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虽然没有管过家, 可在柳州城的时候, 她自己住的那处院子,是归她自个儿管的, 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再加上从柳州城那边带过来的下人,大多也都是她原来那处院子的,都是用熟了的人。
如今不过是地界更大了点儿,倒是也没有手忙脚乱。
最起码, 魏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井井有条,行李和人员都已经安排好了,院子早先就是已经打扫好的, 如今再做打扫, 也不费什么事儿。
“多亏了你大伯母, 刚上手管家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 临行前她专门嘱咐过我,这才没出什么乱子。”白姨娘满心欢喜的道。
她就怕跟着儿子到京城, 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倒是添了乱子。
好在, 这最容易出岔子的头一天, 已经是稳稳当当的渡过来了。
“是要好好感谢大伯母,不过那也得是姨娘您这个学生虚心好学、聪慧灵敏、一点就透,才能把这些本事都学到, 一点乱子都不出。”魏时赞道。
其实他真觉得姨娘已经很厉害了, 一手好的绣活, 那么多年都没有放下过,而且在很多花样上推陈出新。
虽然不会画画,可图案已经在脑子里了,不断的琢磨出新的花样来,绣出更精致更美观的绣品。
在管家这事儿上,那就更不用说了,一开始管理自己住的小院子都有些不敢上手,但是磕磕绊绊,在大伯母的帮衬下,也把事情做好了。
而且就像今日一样,姨娘做事情都是尽可能的做到最好,这种追求尽善尽美的性格,固然显得有些执拗,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也是负责任的体现。
总要好过父亲,不管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都负不起责任来要强。
大概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魏时才能这么冷静克制的去评价自己的父亲,有对比,才有伤害嘛。
魏时在到京城的第二日,来不及休整,便直接带着大伯的书信去了沈府。
沈舟沈大人,是跟大伯同年的榜眼,如今已经是工部正三品的右侍郎了。
升官能升得这么快,固然有一部分家世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功绩。
这位沈大人,据说是在考中进士后的第四年,便进了工部,多次参与治水建堤,功绩是实打实的,所以才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有真本事的人,总是让人敬重的。
魏时虽然未曾见过大伯这位旧时的好友,不过已经仰慕许久。
沈宅跟魏时昨天去过的李宅比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简朴,面积也就是李宅的三分之一,里面的装饰就更不用说了,李宅瞧着便让人觉得富贵,沈宅则是让人觉得雅致。
要知道沈家的底蕴可一点儿都不比李家差。
而如今,沈家仍旧是蒸蒸日上,除了有沈舟这个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之外,还有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虽然依着年龄快要致仕了,可后边沈舟能顶的上来,沈家子弟据说也都是好学上进之人。
把金玉挂在衣服上,并非显贵,真正的显贵应该是能够立得起来。
魏时不是个喜欢闷声发大财的人,不过把库房里头的好东西尽可能的摆放出来,这跟大金链子挂满身有什么区别,既不好看,也拉低了自身的气质。
沈家的规矩是极好的,不光是比李家好出来,跟魏家比,那也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才是能够体现底蕴的地方。
世家大族,连下人都是从小培养的,不是从外面买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
而家中的规矩,那也是经过一代一代人不断完善定下来的,这些东西不可能外传,顶多也就是由出嫁女带到夫家去。
不过很可惜,哪怕是休沐日,沈大人也没有在家。
“我家老爷出京去了,今儿是回不来了,他嘱咐过小的,您要是来见他的话,就明天中午过来,他明天中午一定从衙门里赶回来。”
似乎是怕魏时误会,这人又赶着多解释了几句,“您也知道,我家老爷在工部做事,他向来是喜欢亲力亲为,经常出去勘查工事,休沐日一般都不在家呆着。”
得,还是个喜欢下基1层的,魏时很是敬佩这样的官员,不过,原本他是打算明天就去国子监报道的,这样看来只能是再多等一天了。
虽然没见到想见的人,不过魏时是也不是空着手走的,是带了功课走的。
