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没想到, 圣上是这样的圣上;皇上亦没想到,状元郎会是如此的状元郎。
但是显然, 两人都对此十分满意。
顾邵最不爱读那些正正经经的书, 最喜欢读那些风流野史、朝野异闻。先前系统初到的时候,为了吸引他读书, 便给了顾邵不少杂书, 后来顾邵渐渐读出味道来, 便再没丢掉。到如今,他最爱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系统给他的那些杂书里头,顾邵曾经读过一本李师师外传, 读来之后颇为感兴趣,为了琢磨李师师跟宋徽宗之间的野史,顾邵还又找系统要了别的, 只可惜系统那边的藏货也没有多少,所以能给顾邵的不多。可即便如此, 顾邵也还是看得心驰神往。
所以这回才会有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万没有想到, 圣上竟然也对对此感兴趣。两人一拍即合, 瞬间都兴致高昂了起来。为了不叫别人发现他们在谈论什么,皇上还特意挥退了殿内的太监, 让他们都在门外头候着, 美其名曰, 切莫打扰他跟状元郎谈论经史事。
宫人不疑有他, 立刻躬身退下了, 临走之前, 还有感叹了一句状元郎的受宠程度。
皇上听着动静,感觉他们都去了门外,这才压抑着声音催促道“快说快说。”
这模样,叫顾邵看得又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当初他找系统催着要书看的自己。圣上在跟前,顾邵没敢多分神,略整理了一下,便赶紧跟圣上分享起了自己看的野史。
两个人,一个讲得恍若真事,一个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将那外传说完之后,皇上还觉得意犹未尽呢“还有么”
顾邵想了想,又将那周大才子添了进去。没有周大才子的时候,不过是一出风花雪月的故事,有了周大才子,却又变成一出让人挠心挠肺的爱恨情仇了。顾邵又是个精通话本之人,本就擅长将这些,将原本平淡的故事,又添了许多枝枝叶叶,说得那叫一个感人。
不过皇上也不知是因为身份与那徽宗相似,站得也是他这边,顾邵说完周大才子之后,他便道“贬得好,就该将他弄得远远的坏事的人”
怎么能插足别人呢才子也不行。
顾邵抬眼瞧了圣上一眼,觉得他似乎太过激动了。皇上也发现了这一点,抹了一把脸之后,重新回归正经的模样,道“你方才说的那词,实在床底下偷听的时候写的可是真有其事”
“这”顾邵犹豫了一下,看圣上的态度,他当然不能说假的,便道,“之所以会是野史,本身就是真假难辨的,信者自然笃信;不信者,便只当是趣事,一笑而过,并不曾入心。”
皇上心中感慨了一句,反正他是信的。
“还有呢”他又问。
顾邵怔了一下,旋即脸上一红“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圣上听吗”
皇上一拍桌子,激动道“听”
这个他更爱听了。
其实不怪皇上如此激动,实在是他身边的人事,总是太过乏味了,猛然听到这样刺激的,怎么能让他不感兴趣虽说他是皇上,富有四海,享誉天下,可当皇上也有当皇上的苦楚。当今圣上生来便是太子,先帝在位的时候,为了将太子教导成一个仁善之君,事事亲为,哪怕是太子看的书,写的文章,也从来不曾怠慢。是以,皇上自小便被先帝压着,读那些四书五经,被迫学习为君之道,御下之法。哪怕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但是谁也不在意他究竟是喜不喜欢。
等到先帝去世,太子变成了皇帝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能轻松了,结果转过头,又落到了王翰林等人的手里。皇上真是有苦难言。
对于经史,皇上听够了,也不愿意听。那日让顾邵过来讲经只是觉得有意思,想跟他多说说话,哪里是真的想听他过来讲。所以今儿顾邵一过来便拿着书,皇上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却不曾想,失望之后,还有这么一个惊喜等着他。
顾邵说得这些,对于皇上来说,简直就是推开了另一扇门。
