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建远侯府。
这几日天气愈发清朗,早前下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今日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暖阳照射在庭院之中,院中点点红梅颜色愈发鲜亮灼目,芳香扑鼻。
可是众人的心情却与晴天截然相反,人人阴郁,就等着叛军入城,就如顾晚筠所说的,最好的打算是相安无事,最差的打算血洗侯府。
昨夜一番折腾都没睡上两个时辰,一大早顾晚筠便已经早早起身,一直陪伴在主屋母亲身边,就怕万一叛军冲进侯府来,让母亲受了惊吓。
就算今日要死,她最后一刻也会守着母亲。
于是在暖阁内,顾晚筠刚刚伺候母亲喝下半碗小米粥,扶着她躺下,她因为昨晚受了惊吓,此刻脸色还有些发白。
沈氏昨夜昏昏沉沉,隐约也听见了一些动静,知道那沈璘逼迫顾晚筠去沈府的事情,差点没又被气吐血。
“沈四那个畜生,竟然如此禽兽不如,连自己姑母都用以要挟!”沈氏想起来就来气,毕竟沈家是她的娘家,侯府如今这种情况娘家不伸出援手也就罢了,反而趁火打劫,着实叫人心寒。
顾晚筠连忙安慰:“娘,你别动怒,表哥也是担心我今日落到叛军手中……不过我以为,裴延潇应该不会杀我,不然费劲让人来盯着我作甚,直接派人杀了我不更干脆?”
沈氏叹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顾晚筠道:“我都让人带话给他了,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让他不要迁怒别人……娘,我们不要杞人忧天了,我弹琴给你听。”
沈氏抿唇,点了点头。
顾晚筠唤来遇鲤,让她去把秦筝取来,再摆好了琴案,往那青花绕枝铜香炉之内点上熏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气氛安静宜人。
她席地而坐,袖下秦筝,柔声启口:“就弹一曲《玉姬引》。”
话毕,已经纤长如玉的指尖落在了秦筝琴弦之上,慢悠悠的拨动,随之传来清幽婉转的动听旋律,盈盈绕梁,不绝于耳。
沈氏不禁失笑,这玉姬引就是以梅花喻人,她家闺女这意思,要宁死也像院里桀骜不驯的梅花一般,绽放出让人耳目一新的光彩。
如果让那裕王世子听见这么一曲,还不被气死?
除了这母女俩在屋里弹琴,听琴,其他人闻溪、遇鲤、刘嬷嬷和涟漪四人候在门外院子里,几人是愁容满面,踌躇不安,只有顾青一人守在侯府大门处随时看着,一有情况,就会进来通报。
闻溪还怯生生的,挽着遇鲤的胳膊,问道:“遇鲤姐姐,这叛军都进城了,怎么姑娘还有心思弹琴?”
遇鲤安慰:“姑娘的琴声恐怕只是为了安抚众人吧,你乖乖听着就好,别太害怕,我们建远侯府的人,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比二爷他们逃跑要光明磊落,下辈子投胎都比他们投得好。”
闻溪问:“当真?”
遇鲤点点头,一通语重心长的安慰,分析了下辈子她们怎么投胎富贵人家,二爷他们只能进入畜生道,闻溪瞬间得到了宽慰。
直到巳时,顾青才从外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禀报了一声:“姑娘,来了一大队兵马,已将侯府围得密不透风。”
众人一听,像是站在了悬崖之上,冷汗直流。
屋内琴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却又继续弹奏,没有一丝紊乱,好似将一切都已经看淡了。
没等多久,叛军已经将七进大宅建远侯府所有院子清空,最终将唯一有人的内宅迎晖院给死死围住,来势汹汹,只能听见整整齐齐的盔甲摩擦声响靠近,伴着悠扬琴声,交错复杂。
那一双双曾经践踏过战场的军靴似乎还残留着血腥气息,突然涌入雕梁绣户的后宅,像是野兽从百花丛中飞奔而过激起满天飞花。
院内众人看见涌进来的叛军,一时都惊慌失措,战战栗栗躲到了顾青的身后。
军队快步进来,先将院里的几人统统拿下,随后开出一条道,就见一个披着猞猁狲大裘的年轻男子,昂首挺胸,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衣饰流光璀璨,无不彰显奢华贵气,容貌俊俏,英姿爽朗,透出一股阳光般的蓬勃朝气。
看见此人,院内侯府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心思各异。
闻溪年纪小一些,在侯府待的时间最短,还不到三年,也没见过裕王世子本人,所以看见那贵气公子的时候,还惊诧万分,心下暗想,不是说裕王世子是瘸子么,怎么面前这个人的腿明明完好无损?
