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 顾邵才发现,这户人家不仅外头看着穷, 里面更穷。
而且是穷得叮当响那种穷。
不过, 再穷也还是能腾出两间屋子。晚上,顾邵跟郑先生还有马夫住那件大屋子, 吴澈主仆俩住那件小屋子。
顾邵歇下来之后, 对着这么一间屋子, 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他们顾家虽然不富裕,但是看着还是体体面面,有田有粮, 不缺吃穿。
上枣村和附近村子,也没有哪个像这儿一样得穷。
这反差太大,让顾邵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他没得人问,便只好暗戳戳地问郑先生“这儿, 怎么同金坛县差别那么大”
郑先生扫了他一眼“你以为这大齐境内有多少个金坛县”
顾邵反问“不多么”
郑远安冷笑, 决定给他好好地上一课“坐井观天这江南, 只有一个江南,镇江府, 也就只有一个镇江府。金坛县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富庶之地, 又因为近些年没生什么灾荒, 所以百姓日子才越过越好。可镇江府之外, 多是吃不饱饭穷人。”
顾邵皱眉道“那朝廷也不管么”
“有心无力罢了。朝廷倒是想管, 可是底下官却不管事儿, 多是尸位素餐,干领着俸禄,却从未做过惠及民生之事。”
顾邵缄默了。
他原以为,像杜县令那样官已经算是官场毒瘤了,现在看来,他好像还错怪了杜县令。
毕竟,杜县令人品差是差了些,对待金坛县大小事,却是分外上心。
正发愣呢,就看到门口晃晃悠悠地挪过来一个小身影。
是今儿看到那个小姑娘。
她爹娘都在做晚饭,哥哥也在干活儿,她自己也没有闲着。本来在四处溜达找活干,听爹娘说要给客人房里送水给他们洗漱,她便自告奋勇地端着水过来了。
可她长得还没有桌子高,哪儿能端得了水呢,顾邵看她那东倒西歪样子,吓得赶紧叫住了人“别动,我自己过来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而把小姑娘给吓住了,盆子没拿稳,“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热水泼了一地,她自己身上衣裳也被泼湿了。
虽然不烫人,可是小姑娘自己却被吓惨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顾邵神情挣扎,再一次想起了以前被礼哥儿那魔音灌耳所支配恐惧。
“好了好了,别哭了,水泼了就算了,没人会怪你啊。”他赶紧跑过去哄。
可是压根没用,该哭还在哭,且还越哭越伤心。
顾邵头疼得看向自家先生。
郑远安冷酷转过了脑袋,只当作没看见,甚至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取出一本书打开来。
顾邵真是服了他了“先生,您就不嫌吵”
“不嫌。”郑远安悠悠道。
顾邵却做不到他这样八风不动。
毕竟他们还住在别人家呢,就这么把别人家女儿给弄哭了,回头也不好交代。再说,顾邵真不想再听着她哭了,感觉就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
顾邵下意识地在自己袖子里头掏来掏去,可是折腾了半天,只掏出来一块已经快要化掉糖出来。
这还是他之前省下来一块。
最后一块。
他本来想留着慢慢吃,可是后来到了船上,整天只顾着晕船了,哪里还记得吃糖,所以才一直留到了现在。这糖,留着还能算是个念想,可眼下,只怕是再留不住了。
顾邵满心复杂地同系统道“系统,快吱个声。”
“干嘛”
“这糖还能吃吗有没有坏掉啊”
“没坏,能吃。”系统回得干脆。
“看来应该是一块好糖。”放了这么久还没坏呢,味道肯定不差。顾邵咂了咂,忍住了心痛,剥开了糖就塞到小姑娘嘴里。
“呜呜呜”小姑娘哭声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舔了舔舌头,“甜”
“当然是甜啦,这可是金坛县最贵糖,而且,只有金坛县有,别地方都不买。”顾邵说着,忽然感觉心痛了。
糖味道能胜过一切悲伤。
刚才还哭得厉害小姑娘,转眼间便安静了下来,只顾着嗦嘴里糖味了。
顾邵看着她那瘦瘦小小样子,又一次想到了之前小妹。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之后,他就老是容易想到家里人。
他们家小妹,以前也很瘦呢。
这么一想,顾邵对眼前小姑娘就多了几分耐心,蹲下身细心地哄道“糖吃完了话,就赶紧回去换一身衣裳吧。这衣服湿了,再穿话容易着凉。”
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刚想乖乖下去换衣服,又想到自己刚才做错事,嗫嚅道“那我再去打一盆水送过来。”
“别了。”顾邵哪里还敢让她再动手,“我自己去打水就是了,你赶快回去。”
小姑娘见他真拿起盆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顾邵端着盆子走了出去。
农家屋子就这样大,才走出门,顾邵便听到一声清脆又欢快地声音,像黄鹂鸟一样
