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人孝敬了杨森一盆兰草,三五横叶如描,难为它在这样寒日里竟然凭抽一径,顶端一朵已经吐芳,下头还有四五朵花苞待放。
也不知道杨仪是怎么磨的,这盆兰草竟然要到了手,对着蔼哥儿频频感慨:“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杂七杂八的把他记得的兰花诗念了一大堆。
蔼哥儿尽管心里笑他说得不伦不类,也不得不佩服他诗读得不少。不说别人,蔼哥儿自己也算是会读书的,对诗词涉猎得却不多。杨仪才比他大了一岁多,管他是不是死记硬背,说出来总是应景。
于是蔼哥儿也如杨仪所愿,一脸佩服地看着杨仪卖弄。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别家公子,也都如蔼哥儿一样,满脸钦佩地看着杨仪。
杨保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不由地抚了抚额:“你这两天缠着我背兰花诗,就为了今日?”
杨仪不小心让兄长抓了正着,脸上微红,嘴却不软:“你不过是没要到兰草,才故意拿我的短儿。这兰草上百两银子一盆,你若想要就拿银子来,我让你。”
杨保理都不理他,只让人给他们这些小公子摆席面。蔼哥儿心中或有所动,脸上恢复平淡表情。
回家见了房氏却又是别样说辞:“那兰草真是难得,竟然要一百两银子。咱们家里可惜没人会养,要不年酒时摆上几盆,也是雅事。”
沈任今日觉得儿子又替他争了光,听他说得热闹,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跟着你的双全的老子,就是府里的花匠。惯会种得好兰花。别说冬日,他说什么时候让花开都不是难事。”
蔼哥儿瞪大了眼睛:“我在府里的时候都没见过兰花。”
房氏只好道:“你两岁的时候,把太爷一盆养了十来年的兰草掐了个干净,府里哪还敢让你见着花草?”
有吗,有吗?蔼哥儿觉得这样的黑历史早该忘记,反正他是不记得:“要不我把双全送回府里,让他跟着他老子学种兰草吧。不求说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只要冬天能开就行。”
品兰是雅士,多少文人墨客要以兰自比,别说卖他们百两,说得上的名品、形状稍好些的千两也有人求。又不用开铺子,只悄悄让自己的小厮放出风去,就有银子过来找自己。
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扑面而来,蔼哥儿的胖脸再板不住:“要不我明日就打发双全回去?”
沈任又说了一声胡闹:“他能选来做你的小厮是他的造化,你让他回去学种花,别人还以为他服侍得不好你不要了,以后让他在府进而怎么做人?”
蔼哥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忘记这世里能到主子跟前的奴才,算是奴才里的成功者。因此眼巴巴地拉着沈任的袖子:“那兰花实在是好。就是我不看,奶奶看了心情也好,将来妹妹容貌也雅致上几分。”
明明知道他说得是歪理,沈任仍忍不住笑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今日得了多少见面礼,竟然还不知足,一盆花就让你眼红起来。”
蔼哥儿就把自己得的东西一样一样给房氏看,又说起贾敏替他解围之事:“明日我得去先生家里谢谢师母。”
沈任与房氏听他与太太们对答也算得体,又知贾敏维护,心下对贾敏也感激,脸上笑意更盛:“是该好生谢谢才好。”
得了这句话,蔼哥儿回房又把自己这几日的大字挑了十数篇,再把近日所得玩器选出几样,预备明日拿给黛玉。次日早饭刚过,房氏已经让人备下四样点心,再命人好生跟车送他过林府。
车子刚停,门房已经迎了上来:“公子可算是来了。”下话并不敢说,只看着蔼哥儿冲自己点头,带着小厮们如风般进了府门。
黛玉正在贾敏房里,几日不见又觉长大了些,脸上也有些许红意。蔼哥儿看过放心地向贾敏行礼:“昨日多亏师母解围,我母亲感谢得不得了。现在她还不好出门,让我自己来谢太太,还请太太别见怪。”
贾敏早见他一进门先看黛玉,心里好笑,面上也含春:“你母亲太客气了。”见有人捧着食盒,立时让人打开,见是四样新巧点心,每样让人捡些来尝。
黛玉自蔼哥儿进屋,对着他的脸就看了又看,却一声不吭。见贾敏让人摆点心,也不似往日那样要吃,小嘴抿得紧紧的,只摆弄自己手里的布老虎。
“这山药糕倒也松软,玉儿,给。”贾敏向黛玉递了一块。不想黛玉一扭头,看也不看贾敏手中的糕。贾敏大奇,需知自古嬷嬷接手照看黛玉之后,渐渐添了辅食,尝过滋味的黛玉对各类点心可没有什么抵抗力,今日竟然不为点心所动,不由贾敏不担心。
“可是身子不舒坦?”贾敏直接问古嬷嬷。
古嬷嬷摸摸黛玉的头,觉得并不烫:“早起姐儿喝了肉粥,想是还不饿?”