这面还没见着呢,任务就已经先布置下了,魏时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概沈大人是受了大伯所托吧,要在京城看顾他的功课,免得他没人管了,会有所懈怠。
沈大人布置的功课是一篇策问,而且是治水方面的策问,关于黄河的治理。
果然,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困扰大家的自然灾害却是没有改变的。
黄河最大的问题就是连年溃决,导致海口淤塞,漕运方面也受到了影响,一部分良田也被河流掩埋。
如今大靖朝国泰民安,黄河溃决影响不到整个国家,但是对两岸的百姓来说,这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了。
本朝采用的一直都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方式来治理河道,而且已经初见成效,淮河、运河这两条河道就已经得到了治理。
不过黄河的治理要更困难,工程也更为浩大。
魏时还真没研究过治水的问题,一来是他没有时间,二来这也并非是他亟待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是柳州城,还是燕县,都没有水患。
至于上辈子,他就没接触过这些,家乡没患过水灾,他所学的专业也跟治水八竿子都打不着。
是以,他对治水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在邸报上看到过一些而已。
要在明天中午之前写出一份相关的策问来,最重要的也是最花费时间的,就是查阅资料了。
可是他刚刚到京城,从柳州城带过来的书籍里头也并没有跟治水相关的。
原本考察他的就是治水方面的专家,他要是腹内空空一点儿东西都没有,那不叫人贻笑大方了。
大伯托好友看顾他,他可不能给大伯丢这个脸。
魏时连家都没回,直接吩咐元宝回去多找几个人,去全城的各个书肆问一问,看看有没有治水方面的书籍,统计一份名单出来,照着名单买。
他自个儿现在就去临近的书肆瞧瞧,总得心里有个数才成。
现在书肆里头畅销的是什么,四书五经、史书、诗集、游记、话本子,治水方面的书籍除了专业人员,谁会去看这个。
反正魏时连跑了好几家书肆,都没买到想要的书。
元宝他们那边儿倒是还有些收获,总共就只买了三本相关的书籍。
魏时拿到书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他也分不清楚哪个更重要、哪个基础性更强一点儿,只能随意从中间挑了一本。
压根就没有精读,只是把每句话理顺而已,就这样,午膳、晚膳都没吃,到了半夜子时,也方才读完了这一本书而已,还有两本连页都没翻呢。
不过这一本书读是读完了,只是囫囵吞枣,什么味儿都没咂摸出来呢。
要想运用到自己的文章里,谈何容易。
魏时不想直接把里面的句子抽出来,不懂装懂的堆砌出一篇策问。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写,再怎么样态度总是要拿出来的。
魏时也是没法子了,干脆避重就轻,不写如何治理黄河水患,而是写黄河水患会给朝廷和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危害,以及怎样尽可能的去解决这些危害。
首当其冲的就是两岸的百姓,良田被河水掩盖、冲灌,不能耕种,这已经不是减产的问题了,而是赖以生存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这部分百姓必须得到妥善的安置才行,同样他们也是对黄河水患最为痛恨的人,如果筑堤防水的话,朝廷出银两聘请这些人做工再合适不过了。
一方面,这些百姓通过筑堤做工可以赚得银两,这也算是朝廷赈济灾民的一部分,而且比起直接拿银子施予,这样以工代赈的法子应当更为合适一些。
另一方面,这些饱受黄河水患痛苦的百姓,在筑堤做工的时候,可能比负责的官员都要尽心尽力,不光可以缩短工程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保障工程的质量。
除了两岸的百姓之外,另一个深受影响的就是航运了,隋朝有大运河,到了唐周时期,也开凿了不少的小运河。
到了本朝,便形成了以黄河和南北大运河为主的航运体系。
黄河泛滥,这些航运自然也就受到了影响,走船的商人受到了影响,需要走河道运送商品的商人,同样也受到了影响。
而不管是这些商品原产地的百姓,还是要出售商品地方的百姓,也都受到了影响,前者收入锐减,后者生活不方便。
最后受到影响的就是朝廷了,农民失去土地,向朝廷缴纳的税也就少了,商人流通的货物减少,朝廷方面的税收也跟着减少。
为了赈济灾民拿出来的银子,这些也都得算到朝廷的损失里面去。
故此,黄河水患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牵扯到的不只是两岸的百姓,整条商道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