皇上越听,越觉得有味道。不管是李师师的,还是杨贵妃的,在皇上听来都是一样的有趣。
顾邵说完,只觉得嘴巴都干了,瞧着皇上仍旧兴趣十足的样子,大胆地问了一句“这些并不是离奇的故事,外头客栈里的说书人,也经常说起这些,难道圣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吗”
“你有所不知啊。”皇上长长地叹息一声,大抵是有那两段故事在前,他与顾邵也多了两份亲近,“朕是君,一举一动,皆受人膜拜。”
多少人盯着他呢,他哪里能看这些可要让他偷偷地看,圣上还拉不下脸来做这样的事想着,皇上又看了顾邵一眼“状元郎呢,怎么会看这些”
顾邵不好意思道“读书之余,总想着要放松一二,便看了。”
皇上突然觉得嫉妒了“状元郎那儿,是不是有很多这种书啊”
这话,叫顾邵怎么应他只能干巴巴地道“也不算多,勉强够看吧。”
说话的时候嗓音还有点哑,显然是话说多了。算算时辰,顾邵已经在太极殿待了一个时辰呢。原本早该走的,结果因为又说了两段故事,吊足了圣上的胃口,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
皇上又看了顾邵一眼,他知道顾邵今儿已经讲了足够多的时候了,若是再不放人家走,只怕就耽误人家散值了。
皇上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皇帝,且他今儿又确确实实听得甚是满足,便大方地让顾邵回去了,为表满意,还特意赏了顾邵一方砚台。
顾邵捧着那方砚台,知道自己运气可真是好得没话说。
一出险招,竟然对了圣上的胃口,倘若继续这样讲下去的话,他似乎也离封侯拜相不远了。顾邵心中欢喜,一时间自信了许多,连腰杆都挺直了。
他觉得封侯拜相什么的,应该也不是很难嘛。
旁边的宫人被放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有些纳罕。这顾状元,竟然就这么得了圣上的意了也是奇怪。
临走时,皇上为了下回能听到更多的“经史”,还暗示了一句“下回状元郎过来的时候,记得多看书啊。”
顾邵心领神会“圣上放心,臣必定不负所托。”
众人再次断定,状元郎此次讲经史,必定是讲得极好了。如若不然,圣上怎么可能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要知道,以往给圣上讲经史的人,说了一次之后,下回可再没招圣上待见了。可见这顾状元是有真才实学了。
众人目送着状元郎出了太极殿,心中都感慨极了。
只怕从此之后,太极殿又会多了一位常客。
顾邵从太极殿出去,准备出宫的路上,还碰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几人与年纪都不大,且岁数相近。顾邵只认得一人,却是里头的大皇子。
迎面碰上的时候,顾邵身边的太监一面上前行礼,一面也是给顾邵提个醒儿,如此顾邵也才得知,原来这几位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
顾邵也弯腰行礼。
大皇子亲自将人扶起“顾状元这是来给父皇将经的”
顾邵只觉得大皇子太过客气,回了一句“正是如此。”
大皇子扫到顾邵手中的砚台,笑意渐深,碍于身边还有他人,便没有多留顾邵了。
顾邵顺势离开。
除大皇子以外,余下两位皇子,皆没有开口。这状元郎他们也听说过,只是除了一个状元的名头之外,家世不显,本事尚未可知,论起紧要程度远不如那周伯琦,故而他们对其也不大上心。
当然,顾邵还巴不得他们不上心呢。
翰林院这边,众人仍在小声地谈论着顾邵。
从出门到现在,已经都一个多时辰了。马上翰林院走快要散值了,结果人竟然还没回来。众人心中好奇,便在猜着顾邵在宫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了。
有人说,约莫顾邵是入了贵人的眼了,所以才一下子耽搁了这么久。
鲁齐林从旁边走到,听到这话之后,讽刺一笑“还入了贵人的眼笑话顶多不过是得罪了皇上,吃了挂落罢了。”
韩子朗本来也不大想跟鲁齐林对上,无奈这人嘴巴实在是贱,让他忍不住想反驳“鲁大人也不能这样说,万一顾兄是入了圣上的眼呢”
鲁齐林瞥了他一眼“翰林院派了多少人给圣上讲经了有一个入了圣上的眼么”
