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桃夭

    巴陵的桃花开了。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尽是灿烂地绽放盛开着的千万桃花,热烈地就像燃烧着她们的生命一般,粉的,红的,白的,一簇簇一团团一朵朵一颗颗,张扬地霸占了整个桃丘,占据了全部视线一般灼痛所有人的眼睛,与飞的莺、翠的草、碧波秀水青山绿树化作一幅美得失真的画。

    铺天盖地满是桃花灼灼的妖娆,娇柔的花瓣,嫩黄的蕊,女儿红般让人心痛的色彩,凝结成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热烈的,热烈的,热烈的生命力。

    映秀湖水东流而去,夹岸桃花盛开蔓延过山冈,刻满春迟的心慌。

    美到失语,让人沉默。

    叶紫在写诗,写一首是她的,又不是她的,是诗又不是诗的《桃花歌》,究竟作者是谁呢,是何年代呢?有什么关系,她不记得了。

    “酣酣桃始花,灼灼粉面笑。

    粉色谢花光,夺尽丹青妙。

    蓝衫马上郎,风流亦年少。

    言语虽未达,心意默相照。

    敛容缓步复掩门,只见桃花不见人。

    轻红浅白正含露,欲落半开将送春。

    凝心驻马日渐晚,何忍时时下前坂。

    回头又不见桃花,唯有青山遮醉眼。

    扬鞭击镫歌团扇,相见不如不相见。

    逢人寄语问桃花,春残吹洗落谁家。”

    写罢,她脸上微微绽开一抹笑,这样的笑容在她血色尽失的脸上竟如同桃花绽开一般艳色无双。蘸着浓墨一点,她扶着额抑住剧烈的头晕,思索片刻,又落笔写道:

    “叔夜,你可知,巴陵的桃花开了,灼灼风华,美不胜收,你当看一看,不然以后必定后悔。”

    手上一软,悔字没有写好,拖出一条细长的歪扭痕迹,她低低皱下眉头,还是在最后落了款:“叶紫绝笔”

    把那卷薄纸卷成小小一卷,放进一边备好的织锦软囊,费劲地挪过来早已做好的沉香木匣,将锦囊放进去,里面摆着的,正是她的佩剑出尘,还有一把白玉鹤骨笛,精雕细琢,正是她自西域回来以后就聘请名匠打造逾年的笛子——白鹭霜皇笛。

    想起当年认识王遗风后竟然发现他没有笛子,也不会吹笛,可真让她惊讶的很,没有笛子的老王怎么是老王呢?于是她西域一行归来,便不惜天下钱庄财力,寻到昆仑玉魄,佐以千年冰芯,仙鹤腿骨等稀世珍财打造了这把剑网三里面人人趋之若鹜的大笛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虽说不如游戏里面雪凤冰王笛吹起来就下雪,也真是清寒透骨有益于红尘决的修习了。她保存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把它送出去,如今倒变成最后的礼物。

    算了,这样也好。

    伸出手轻抚着出尘剑柄上挂着的略显旧的常常剑穗,想起这还是当年成都过的那个元宵节王遗风送给她的,作为扇子的回礼。

    合上木匣的盖子,扣住纯银匣扣。

    就这样吧。

    愿喧嚣尘世把我遗忘。

    此时此刻,远在东瀛的谢云流正与废帝李重茂谋划中条一刀流与东瀛甲贺流忍的吞并一事;蓬莱方家一个名为宫傲的伙夫出逃,带走了方家武功秘籍《尚水宝典》,引来东海几个武学世家的轩然大波;蜀中唐门新门主唐傲天迎来了幼女唐小婉的出生,几乎同时的中原谷家也诞生了一个名为谷之岚的女婴;苗疆五毒离开已久的圣蝎使归位,却发现教主已经倾心武林奇男子而不可自拔;名门莫家被下了刻骨噬心的极恶之毒,莫家少主患了“脑后风”的可怕疯症,一旦发作六亲不认;藏剑山庄即将举办第二届名剑大会,广发名帖,一时间江湖高手云集;明教教主陆危楼在唐简协助下击杀祆教暗星长老伊玛目,重归西域;李复之母忧思过重身体渐弱,全赖师父罗宇照料;稻香村后山无人之处,默默立起一高大石碑,上刻“无名大侠之墓”.......

    江湖中仍然暗流汹涌,一切如旧,并没有因为一人一事的生死得失而惊涛骇浪,然而有些事情没有变,有些事情默默地变化着。

    楼心月影,舞尽银灯;残阳归雁,桃花雨下。

    那一年的巴陵飞花似雪满天,

    谁听见了塞外春风泣血。

    人生本就是一场宴席,每个人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还是信誓旦旦地承诺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多少人问过这句话。有人说,永远是明天;也有人说,永远是一辈子;还有人说,永远是永生永世。或许他们都说对了,也或许都说错了,又或许人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是永远。你曾经千里迢迢来赶赴一场盟约,有一天也会骤然离去,再相逢已成隔世。

    留存一段记忆只是片刻,怀想一段记忆却是永远,所以她自私,她撒谎,她写:

    “巴陵的桃花开了”

    “叔夜,你可知”

    你可知,没让你看一眼这桃花,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她又不忍心骗他,所以她撕破谎言,她落款:“叶紫绝笔。”

    姹紫嫣红的春光固然赏心悦目,却也抵不过四季流转,该开幕时总会开幕,该散场终要散场。

    但我心里的那棵桃树还没来得及开,就落尽了。

    我不后悔我的决定,我只后悔日后再不能与你把酒东篱。

    你可知?

    “阿元”叶紫摇着轮椅到走廊上,冲着院里煎药的男孩招手,满面笑容,眼睛亮的惊人:“再推我去看一看桃花吧,再不看,桃花就要谢了。”

    “....麻烦的女人。”裴元嘟囔着却还是小心地走过来推着她向院外走去,脚步很慢很慢,生怕颠簸打碎了轮椅上坐着的苍白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的少女。

    此间沉默,风如故,不知寻红露。

    何者为卿狂,纵不负春光、泪千行。

    轮椅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前行发出喀拉喀拉的清响,远方传来清越笛声,天边暖阳渐斜,林间鸟鸣声起。

    南有佳木,纵倚于树

    自有世故情深,亦有年少轻狂

    踌躇东信楼,想当曰、鲜衣怒马,到底意难平

    脚步终于停在映秀湖心的小亭,清波粼粼,青草茂茂,桃花灼灼,此间盛景,想必再不得见。

    “阿元”轮椅上苍白的少女伸出更加苍白的手,遥指着对岸开得最灿烂最红艳的一树桃花:“喏,就是那颗树上的,我看着极美,你给我摘来好不好?”

    “你好麻烦啊!”束发少年一脸不耐,却还是给怕寒的女子笼笼披风:“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摘来,一会就回来可不许乱动啊我给你说!”

    听他答应,少女娇美的脸上绽出比桃花更张扬的笑容来,看得少年晃眼,脸上涨红着大声道:“你你你笑什么笑的这么难看吓死人了!”

    “阿元你真好!”

    而如今,回首西风,已是千帆过尽,天涯俱芳草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也飘飘,帘也招招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心字香烧

    少年纵身运起轻功踏水而去,背对着他的苍白脸上两眼却亮的更惊人。

    半晌,那只清癯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落在木质扶手上。

    青草明年春,离亭燕不等,桥上谁家玉笛,暗飞声

    残魂归故里归故里,春风不识路,竟忘了江南道,别离多、欢会少

    茫茫江湖,就让你我擦肩而过,此去经年,不再想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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