝的表现,听到这个质问,把目光往站在右首的钱首辅望去。

    接收到新皇帝求助的视线,钱首辅垂目敛神,不动如山。

    徐宥还未回答,已经有人跳出来襄助:“许邵平,金殿之上岂容放肆!”

    “臣尽给谏之责,何来放肆?反倒是刘大人厉声疾呼,有藐视朝堂之嫌。”许邵平话音平稳,不急不缓,衬得慌慌张张跳出来的御史狗急跳墙一般。

    “你!”刘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许邵平又只是讲了一个负心汉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许邵平是在暗讽皇帝,但是谁也不好直接把皇帝休妻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跟着刘御史的同侪也跳了出来,有急于向钱首辅表忠心站队的,生掰硬扯说什么妻贤夫祸少,男人贫贱的时候娶的妻子愚昧,等到男人显贵了,愚妻的才德不足够辅佐夫君,教育子女,所有要另娶贤德女子,主持中馈。

    也有刚直不阿的,撸起袖子帮许邵平辩论。毕竟糟糠之妻不下堂,符合自古以来大家公认的德行操守,正方御史们举起例子来那是滔滔不绝,甚至当年钱首辅被人榜下捉婿,却不肯停妻另娶的美谈都成了正方御史举出来的正面例子。

    钱首辅就是以此美名获得其恩师青睐,从而平步青云的。

    这个例子一出,直接将反方御史逼得面红耳赤,简直是压倒性的胜利,毕竟谁敢说钱首辅做得不对呢?

    正当都察院的大人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时,意料之外的,站在左侧的武将勋贵之中,有人率先站了出来:“圣上,请听臣一言,贵易妻,是不仁失德,圣上以仁德治国,若是纵容此不仁不德之风,何以治天下?”

    都察院吵得闹哄哄地,钱首辅都从容镇定,没有投去一个眼神,这时不免略微诧异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臣,认为曹畏说的有理。”柱国公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儿子站台。他是武将出身,声音洪亮,震得还在嗡嗡不绝的几个御史都闭了嘴。

    柱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世家,第一任柱国公随开国太,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是太,祖座下第一功臣,到得如今,柱国公府依然是京城勋贵之首。此时,柱国公父子都表了态,在列的勋贵们都纷纷下场表示赞同。

    曹畏既是柱国公世子又任职兵部,高材高大威武,说话也像他的父亲一样铿锵有力:“安王妃自请为先帝祈福,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圣上当以中宫待之。”

    徐宥眉毛微挑,深深地看着曹畏。曹畏字不惧,人如其字,毫不示弱地直视回来。

    凭着男人的直觉,徐宥感到了一阵危机感,他从容道:“颜氏已自请出家,如何为后?”

    曹畏低头奏道:“与父母丧三年,臣请圣上三年之后再行立后之事,届时若颜妃不愿回宫,再另择淑女为后。”

    这时候站在钱首辅下首的陈正泽奏也站了出来:“臣附议。”陈正泽是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是仅在钱首辅之下的次辅。他一向中立,这个时候表了态,就是站到了钱首辅的对立面。

    如今谁不知晓钱太后中意她的娘家侄女为后,钱首辅虽没有明确发话,但是钱氏为后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本来今日大朝会上就会有人奏请圣上立后了,哪想到半路蹦出个程咬金?

    到现在陈次辅都说话了,文官集团也不得不选好队伍站好队,该附议的附议,不赞同的就悄悄去望钱首辅。

    “臣附议。”钱首辅踱步出列,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他须发微白十分清癯,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人举例,还导致孙女的后位飞了。

    既然钱首辅都没有异议了,还想争一争的人都歇了心思。一时满朝符合,非常的和谐友善。

    徐宥望着钱首辅点头:“可。”

    新皇帝立后的大事就这么拖了下来。但是皇后可以暂时不立,皇帝的后宫怎能空虚呢?最后还是要选几个名门淑女入宫。

    徐宥按照旧例就把这件事交给了礼部来办。

    待到散朝,徐宥回乾清宫批了几份折子,才是去慈宁宫向钱太后请安。

    他到的时候,慈宁宫里已经有人了。一问才知是钱太后召了钱首辅觐见。

    徐宥心知是为了什么,缓步进去,就见钱太后面上犹有怒容,钱沁芳则眼睛红红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母后,”徐宥与钱太后见礼,他神色恹恹,显得十分心虚。

    又对钱首辅颔首示意:“钱首辅,起来罢。”他眼神微微闪躲,不敢直视钱首辅,简直是戏精上身,演出了一个无依无靠小皇帝在面对权臣时候的唯唯诺诺。

    “赐坐。”徐宥转头吩咐刘福贵。

    大概只有面对宫女太监,才有些帝王风范。

    钱首辅是真的看不起这个全靠好运气上位的皇帝。不过他素来谨慎克制,心里看不上徐宥,行为上还是恭谨十足,让人挑不出错来。待皇帝叫起,才是起身,又谢了座,方才入座。

    “皇帝,为何答应不立后?”钱太后说服不了自己的父亲,就把气撒在了徐宥身上。

    “大臣们都在说……”徐宥慌乱地应答,把求救的目光抛向钱首辅。

    却被钱太后气冲冲地打断了:“你是皇帝,你不答应,他们还能逼你不成?”现在好了,三年不能立后,钱沁芳怎么办?白白等上三年?