魏时把这篇策问改了又改,说实在的,他本人并不怎么满意。
毕竟沈大人给的题目是关于黄河的治理,而并非是黄河水患带来的危害。
他这基本上就属于跑题了,要是真放到科举考试上,这篇策问得不了多少分的。
但是如何治理黄河,他实在是没有头绪,也一点都不了解,与其硬着头皮胡诌,还不如就跑题了吧。
魏时再次到沈府的时候,是顶着俩黑眼圈去的,熬了一整夜,早上吃了点东西之后,又接着改文章,从昨天到现在还没睡过觉呢。
再加上,他从柳州城一路赶到京城,中间没有做停歇,到了京城之后,也没怎么修整,就直接到了沈府。
再怎么年轻,这会儿精神上也有些不济了。
不过,拿着这手里头跑了题的策问,魏时内心实在忐忑,既怕被斥责,又怕惹得人家连斥责的心思都没有了。
沈大人跟魏时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甚至是跟大多数官员都不太一样。
黑瘦。
除了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打理得当的胡须之外,跟种地的老农民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整个人干瘦,虽然是那种特别精壮的瘦,但是似乎没有哪个官员是这样的,也没有哪个富家老爷是这样的。
最起码魏时之前从未见到过。
不得不说,一见面魏时就被震住了,如果不是风雨里雨里的在外面跑,这位已经官居正三品的右侍郎也不至于如此黑瘦。
跟美丑没有关系,魏时心里头涌现出来的是敬重、震撼以及向往。
他这些年拼了命的读书,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做官,能够彻底父亲和母亲弄出的烂泥里挣脱开来,不必终日再过那种连吃饭穿衣都要看脸色的日子。
但是等到做了官之后呢,汲汲营取,不断的往上爬吗,就好像打怪升级一样,一级一级的往上蹦,一直到最高点。
这样的志向没什么不对,只是跟魏时本人的理念不太相符。
他不是一个向往高位的人,就像上辈子,选择古汉语专业,也只是因为喜欢,没想过去做官。
这辈子之所以会选择这么一条路,更多的是情势所迫。
但是如今看着沈大人,他好似是为之后找到了另一种活法,哪怕辛苦一些,但是能够这样兢兢业业的做一些实事,能够为后世留下一些东西,真的比汲汲营取的谋求高位要强。
魏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纸张递过去了,满脑子都是未来的打算。
“不必叫我大人,我同你伯父是多年的好友了,虽然分隔两地,久未能见面,但时常有书信往来,你也叫我一声伯父吧。”沈舟态度很是宽和的笑了笑。
“沈伯父。”魏时从善如流,比起大人这样的称呼,当然是伯父要更亲近一些,只是未经允许,他也不能上赶着往上爬。
“这就是你写的策问我得慢慢看,你先在我这书房里找本书,坐到一边翻翻。”
好吧,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伯一样,一点都不像是出那么难策问题目的一个人。
沈伯父书房的书架够大,里面摆满了书,大多数都是魏时没有见过的,看名字不光有治水相关的书籍,还有手工作坊、种植、喂养家畜各种各样的书。
涉猎可以说是相当广泛。
魏时昨天,一本治水的书看到半夜,如今想起来脑子还觉得有些混沌呢,有些句子,字个个都认识,句意也能弄得通顺,但不代表着就能理解了。
这就跟算学题一样,能够看得懂题意,然,不会解,能有什么用。
所以今日魏时刻意避过了这些,他没怎么接触过的相关书籍。
只拿了一本论语,这属于入门级别的书,开蒙的头一年就要学,魏时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看这个总不会让他觉得头大。
时人都有在书页上批注的习惯,因此不出意外,这本论语上也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圣人曰,温故而知新。
但这论语,魏时不知道翻看过多少遍了,在有限的年纪里,想要再自己品会出新意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但是看旁人的批注,总会发现一些自己没想到过的点。
有些他可以接受,有些他不能接受。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他而言都有所裨益。
很快,魏时就沉浸在这本做了批注的论语里了,没注意到沈舟频频抬头看向他。
原本出这个题目,沈舟就存了为难的心思,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光是看科举有关的书时间都不够用,根本就不太可能了解过治水。
自然也不可能写得出来他想要的策问。
跟作诗、写杂文不同,策问最主要的还是要解决问题,要言之有物才行。
依着老友在信里的意思,是想让他收魏时做弟子,他当然要好好考察一番了。
