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璘,顾晚筠虽然心神不定,可总得去跟母亲交代一下刚才交涉的情况,于是辗转又回到了主屋之内。
本来是不愿意跟母亲说表哥的要求,让她又多增烦忧,可是沈氏一见顾晚筠,像是立马猜出来了似的,紧皱眉头,轻声问道:“你表哥是不是说祸不及出嫁女?”
对啊,表哥还没来之前,母亲肯定早就知道这个说法,只是一直没有提过罢了。
顾晚筠蹲坐在地,趴在暖炕边,守着沈氏,柳眉微颦,有些伤神:“娘,裕王称帝已成定局,我若嫁给了表哥,是不是当真能保我们相安无事?他还答应我要帮我救出大哥。”
沈氏风轻云淡道:“你若不愿意,不必勉强。”
顾晚筠目光中闪过一丝愁意,呐呐道:“可若是我不嫁,娘亲和大哥遭遇不测,都是我见死不救,我实在难以心安……”
沈氏劝道:“傻丫头,你就算嫁了也不一定真能逃过一劫。”
顾晚筠缓缓瞪圆眼,又提起了精神:“娘说的很有道理,那裴延潇当初被我奚落羞辱成那样,就算我嫁了他肯定也不会放过我,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连累沈家……”
顾晚筠突然回想起来,刚才表哥好像说,那裴延潇在各地搜罗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刑具,好几十样,就准备进京之后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想到刑具……顾晚筠一个寒颤,脸色都白了几分,目中露出一丝惊恐,实在不敢往下去想,到底有些什么惨无人道的刑具。
那个裴延潇既然这么恨她,那肯定就算她嫁进了沈家,也会去沈家把她拖出去,然后去用那些刑具?
这么一想,顾晚筠瞬间就不再纠结顾虑了,就算嫁进沈家也是无济于事,那又何必去折腾呢?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舅舅和表哥。
后来给母亲喂了药,安抚母亲睡下,顾晚筠这才出了门。
转而回房之后,顾晚筠来到桌案边,神色怅惘,看向安静躺在桌上的凤冠霞帔,她抬起如葱玉指,指尖轻轻拂过那璀璨金珠,精致刺绣,朱红丝绸……
哪个女子不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出嫁,更何况她是堂堂建远侯顾衍之女,从小到大都心气高,就是皇子都没被她放在眼里过,又怎能如此委屈的嫁人?没有名媒没有聘礼没有嫁妆,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换身衣裳,偷偷摸摸抬进沈府去,那和贱妾有何区别?她要出嫁,也绝不是这样委屈的嫁。
这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嫁给表哥这种结局,绝不是顾晚筠想让他们看的。
顾晚筠目中浮出一丝不屑,将这嫁衣往旁边一推,便吩咐丫环,道一声:“拿去烧了。”
闻溪听见还皱了皱眉,不舍的看了看那嫁衣,问道:“姑娘当真不愿嫁给沈四公子?”
顾晚筠颦眉,挑起杏眼看她:“你好像挺中意我表哥,要不然你去嫁?”
闻溪脸色一白,连忙摆手摇头,往后退了下去:“奴婢绝无这等非分之想。”
倒是遇鲤很是开心,连忙将那嫁衣抱起来就出门,还道:“我们家姑娘,要么不嫁,要么就该嫁个天底下盖世无双的人物,沈四公子还不够格。”
遇鲤出去烧嫁衣,闻溪说去帮忙,也追了过去,悄声询问:“那这天底下,谁够格呀?”
遇鲤洋洋得意:“你说呢?”
闻溪琢磨琢磨道,道:“没瘸的裕王世子如何?裕王登基之后,他肯定要做太子,唉,姑娘当初若没退婚都要做太子妃了。”
遇鲤瞪她:“你可别让姑娘听见这话,你不记得了,之前二夫人还试图来劝姑娘,让姑娘干脆舔着脸去求那个裕王世子,跟他恢复婚约,说不定能保住建远侯府安宁,还能当上太子妃,当时二夫人就被姑娘一顿数落臭骂……姑娘还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求谁也不会求他,以前不嫁给他,现在也不会嫁,今后更不会嫁……”
闻溪点点头:“确实如此。”她没见过裕王世子,但是听说,那人长着一张极俊美的脸。
遇鲤轻叹:“更何况,姑娘还说,那裴延潇估计坐不上太子之位。”
闻溪不解:“不会吧,他可是世子,又是裕王嫡长子,他不当太子谁能当?”
