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归元寺做什么?”姚氏有点意外,意外之余又有点不安。
她都全副武装等着敌人出现,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却怎么都没想到,对方连正面交锋都省下了。
谷嬷嬷笑道:“夫人,京城的流言都满天飞了,她周玉雁就算是再厉害,也敌不过悠悠众口,皇上和太后没将她当外宾看,她就只能回淳王府,现在她连淳王府都不敢回,分明是怕了!”
姚氏这一次没能这么轻易被安抚,她想了想,镇定道:“这个周玉雁向来诡计多端,若她要回来争什么,定不会急于一时,不行,你且查一查,这个归元寺有没有什么玄机,我们本已经胜券在握,切不可这时候叫她扳回一局!”
谷嬷嬷急忙领命,匆匆离去。
姚氏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根本不用谷嬷嬷去明察暗访,周玉雁前往归元寺的事情已经传回京城炸开了锅。
如今归元寺的住持,是永庆帝的皇祖在世时与老住持一同钦点的,地位非同一般。随着归元寺成为大禹国寺,香火越发鼎盛,善信与日俱增,要面见慈怀大师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听说当昇阳的马车抵达归元寺山脚的时候,竟有数百僧人亲自下山迎接,连许久不曾露面的慈怀大师都亲自迎接。
不仅如此,那些住在归元寺附近的村民,竟然自动自发的举着火把来到上山的山道,为前来的马车照亮前路,火光星星点点一直延续到山上的归元寺,此地此景,简直比馥园中接待国宾的烟火还要壮观!
没有人听说过归元寺还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哪怕是皇上和太后前往归元寺,也只有禁卫军开道,郑重其事的护送上山。数百僧人乃至住持相应,山中村民夹道欢迎的场面,只有这一回!
好在昇阳并未离开很多年,经过一些知情人的分析,这件事情的原委很快浮出水面——
归元寺这事儿,还要从昇阳郡主还是县主的时候说起。
那时正是崇宣二十四年,大禹忽然接连遭遇天灾人祸,不少难民都跑来了归元寺。归元寺虽然愿意接济,却心有余力不足,面对着日渐增多嗷嗷待救的灾民,越发的愁苦。
就在这时,昇阳县主主动前往归元寺,竟研究出了一种风车灌溉的法子,这法子直接让山上很多不便于用来耕种的地皮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此外,昇阳县主自掏腰包租下了大部分的山地,与归元寺达成了协议——让归元寺租出荒废不用的山地,用于给难民重建家园和耕种,待到他们有能力自给自足时,便按期向归元寺缴纳租金。
这在大禹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在得到极大推崇的同时,也遭到了非常严厉的质疑。
堂堂佛寺,乃是佛家清静之地,如今却做起了地主生意,根本是有辱佛门清净!
僧人们因此苦不堪言。
心怀慈悲,却也要有能力去行慈悲之事,灾民越来越多,他们无偿施救,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难道将整个归元寺搭进去,让僧人不吃不喝拯救难民才算慈悲?
昇阳县主听闻此事,直接安排人护送灾民前往持反对意见的官员府上下跪磕头。
谁家反对就往谁家面前跪,救完这一批还有下一批在等着,但凡敢在天子脚下动粗的,都是嫌官做久了。
他们既然将这凭能力挣口饭吃的事情当做压榨灾民,那他们就自己无偿施救吧,说不定还能被拱成个活菩萨呢。
后来,活菩萨们开始觉得,灾民应该自给自足。
救饥只是治标,立足才是治本啊!
让他们重新拥有家园,重新开始耕种营生,这才是真正的大善!
灾民是人,僧人就不是人了吗?而且以归元寺为名收的租远比一般的地主租给佃户的要低廉得多,足见佛门慈悲了!
可惜这时候站队已经晚了。
水车是昇阳县主造的,租赁山地是她提的,灾民是她安置的,归元寺是她拯救的,就连后来这些反对声音都是她摆平的,无论是归元寺还是灾民,都只认她这一个大恩人!
听说那一年,住持大师破例随昇阳县主下山,进宫面圣,还赠与了她两样宝物!
与此同时,昇阳县主因立下大功,被封为郡主。
后她成为和亲公主远嫁羌国,还有不少已经在归元寺落居的百姓自发的去送嫁。
……
前因后果都弄清楚了之后,许多人都傻眼了!
不是说她已经成了弃妇吗?
不是说皇上根本没有下任何迎接国宾的旨意吗?
按照这个趋势,周玉雁应该很落魄的回到大禹,灰溜溜的找个地方住下啊!
怎么原先的预想都没发生,反倒是她被归元寺住持这样德高望重的高僧亲自迎上山了?
时过三年还能得百姓夹道欢迎,这是多么的受人爱戴!?
在京中的官员眼里,没有什么比受百姓称颂更容易积累名声;朝中同僚都政界吹捧都是虚的,只有百姓的眼睛才是雪亮的!
可是他们渴望的东西,如今被一个女人轻松得到了,真是可气!
这当中,又以姚氏最为心慌,她没想到周玉雁离开大禹三年了,回来之后还会有这样的影响力。
已经有人透露消息,说鸿胪寺这次之所以没有收到接待国宾的旨意,并非是皇上和太后无视,而是周玉雁从一开始就是要在归元寺落脚的。
这样一来,住持领僧人迎接,百姓夹道欢迎就能解释的通了!
若非有皇上和太后的默许,谁敢做出这样的排场来!?