蔼哥儿也学着古嬷嬷的样子,想上前摸一摸黛玉的脑门,不想黛玉直接把头偏到一边,让过了蔼哥儿的手,还大声地冲他嚷嚷两声,就是谁也没听懂她嚷嚷的是什么。
古嬷嬷自己再拿块点心给黛玉,还是没能得黛玉青眼,倒还引得她更发急,脸蛋都要涨红了。蔼哥儿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手钏,上头挂了几个小铃铛,晃动着递向黛玉:“玉儿看,这是昨日李太太送我的。给你戴吧。”
黛玉看他的眼睛都红了,看看手钏,再看看蔼哥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可把一屋了的人都吓了一跳,林如海恰进来与贾敏说话,三两步就进了屋子:“好好地,怎么哭这样大声?”
黛玉见了林如海,眼泪汪汪地指着蔼哥儿哭得声音更大。林如海便明白闺女是告状呢,轻轻抱起来,拍哄着问:“可是蔼哥哥刚才碰痛你了?”
蔼哥儿无语望天,无比庆幸这屋里能做证的人多:“先生,我并不敢。”
黛玉听他说话,又看着林如海脸色,小手指着他咿呀不停,最后见林如海不懂,大叫一声:“哥!”又把自己的脸埋在林如海的怀里。
贾敏若有所思,迟疑地来到林如海跟前,把黛玉从他的怀里拉出来:“玉儿是生蔼哥哥的气了,觉得蔼哥儿不来看玉儿?”
黛玉眼泪止住了,小手又指向蔼哥儿,等看到他还不过来与自己玩,又咿咿地哭了起来。好在这一次声音小了许多,看起来不是伤心倒象撒娇。
蔼哥儿假做害怕地看了林如海一眼,慢慢地蹭到他跟前,黛玉眼睛已经开始晶亮地看着他,等他近前了,又伸手要够他手里的手钏。
林如海看了分外好笑:“这还是家里孩子少之故,若是多个人伴她,也不致哭得如此伤心。”说完眼睛却去找贾敏。本来就觉得贾敏状态太好,一直观察着的蔼哥儿心里好笑,只装成用那手钏逗黛玉的样子,好容易引得她笑出声来。
蔼哥儿就笑话她:“又哭又笑,小猫挤尿。”换来林如海的怒目:“什么话都在你妹妹跟前说。”
黛玉轻拍林如海的肩膀,手指着炕桌,眼巴巴地望着那几碟子点心。贾敏笑道:“怎么生成这个磨人的脾气。”自己抱过黛玉放在床上。
林如海已经又摆出严师状,问蔼哥儿:“这几日我去一家,看到有你,再去一家,又看到有你。日日嬉游,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蔼哥儿连忙递上自己挑出来的大字:“并不敢怠慢了功课,字是日日练的。就是先生说的读正史,不知道该从哪处读起?”声音越来越低,仿若再多一句也不敢问。
贾敏见了不由心疼:“沈大人要带他出去,他哪儿敢违?昨日我看他对答就很是得体。”
林如海也是识货之人,看蔼哥儿的字便知他已经临帖,又思现在已近年下,脸上神色松了不少:“这几日会人,你可看明白了什么?”
蔼哥儿还装老实:“杨仪哥哥诗背得好,好几首诗我都不知道出处。敢问先生,我什么时候学诗?”
“你父亲不是已经教了你《诗经》?”
“要是昨日杨仪哥哥背的那几首,与《诗经》里大不相同,听起来竟似比《诗经》里的高深,要好生琢磨才能明白意思。”
林如海看他一眼:“即想学诗,先把《声律启蒙》背出来。史先不必急着看了,你自己读也读不通。”本来就是为了难为你顺口说的。
黛玉好几天不见蔼哥儿,刚见还有点小别扭,等哭过也就过去了。见蔼哥儿又不理自己,在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又呀呀叫着蔼哥儿,见他们还顾不上理自己,连连喊:“哥哥哥……”
蔼哥儿就觉得林如海的脸色又不好看,忙向他赔笑:“小孩子都爱一字一字的发声,哥这个字好发。再说先生与师母总是叫我蔼哥儿,妹妹一定是觉得那是我的名字。”
贾敏强忍了笑:“老爷这时候进来,可是有事儿?”
林如海这才想起自己并不专为哄道闺女或是考校学生,向着古嬷嬷道:“带着他们两个去玉儿房里玩吧。”
蔼哥儿知他们夫妻是有话要说,又见林如海神色还算平静,等古嬷嬷替黛玉穿戴好了,向林如海两个行礼告辞。林如海貌似不经意地道:“每日把字送过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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