遇鲤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懂了,唉,我们都是将死之人,还管那些作甚。”
闻溪瑟瑟发抖,挽住了遇鲤的胳膊:“遇鲤姐姐,你不怕死么?”
遇鲤不以为然:“要不是姑娘把我捡回来,我早就该死了,跟着姑娘死我也心甘情愿,有什么好怕的。怎么,你怕?”
闻溪眼眶通红,点了点头。
遇鲤叹息:“怕死也是人之常情,我说不怕都是嘴上说说而已,你若当真害怕,今晚走还来得及,姑娘早说过了,绝不会阻拦,还会给你盘缠。”
闻溪摇摇头,虽然吓得含着眼泪,却是硬气的说道:“我不走,我爹娘把我卖了,是侯府养我育我,我也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
当天晚上,顾晚筠将侯府剩余的人都直接叫到了主屋,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都不走了?”
余下婢女四人,加上顾青,都齐刷刷摇了摇头。
顾晚筠颔首,这才道:“那行吧,明日叛军进城不知什么情况,最差的打算是直接来一队人马血洗侯府,不留活口……既然你们愿意随侯府患难与共,我也深感欣慰,这还没几天要过年了,去备上一桌好酒好菜,我们今晚就没有主仆之分,同桌而食,吃一顿年夜饭。”
刘嬷嬷连忙道:“姑娘,这可使不得……”
顾晚筠已经决定了:“这是我娘的意思,我娘的话也不管用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一同前去备菜,把能弄到的最好食材都拿了出来,做了一顿在这种情况下相对丰盛的晚餐,毕竟,这说不定就是他们最后一顿饭了。
沈氏虽然重病虚弱,难以下床,却还是忍耐着让人扶了下地,多日以来头一回换上了衣裳,一身茄色如意云纹锦袄,下身素色褶缎裙,梳起倾髻,头上只带亡夫早前所赠的一枚翡翠盘肠簪,因为患病脸色难看,还稍微以胭脂水粉盖了盖,这才恢复了些那光艳逼人的绝色姿容。
沈氏年轻时候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顾晚筠的容貌便是遗传自母亲,但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是那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顾晚筠就多了几分国色天香的大气。
晚饭时候,主仆七人围坐楠木圆桌旁,沈氏端坐在上方,仆人自然有些拘谨,但是吃饭时候沉默无声,甚至有些难以下咽,好像全都在吃断头饭似的,有的人面如死灰,有的人眼泪簌簌落下。
……
明日天明叛军就要入城,可惶惶恐恐这么些时日,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顾晚筠反而心里平静得似是深井之水般,毫无波澜。她已经想过了无数次建远侯府被抄的景象,也不知哪一种会最终成为现实。
最差的打算是直接被杀,最好的打算是什么也不追究……不过裴延潇怎可能什么也不追究她?
难得最后一个安稳觉,顾晚筠还是早早就去睡下了。
正熟睡时候,顾晚筠感觉耳边有人在唤她。
“小竹子,小竹子……”
小竹子是顾晚筠的乳名,祖父给取的,但是除了祖父没有其他人叫,祖父去世之后便也闲置了,她也是因为先有了这乳名,后来父亲取名才用了“筠”这个字。
顾晚筠开始还以为是梦见了祖父,祖父在唤她。
可是这梦境之中,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繁花似锦,八岁的顾晚筠在花园里扑蝴蝶,扑得正开心,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竹子。”
顾晚筠扭头一看,见花丛之间,有个模样好看的少年坐在轮椅上,她还认得,就是上回被人家围着欺负那个窝囊废,他们又见面了。
她那黑珍珠般的眸子中便透出一股子嫌弃,不悦的撅起嘴,糯糯的嗓音道:“不准你叫我小竹子!”