那贵气公子进入院中,直冲冲就找到了琴声传出的那间屋,料想也知道弹琴的是谁,指着房门,扬声吆喝一句:“顾晚筠,你现在还有心思弹琴?给我出来,今日就让你尝尝做本公子俘虏的滋味!”
“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可要让人破门而入了?”
眼下这种时候,顾晚筠其实也是如履薄冰,为了稳住大家心中的恐惧才强撑而已。
她原本正忐忑不安的弹着琴,听见外头传来的大声喧哗……如此飞扬跋扈,怎么不太像是裴延潇?
沈氏也听出来了:“来者何人?”
顾晚筠停下奏琴,站起身来,先过去暖炕边安慰了一番母亲:“娘,你安心歇息就是,我去瞧瞧。”
随后,顾晚筠不急不缓的披上她的绒毛斗篷,打开房门,款款迈步而出,迟迟出现在众人眼前。
入眼就见,女子穿了那件月白掐腰小袄,下身同色绣兰草点缀月华裙,浑身素净,披了件银纹半边绒毛斗篷,冰肌玉骨,貌可倾城,让人挪不开眼,脖子上为了遮住包扎的伤口绑的一根白纱随风飘摇,显得尤为特别。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顾晚筠,那贵气公子也看见了她,屏住呼吸,随后唇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道:“你总算肯出来了?”
顾晚筠抬眼一瞧,一眼就认出他来,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啊,裕王三公子。”
面前这个气势汹汹,嚷嚷着要俘虏了她的人,并不是裴延潇,而是裴延潇的三弟,裕王三公子裴延彻。
裴延潇是裕王早亡发妻所生的嫡长子,老三裴延彻是现任裕王妃秦氏所生。
顾晚筠和老三同龄,还结过梁子,记得小时候,就是老三每次都集结狐朋狗友,有意欺负坐在轮椅上的裴延潇,因此被顾晚筠逮住打过几回,他们又不能打顾晚筠一个小丫头,只能恨得牙痒痒。
当初那裴延彻被打得哭鼻子,还指着顾晚筠骂:“若不是好男不跟女斗,我定要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之后长大了一些,十三四岁的时候,顾晚筠早已收敛了几分性子,各家公子纷纷觊觎美色,裴延彻一脸不屑,尽是在旁边冷嘲热讽:“这种恶丫头也有人看得上,你们是不是眼瞎了?”
往事种种,浮现脑中,只不过转瞬即逝。
顾晚筠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看见裴延彻的一瞬间,感觉今日是有救了,落到他手里,也总比落到裴延潇手里要强!
对面裴延彻已经大步走了上来,现在个子拔高,在战场上练得身材魁梧,双手叉腰对着顾晚筠,那目中透出的眼神带着几分灼热。
他唇角一勾,笑道:“顾晚筠,你还敢这种口气跟公子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侯门千金?搞清楚,你现在只不过是公子我的战俘而已,我手起刀落,立马就能取了你的性命,你还不赶紧跪下求我?”
顾晚筠倒是语气淡定:“我听说,世子扬言要亲自来处置建远侯府,不知三公子贸然过来,可经过同意了?你若是就这么把我杀了,也不怕无法跟他交代?”
裴延彻不以为然:“我想杀谁就杀谁,为什么要经过大哥同意?再说,我替大哥收拾了你这个曾经羞辱他的仇人,这是为他出了一口恶气,他肯定感谢我还来不及!”
顾晚筠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你是为了替他出气,还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裴延彻抄着手,冷哼了一声道:“不管替谁出气,本公子要你现在就跪下求饶!”
顾晚筠端着身姿:“若是我不跪,三公子打算杀了我?”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了你?”
“你敢?”
裴延彻气得面红耳赤,他就不信,都长大了还治不了她,当时就举起手里的大刀,一刀迎头朝着顾晚筠的脑袋劈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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