“爹娘,快看我吃糖了方才屋子里大哥哥给”
话音才落,旁边就响起一道羡慕声音“好吃吗”
“好吃”小姑娘笑得憨憨。
那小男孩儿却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才又道“我还没吃完,哥哥,我分给你一半吧。”
后面,便听不很清了,估摸着是再分糖吃。
顾邵心中一软,摇头失笑。
早知道,之前多买几颗就好了。
入夜,所有人都歇下了。
幸而如今是初秋,天气不冷不热,所以晚上也不难熬。
第二日起身,一行人洗漱好了便准备离开。
顾邵上马车时候,看到车夫正在给那农家汉子取钱。
一家人都围在一块,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对顾邵他们来说,这些钱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家人来说,这笔钱兴许会在往后某一日变成一笔救命钱。
顾邵看得心里不是很舒服,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车帘。
眼不见,心为静。
郑远安掀开眼皮,将顾邵表情纳入眼底,又不动声色地合上眼。
接下来几日,众人可谓是一边赶路,一边体会民间疾苦。
也不知郑远安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回选择投宿人家,都是穷叮当响人家,光是看着就叫人心酸。
吴澈倒是感慨良多,顾邵却有点想逃避。
系统就闹不懂了,总觉得顾邵又在作妖“人家穷是人家事儿,你逃避个什么劲儿,矫情”
顾邵觉得系统这小垃圾真是不会说话“我这叫有同情心,不像你,连心都没有,不配跟本解元公说话”
“你既然那么有同情心,怎么不去帮他们呀”
顾邵被问懵了“怎么帮”
“简单,把那些不干事儿官员都撸下去,再把那些多交税都还回去。”
“这么叫简单”顾邵觉得系统这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种事情也是我能管”
“宿主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能管呢。”
“不行就是不行,反正我是不会去做。”顾邵抱着胳膊,说得坚定。
他最不耐烦管闲事了,更何况这些人他又不认识,与他无关。
这会能跟着同情一下就已经很不错了,再多,他根本懒得去做。
系统说得那些,虽然听着只有两句话,好像很容易似。可是顾邵又不傻,了这么长时间书,哪里还不知道系统真正意思。
自古以来,敢为天下先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这个傻事
顾邵又默念了几句“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什么本事都没有,太伟岸志向,他配不上。他人生,只适合混吃等死。
顾邵念叨了几句后,成功地洗脑了自己。
只是一路上看得多了,总还是免不了会动摇一两下,最后连顾邵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从前看书时候,感慨虽有,却都是些矫揉造作叹惋罢了。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什么叫做民不聊生,才知道自己究竟狭隘到什么地步。
总之,这一趟出行,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让他震撼。
连日赶路,最后终于赶到了京城。
顾邵本来想着,这么一趟出来怎么说都要一个月,后来听吴澈提起才知道,他们似乎只用了二十来日。不过这也亏得走坐船时候顺风顺水,省了不少时间。
到了京城之后,顾邵方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天子脚下就是天子脚下,繁华得不像话。一路上过得惨兮兮,也就快到京城时候,顾邵才觉得他们大齐果真是个富庶泱泱大国。
过了西街之后,吴澈主仆两人便同顾邵他们分别了,约定了三日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他这么一说,顾邵也就这么应下了,反正登得也不是他家门。
然而,去往尚书府时候,顾邵还是很有些激动,甚至暗搓搓地开始打听起了尚书府都有哪些需要认识人。
郑先生一反常态地有问必答了起来。
郑家人丁其实不算昌盛,郑先生父亲过世早,只剩下母亲胡氏。兄长娶时是母亲娘家侄女儿,膝下有两子,长子叫嘉裕,次子名嘉树。长子早已及成家,次子却还没有定下亲事。小辈里头还有个庶女,只是并不在府上,前两年嫁出去了。
“待会儿到了尚书府后,若是遇到什么奇怪事,听到什么奇怪得话,也别太往心里去。”说完,郑先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邵听得心里发毛。
“什什么奇怪事儿啊。”
郑先生但笑不语“到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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