那轮椅上的瘦弱少年清秀白净,缓缓靠近,还道:“筠,竹皮之美质也,我唤你小竹子有何不可?”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顾晚筠眨巴着眼睛,咬着唇瓣,那白皙脸蛋看上去肉嘟嘟的,生起气来,颊间浮出一丝霞晕。
“我当然知道。”少年勾唇一笑,声音清亮,“为答谢你上回出手相助,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就见少年从身后抽出一根一尺半长短的竹制翠箫,翠质青绿,上头挂着红穗,穗子随着动作摇摇晃晃,给顾晚筠递了上来。
她上回出手相助?她只不过是看不过去他们欺负人罢了,根本没打算帮他。
顾晚筠轻哼了一声,撇开脸:“我才不要你的礼物。”
少年只得滚着轮椅上来,硬是掰开她细嫩的手指,强行将翠箫塞进了她手中。
“我说了不要!”顾晚筠蹙了蹙细小的眉毛,一把就将那翠箫扔到了地上,嫌弃的踩了一脚,竹制翠箫瞬间就给踩的断成了两截。
一瞬间,天空中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天色暗沉下来,狂风大作,四周都变得黑蒙蒙阴森森的很是诡异,压得人喘不过气。
少年瞪大眼,看了眼地上被踩烂的翠箫,又转眼看着顾晚筠,瞳孔之中一点一点浮出阴霾,脸色也渐渐冷冽下去,咬牙道:“我送你的礼物你不收也罢,竟敢踩烂了?”
顾晚筠撅着小嘴,双手叉腰:“不喜欢,不行么?”
少年突然变得面色狰狞,猛的从轮椅上跳了起来,像是野兽一般,将娇小软弱的小女孩扑倒在地上,压在她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满目猩红的瞪着她。
少年恶狠狠道:“这样喜欢么?我掐死你,掐死你……”
顾晚筠感觉被扼住了喉咙,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难受得她好像立马就要断气,双手双脚一通用力的乱蹬,下意识去抠脖子上掐着的手……
直到片刻之后,顾晚筠猛然从梦魇之中惊醒过来,睁开眼,锦被都被踢开,她大字型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满头冷汗,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她又梦见那个裴延潇,还差点被他给掐死了。
那个梦,其实是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是顾晚筠第二回见裴延潇,裴延潇要送她一根翠箫,说要答谢她,结果被无情扔在地上踩断了。
不过,当年裴延潇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掐她脖子,只是轻描淡写的从地上将断成两截的翠箫捡了起来,似乎有些失落,也没有说话。而顾晚筠则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可是刚才做的梦里,这裴延潇性情大变,竟然还试图掐死她,实在太吓人了!想想就觉得诡异至极,比上回梦见他站起来还要恐怖。
她刚刚的梦,难道是预示着明日裴延潇进了城,会来掐死她?
顾晚筠惊恐的摸了摸发凉的脖子,咽下了一口唾沫……她看上去无所畏惧,其实也是怕死的,更怕那裴延潇当真准备了刑具,只希望表哥是为了吓唬她逼她就范才编造出来的吧,不然真难以想象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顾晚筠被噩梦惊醒,想了片刻,辗转反侧,尚未入眠,却听外头院子里响起了刀剑相交打斗的声音,这几日天气较好,外头的雪正在融化,夜里本来就寂静无声,任何响动都显得刺耳。
后听有人大喊一声:“给我上,洗劫财物,不留活口!”
她听见动静,连忙起身,透过窗户缝朝外头望了一眼,就见是一大帮黑衣人闯入了迎晖院,顾青正拿着刀,几乎是在以一敌十,打得不可开交。
听他们说的话,难道是强盗闯入企图趁火打劫?虽说家财已经散出去不少,可毕竟当初家大业大,就是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一砖一瓦也价值不菲。
黑灯瞎火的,顾晚筠连忙摸黑找来衣裳,慌慌张张披上身,灯笼都没来得及点,摸索着去了耳房叫人:“闻溪,遇鲤!快起来,有强盗!”
喊醒了丫环,顾晚筠又前去主屋喊母亲:“娘,快醒醒,有强盗潜入府上,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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