收到风声的京城贵女们个个咬牙切齿——到底是哪个黑心眼编出什么弃妇的言论出来害人的?还好还好,她们还没来得及凑到昇阳面前作死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昇阳郡主住入归元寺的第三日,长公主周玉音亲自带着人前往归元寺迎她入宫。
对,昇阳郡主。
不是和亲公主,也不是羌王后,而是用了昇阳郡主这个封号。
刚刚才梳理完思路,确定流言为虚的人们立马又傻眼了。
这局势转换的让人有点懵。
若周玉雁如今还是羌国王后,为什么会用她出阁之前的封号?她若不是……作为和亲的公主被送回来,这种奇耻大辱竟然不被治罪,还好生生的护着,甚至让她用回了出阁之前的封号,难道是要打仗了!?
也不对啊,听说今年的元宵宫宴筹备的外宾名单里还有羌国使臣,两国并无不和之处啊。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大家心中充满疑惑,可也不敢问。
新帝登基,又有太后及背后的势力扶持,正处于整顿朝纲稳定新局的时刻,这事儿皇上和太后都没表态,谁先跳出来表示质疑,奉出公理与旧朝先例,那就等于是质疑新帝和太后。
爱谁谁问,反正我不问。
这一头,众人还心照不宣的隔岸观火。
那一头,在长公主的亲邀下,昇阳郡主身着华服,在宫人们严肃又恭敬的拥簇之下,与长公主并行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之首风光回宫,向皇上和皇后请安之后,入住淳于太后的益康宫。
这番操作下来,终于有人回过味儿来。
昇阳郡主出嫁之前是王府的郡主,后为和亲被封公主,就是住在淳于皇后的寝宫;如今用了出嫁前的封号,人仍然住进在宫里。
昇阳因和亲被封公主才有资格住在宫里,现在住进宫里,和亲之说就不能随便被否定,可是封号上用了出阁之前的,这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普通人家出了嫁的女儿,回了娘家还是会被母亲唤小名儿似的感觉。
原先翘首以盼想看昇阳郡主变成落水狗的人,此刻都不敢看热闹了。
这哪里是要被问罪的势头,分明是当宝贝似的护起来的架势啊!
入住益康宫的当日,昇阳让人给淳王府传话,表示第二日会去一趟淳王府。
得到消息的姚氏瞬间转换成了作战的状态。
很好,终于还是来了。
她看着书房里正在认真读书的周湛,素白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
既然该来的躲不掉,她迎战又如何,如今淳王府上下都是她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周玉雁住进了宫里,早已经是王府里的外人。
姚氏暗暗给自己鼓劲,早早地焚香沐浴休息去了。
明日是一场重要的战役,她绝不可将这头仗打输了。
夜渐渐地深了,谷嬷嬷伺候姚氏睡下后,忽然发现小王爷的书房还亮着。她急匆匆的赶过去,发现周湛小小的身影坐在能容纳两个他的圈椅里,面前还谈着一本书。
谷嬷嬷心中一动。
明日昇阳郡主就要来王府了,夫人必定要操持一番;小王爷的脾气一直不好,就连夫人也是摸索多时才渐渐掌握与他相处的规律。
若是小王爷明日晚起无法迎接昇阳郡主,昇阳郡主定会生气,她的怒火再撞上小王爷的脾气,这第一面必定搞砸!
昇阳郡主若是一直安安稳稳住在宫里就算了,没想到她第二日就沉不住气要回来,此番用意昭然若揭。
一旦小王爷将她看做了仇敌,她再有神通也难踏进王府做主!
这么一想,谷嬷嬷笑着走进来:“小王爷这么晚了还在读书,仔细熬坏了眼睛。”
周湛看都没看她,只当她不存在。
谷嬷嬷早就习惯了,夫人也说,小王爷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做事极有章法,是个有才能的孩子,他不需要别人忤逆他,只需要别人理解他的作为,所以只要顺着他,再适当地提醒,就不会出错。
谷嬷嬷没有要求周湛即刻去休息,她将周湛的茶水端走,片刻后上了一杯新的,又带了厚厚的披风来。
“夜深露重,小王爷用功是好的,可不要受了风寒,夫人要心疼的。”
周湛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姚氏的名字,这才点点头,伸手翻了一页书。
谷嬷嬷的眼神在新茶上流转一番,默默地退下。
……
傅修宁几乎是日以继夜的赶路,晚了昇阳一天回到京城。
这日,傅家主母花氏早早起来,安排了朝饭之后,便领着婢子转悠,一来为了活络身子,而来是看看下人们打扫的如何。
傅家虽然已经落寞多时,但花氏还是坚持了许多的讲究。
富贵荣华可以消散,人的生存态度不能跟着涣散。
再小的宅子,也要干净整洁,再少的家丁,也要规矩严明。
“这个季节花卉少,可是入了宅子瞧着光秃秃的也不好,放些四季常青的,宁哥儿喜欢绿的。”
李嬷嬷连连点头。
“上回的茶他似是不喜欢,喝的极少,你说有门路可以拿到便宜又好的茶,开春之后紧着这事情先办好,不过我得先问问他……省的这回又买了宁哥儿不喜欢的……”
自大门的方向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青年,神色匆忙似有急事,花氏一眼认出儿子,欣喜道:“宁哥儿,娘这儿正张罗着开春之后买茶呢,你如今喜欢喝什么样儿的?”
傅修宁目不斜视往卧房走,似是很着急,低声飞快道:“儿子不挑,母亲随意。”
花氏转头笑着与李嬷嬷道:“宁哥儿不挑,那还是……”话音戛然而止,花氏瞪大眸子,“哎哟”叫着,捂着心口差点跌倒,幸亏李嬷嬷扶了她一把,将她稳住。
“不是我眼花罢,他、他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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