不仅仅是要考学问,更重要的是品性,他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是一个会弄虚作假的人,是一个品性有暇的人。
不得不说,魏时的这一篇策问是讨了个巧,能够让他看到人品、能力和学问。
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这篇策问它跑了题。
也真是够让人哭笑不得了。
一个乡试的解元,审题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可能审错了题目,从而将文章写跑了题,只能说是有意为之。
不过这文章确实言之有物,从写的文章里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过一个弟子,一方面的确是因为跟着他做学问太苦了,很多出身好的子弟即便性子能够耐得住,身体也是靠不住的。
另一方面,是他收弟子的要求确实高,学问和能力就暂且不提了,这两样是万万不可缺的,另一方面就是品性,他不只希望自己的弟子品性高洁,还要踏实才行。
学问好、能力强的人,得志早,收到的恭维也多,往往都是不怎么踏实的,说难听点就是好高骛远,这山看着那山高,非得吃点苦头才行。
他可没这么多心思去调1教一个人的品性。
是以,这么多年来他是一个弟子都没说。
魏时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学问应当是不错的,再加上他的身世,能够做到如今的程度,不管是学习能力还是心性都是拔尖的。
如今再看这篇文章,还算踏实,没说什么不现实的话,不管是分析问题,还是解决问题,都是基于现实来的。
这就很难得了,他最怕的就是年轻人说大话、说空话,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看着漂亮舒心,实际上虚无缥缈,没有半点的可行性。
“你这篇策问从头到尾也没说怎么治理黄河呀”沈舟这会儿表情严肃了,语气淡淡的问道。
魏时立马站起身来,没撒谎,“晚辈确实不知道怎么治理黄河,事实上,有关治水的书我是昨天才开始看,一直看到半夜子时,也才将将把一本书看完,里面的东西都还没弄明白呢,如何写得出来治理黄河的文章,所以就只能写别的了。”
不是他要偷懒,而是时间和能力不允许。
“也罢,那你就好好看几本书,什么时候能不跑题把这篇策问写出来,我什么时候再给你布置些别的功课。”
想要拜师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不拿出点真东西来,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得嘞,看来是要好好读几本书了,不过他让人从书肆里买回来的那三本,什么批注都没有,都说隔行如隔山,读起来的时候自然晦涩难懂。
“您能借我几本儿书吗一些词我实在是弄不明白,书肆关于这方面的书籍也太少了。”
“自己挑,一次别拿多了,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再过来拿,真要是有弄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过来问问我。”
沈舟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这会儿又成了邻家的大伯。
不过挑书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想看什么书,自己挑。
魏时写的那篇策问被留下了,走的时候,除了自己挑选的两本书之外,还带了一整套的四书五经,这些上面都有沈伯父的批注,也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这可比一块儿玉佩,让人喜欢多了。
写策问的事儿不急,眼下魏时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去国子监报道,这可是他未来三年进学的地方,当然需要好好准备了。
依着国子监的规矩,平时必须住在学舍,每十日才有一日的假,只允许带一个下人进去。
魏时自然是要带着元宝一块儿了,不过两个人的衣服,却是要多准备几套。
他不觉得他们到时候还有功夫和心思洗衣服,不如把脏衣服攒下来带回府,反正有专门负责洗衣的婆子。
除此之外,要看的书、用惯的笔墨纸砚、用来打赏的碎银子这些一一都得备好。
到时候,国子监不允许随意外出,他可是要等到下个休沐日才能回家的。
白姨娘的兴奋劲儿似乎还没过,不管是打扫卫生的活计、做针线的活计,还是灶上的活儿,每日三问,有时候甚至要亲自去瞧一瞧。
不过有一处是她没法儿管的,那就是账房,既不识字,也不会算术,又哪里能看得懂账本。
好在,她现在已经开始学了,账目上能用到的字有限,倒不必把所有的字都学全。
人到中年,还能有这个劲头,已经很是值得钦佩了。
国子监虽然是朝廷机构,连里面的先生也都是授了官的,但是在管理上并不是特别的严格。
比如说住宿,学生们都是自由选择学舍,反正都是交一样的银子,学舍的配置也都是一样的,一个内间,一个外间,带来的下人人基本上都是在外间住着,不会再另外配备下人房。