    “可是,钱首辅都答应了。”徐宥弱弱辩解。

    这……钱太后语塞,这简直是没办法反驳。她心疼地看着侄女,钱首辅说了再多的大道理,她还是觉得侄女委屈了,如今她已贵为太后,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吗?

    钱首辅对这个只涨年纪不涨智慧的女儿实在是头疼,解围道:“颜妃贤孝,人心所向,圣上虚心纳谏,有圣主明王之德。”

    这话夸得很明显,徐宥脸上适时露出被夸奖的腼腆微笑。

    钱首辅不耐烦应付越来越霸道的钱太后,把皇帝哄好就告辞出宫了,家里还有越老越糊涂的老妻需要应付。钱首辅想到回家后即将面对的糟心事,眉心的皱纹越发的深了。

    三年之内不立后,此事已经没有转寰,钱太后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要考虑的就是钱沁芳到底要不要选妃入宫,还是等三年之后大婚入宫?

    钱首辅的意思是让钱沁芳选妃入宫,之后母凭子贵,再谈立后的事。钱太后却觉得侄女当妃子委屈了,在她的设想里,侄女要当的是从太和门抬进宫的正宫皇后。

    钱太后当王妃的时候,娘家还不够硬气,她需要谦逊。等到了当皇后的时候,儿子早逝,宠妃得意,她又过得憋屈。因为没有女儿,钱太后一直把钱沁芳当作亲生女儿来疼,她一直想在侄女身上找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全凭母后的意思。”徐宥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歉疚地看一眼钱沁芳,低声道,“朕也不愿委屈了钱小姐。”

    “姑母,沁儿愿意入宫为妃。”钱沁芳委屈地红了眼睛,她怎么等得起三年?三年后都不知道要被哪个小,贱,人捷足先登了。她走过去伏在钱太后膝头,被心疼不已的钱太后搂进怀里。

    “你们这俩小冤家。”钱太后无法,只得答应了。

    徐宥见钱太后已经消了怒意,又提出来要给钱首辅加封。

    若是钱首辅在,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是钱太后却觉得理所应当,认为皇帝是在低头赔罪。

    当天,在群臣劝谏皇帝暂不立后,颜氏娘娘孝顺之美名传遍京城的当口,钱家就接到了钱首辅加封太师、钱二小姐受封贵妃、二小姐的爹封了承恩伯,三道旨意,正可谓是三喜临门。

    这三道旨意,像是在火上泼了三捧油,刺啦一下,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接完旨,钱首辅被女儿的愚蠢短视气得两眼一黑,再看儿子老妻捧着圣旨乐呵呵,简直头疼欲裂。恨不得时光回溯,去把那个不肯富贵易妻的自己打醒。

    谁立的人设,谁就得自己受着。

    颜如玉现在是看开了,也不想在人前假装贤良淑德了,既然王府的膳房不给做,她就自己派人出王府去买吃的。

    什么稻香村、杏芳斋……统统买一遍,除了国丧期间不能吃肉,她才不要委屈自己。

    然,颜如玉派的人刚出门,膳房的人就来了。

    白露现在看膳房的人没个好脸,堵着门不让进。

    领头的人低头哈腰:“今儿膳房新来了个点心师傅,十分拿手做北边儿的点心,老奴心想着娘娘是燕州人,就叫他捡着拿手的做了,还请娘娘赏脸尝尝,可是还地道。还请姑娘通禀一声儿。”

    “可不敢当,你们膳房的点心金贵,我们吃不起。”白露泼妇叉腰状,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昨日那李管事忽然病了,还害得他几个徒弟都染了病,我们不敢耽搁,只好赶紧把他们挪了出去。不然,老奴定要压着他来给娘娘赔罪的。”新上任的膳房总管躬着腰请罪道。

    白露这才觉出来问题,这个新管事的,好像是个太监啊?惊蛰也听出来了,惊讶地拉开白露,让膳房的人进了院子。跟着管茶房的人也亲自送了新茶来,接着王府各处管事就像忽然开了窍一样,络绎不绝地往正院送东西,比当初传出来新皇登基的时候还要热闹。

    颜如玉通通没有见。她现在后悔了,为什么要答应徐宥的话,三日之后再去白云观呢?她现在就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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