“这”饶是韩子朗想反驳,却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只坚持道,“顾兄总归是不同的。”
“是啊,的确是不同,当了状元郎还能别圣上嫌弃,也就只有他了。”
鲁齐林说完,见他们还一脸不服气,语气顿时又恶劣了好几分“不信,你们便等着,这回他回来,定是颓唐至极,且不会再被皇上召见第二回”
往前也不是没有惊才艳艳之人为圣上讲经,最后怎么样,全都被冷落了。圣上压根就不爱听这个还要他再重申多少遍这个顾邵,来了翰林院没多少日子,倒是将他跟前的人都收买了干净
不过这回也好,让圣上彻底厌弃了他,往后他眼前也能少一个烦心人。
韩子朗对鲁齐林这说法不满得很“那倘若顾兄再被皇上召见了,鲁大人当如何”
鲁齐林冷笑“那我便把脑袋拿下来给他当球踢”
“那鲁大人还是早点准备着自己的脑袋吧。”
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顾邵从外头走进来,且观之面色,并无任何颓唐之色。
鲁齐林冷眼瞧着顾邵,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顾邵故意当着他的面,将砚台放在桌子上。“咚”得一声,仿佛搁在了鲁齐林心上。他看着那方砚台,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好别致的砚台,”韩子朗立马凑了上去“顾兄,这是哪里来的”
“圣上赐的。”顾邵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圣上赐的”
这还了得众人闻言,都是惊了一声,而后忙不迭地凑了过来,不近不远地围在顾邵的桌子跟前,打量着桌上的砚台,非得将那砚台盯出几个洞不可。
“御赐砚台,岂不是说圣上对顾兄所讲经书颇为中意”
顾邵下巴一抬“也未必中意,只是圣上吩咐了,让我回去的时候多看看书,下次过去的时候好说与圣上听。”
鲁齐林怔怔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扒开众人好生瞧瞧那砚台。
圣上赐的怎么可能呢圣上从未喜欢过经史,又怎么会御赐砚台给讲经史之人呢难道这顾邵的才学,还能比得过那些大儒不成
“不可能”鲁齐林猛然出声。
顾邵挑了挑眉“怎么,鲁大人不信”
鲁齐林阴着脸,一双吊梢眼瞪着顾邵。
顾邵无所谓地笑了笑“鲁大人不信,直接去宫里打听便是了,这御赐的东西都有记载,我可不敢轻易冒充。鲁大人若不嫌麻烦,自个儿去查啊,若是假的,那我也只好舍了这脑袋,给鲁大人当球踢就是了。”
他突然提到前事,叫鲁齐林顿时窘迫起来。
顾邵说完,又朝着鲁齐林那儿看了一眼,只见那糟老头子一张脸已经青一块儿,白一块儿,煞是好看。顾邵想到他方才的豪言壮语,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鲁大人应当知道这言出必行的道理吧”
鲁齐林盯着那砚台,又盯着顾邵的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圣上还没再召见你呢。”
“那也不急,左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了。到时候,鲁大人再将脑袋准备好便是了。”
鲁齐林想要直接骂死顾邵,也想要推了这狠话直接不认。但看着周围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睛,鲁齐林忽然觉得脸疼。
“我我去更衣。”
万般无奈,只好去更衣。说完,鲁齐林便飞快地遁走了。
一脚踏出屋子,后面便传来一阵阵哄笑声。鲁齐林只觉得被他们笑得脸上发热,又觉得自己像个灰溜溜的老鼠一般,着实是惨。
自从跟顾邵这小王八羔子对上之后,他就没得过几次好,不仅在王翰林跟前出尽了洋相,在几个小辈面前也丢足了面子。可他丢面子,对方却是步步高升,运道好得吓人。
鲁齐林咬牙,甚至还是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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