这些学舍大致上被分为一个一个的小院子,每个院子能住六个学生。
因为有自主选择的权力,所以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头的,不是相熟的好友,就是有点亲戚关系,反正在还没有正式开学之前,都已经开始有小团伙了。
魏时属于远道而来的,上哪认识人去,而且他来的又晚,就只剩下一处院子还没有住满了,压根儿就没得选。
魏时起初没在意,毕竟像他这样从外地过来,专门到国子监进学的人应该也有,自然也就容易找不到伴,所以就一定会有还没有住满的院子。
应该跟脾气性格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在这认识的人少,背景关系又不够硬,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进了院子才发现压根就不是这情况,一个院子里头有六个套间,现在就只剩下一套了,也就是魏时要住在这一套。
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有五个学生入住才对,但实际上这里面只住了两个学生,其他的三个套间儿,全部都是用来放东西的。
而他要入住的这一个套间,应该是刚刚才把东西搬出去,魏时整理床铺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特别浓烈的香料的味道。
不知道放了多少熏香在这儿,香味才能在这张空荡荡的木板床上久聚不散。
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能占用四个套间放东西的人,那来头肯定不小。
“这学舍还有别的空地儿吗”魏时又专门找到管理这块儿的官吏,他是到这儿来进学的,可不是过来找气受的,也不是过来抱大腿的。
清静最重要。
“要是有别的空地儿,早就给你安排了,这不是都住满了吗,只能让那边儿给你腾出一个套间来。”
当今重视科举,国子监的配置也是越来越好,所以这学舍都有些不够用的了,就只有这几个空地儿。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走运了,还是倒了大霉,所有的空学舍都集中在这处院子里,可不是凑巧,而是上头专门这么安排的。
住在这里头的两个小祖宗自然是不好伺候,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难免磕磕碰碰,碰上这两位,那基本上就只有吃瘪的份了。
看来是没得选择了,魏时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那您能告诉我住在这处院子的是什么人吗”
总得知道是哪家的大佛吧。
“啧,这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没来之前,这处院子就只住了两个学生,一个是肃王府的世孙,一个是刘唐将军的幼子,都是靠着府里的名额进来的。”
本朝政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一个可以入国子监进学的名额,也是基于这部分原因,国子监的人员才会如此复杂。
不管是肃王府,还是刘唐将军,不用官吏介绍,魏时也清楚,这两个基本上都是全国文明的。
肃王府的当家人跟当今皇上乃是堂兄弟,位高权重算不上,肃王并非是个爱揽权的,而他之所以出名,不仅是因为出身皇家,还因为他子嗣艰难。
艰难到何种地步呢,儿子是根独苗,孙子也是根独苗,两代单传的情况下,儿子还早早的就去了呢,相当于偌大的肃王府就只有孙子这一个继承人。
没有了世子,就只剩下世孙了。
这稀罕程度,比正儿八经的皇子更甚,毕竟皇上不缺儿子,哪怕龙子凤孙,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不像肃王府,万亩良田一根苗,能不好好护着吗,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至于刘唐将军,本朝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了,自然也就没有武将建功立业的机会,刘家世代都是武将,刘家的先祖是跟着皇帝打过江山的。
刘唐将军之所以在没有战事的大靖朝出名,靠的不是祖上遗风,也不是练兵的手段高超,而是畏妻之名。
刘唐娶的不是大靖朝的公主,岳父也并非手握大权的重臣,他的夫人不管是容貌,还是文采,都算不得一等一。
然而,刘唐却是个满朝皆知的耙耳朵,不只是不纳美色这么简单,后宅之事皆听他夫人的,后宅以外的事情,夫人对他的影响也颇深。
总之,刘家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女主人做主。
魏时没关注过刘唐将军的幼子,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长孙幼子,向来都是极为受宠的存在。
既然知道是哪家的大佛,魏时心里头倒是放松了些,肃王府名声向来不错,刘府亦然。
他的这两位舍友,可能并不是那么的难以相处,不过是享受一些特权而已,不管是什么世道,只要有人在,那就是有特权的。
能少吃些苦头,谁不乐意,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没损害其他人的利益,那就是合情合理的。
学舍这边还是很好收拾的,虽然床铺上还是萦绕着一股子香料味儿,但是并不影响睡眠,魏时也没那么多讲究。
书架是他自己收拾的,哪本书要放在哪个位置,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一直到下午,魏时这才瞧见他的两个舍友。
曹安,刘钰。
两个人是肩并着肩一块儿走进来的,边走还边聊着天儿,看上去关系很是亲密。
魏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白嫩,像刚刚出笼的白包子,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每个褶皱里都透着可爱。
魏时下意识就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比他的年纪要小很多,还不属于少年的行列,应该是儿童才对,而且还是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儿童。
小脸蛋肉嘟嘟的,让人很有想要捏一把的冲动。
两个人显然已经知道学舍有新人搬过来了,瞧见魏时主仆俩在院子里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也未做理会就是了。
两个小人儿旁若无人的走开了,全当看不见魏时主仆俩。
瞧不见就瞧不见吧,魏时看着这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同窗,实在是生不起恼怒的心思来,就是两个小孩子。
说起来,魏达也有五岁了,只是多年不曾见过,他还在燕县那会儿,能见到这个弟弟的机会就不多,如今想来,便是连模样都已经淡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生得白白胖胖的,小脸肥嘟嘟的,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跟两个舍友完全打不着交道,其他人就更不认识了,教室里的座位基本上已经占满了,魏时只能在唯一有空位的最后一排里挑个位置。
不过,现在授课没有板书,采取的又是小班授课,教室的面积并不大,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够听清楚先生讲课的声音,因此不管是坐在第一排,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差别并不是很大。
魏时右手边的座位是空的,再往右就到门口了。
左手边的位置倒是有人,不过打从一开始,这位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先生都走了,人也没起来。
魏时一整堂课的时间,手里头握着的笔就没放下过,听到比较新颖的内容,或者是比较难以理解的知识点,就迅速的记到自己的笔记上。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话一点都不假,魏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是记到笔记上,下课后再去整理记忆,对他来说更为靠谱一些。
不过整堂课上,也就魏时一个人拿着笔,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讲课的先生,虽然是在最后一排,但是也很醒目。
夏先生在国子监授课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上课像打仗一样的学生,手里的笔就像武器一样,一刻都不放下。
一双眼睛那叫一个有神,透过眼睛,都能知道这个学生的注意力有多集中,神经绷得有多紧。
这不是打仗,是什么。
而且手里头的那笔也不是不动的,他讲到重点的地方,有好几次,笔动的那叫一个快呀。
就跟打仗冲锋一样,拼的就是一个速度。
夏先生在讲课的时候,特意在教室里头转了几圈,也细细瞧了这学生的笔记。
得,龙飞凤舞的一大片,压根儿就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就跟小孩子刚拿到笔,什么字都不会写,只会胡乱画道道一样。
啧啧啧,他还以为是个好学生呢,不曾想怪不得坐最后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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