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爱华又病了, 而且比上次病得更严重,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能勉强下床。
两场病让她瘦了十来斤,脸上仅剩的那点肉也没有了,只剩一层黄色的皮包住骨头, 显得颧骨更加突出,一脸尖酸刻薄相, 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而且也是真不好相处, 她现在就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燃,随便一句话就可能会戳中她的痛点,让她火冒三丈,搞得月月都不敢惹她。
接下来一个星期, 邱家常常处于低气压,气氛很压抑。因为身体不舒服, 梁爱华也一直没再去超市,留在家里休息。
又到了周一, 身体好转的梁爱华穿着法兰绒睡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中午, 邱心文拎着新鲜的菜和鱼回来,打开门, 他将东西放在了厨房后, 拿了一个棕色的信封出来, 递给梁爱华“你的信,寄到超市了。”
抬头看到熟悉的平邮信,梁爱华的瞳孔骤然一缩, 脸色翛然大变,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邱心文见她迟迟不接信,头一低,看到她抖个不停的手,诧异极了“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走,咱们去看医生”
梁爱华没说话,伸出手抓住了那封信。
信封上由着她熟悉的“知情人”三个字,寄件地址照旧一片空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信是从哪儿寄出来的。因为信封上有邮戳,就是本县。
也就是说,这封信跟上周她在超市里收到的那封都是由同一个人寄出来的。梁爱华死死咬住下唇,左手抓住信封,右手去撕,不知是手抖得太厉害,还是没力气的缘故,竟迟迟未将信封撕开。
邱心文察觉到她的反常跟这封信有关,干脆一把夺过信封,干脆利落地撕开,取出了里面的信。
“这都什么鬼,安市机械厂30元”本来邱心文还以为信里藏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呢,结果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真是无语。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正想丢了,却见梁爱华浑身都在发抖,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马上蹲下身,单手握住梁爱华的肩膀,将信纸摊到她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梁爱华仿佛才发现他也在,猛地推开了他,一把夺走了信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说“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没事才怪了。但邱心文实在不明白,不就一封信,几个字吗她至于吓成这样莫非这些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想了想,他用鼓励地眼神望着梁爱华,谆谆善诱“老婆,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承担,一起商量。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想办法,不管有什么事,咱们都能一起解决。”
梁爱华抱着头,崩溃地哭了,无助地摇头“迟了,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邱心文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她清楚,安市机械厂是当时那家雇主所住的家属楼,30元是她做保姆的月工资。还有前几天那封信里,杨思思是她冒用的身份证,安市东风公园是抱走孩子当天,她找的借口,就是带孩子去东风公园玩。
这些细节,她连林大明都没告诉过。他也只知道,她是去安市做保姆,把人家的儿子抱了回来,至于雇主家具体是什么信息,在哪里上班,做什么的,他完全不知道。
很多信息,如果不是这封信里提起,连梁爱华自个儿都忘记了。为什么这些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会被第二个人知道而且,这个人就在县城里,甚至就在她身边
而这个人为什么过去16年都一直没出现过,却在她好不容易狠下心解决掉林大明后突然冒了出来
莫非,这个人是林大明的鬼魂,他跑回来找她算账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梁爱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人抖得像那风中的落叶,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见她一副快崩溃的样子,邱心文也不敢再继续追问,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啦,没事啦,我不逼你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咱们再说吧”
不知哭了多久,梁爱华哭得累了,睡了过去。
邱心文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把她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忧心忡忡的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梁爱华睁开了红肿的双眼。
最近她一直睡不好,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梦到林大明来找她索命,所以邱心文抱起她的时候,她就醒了。只不过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邱心文,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今天这一串反常的行为,只能装睡蒙混过关。
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华百,梁爱华脑子里一片混浊,林大明,还有这两封匿名信都让她身心疲惫。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断寄信给她又有什么目的
梁爱华将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圈。知道林老实不是她亲生孩子的也就林大明他们村子里的那些人,但这些人并不清楚孩子的底细,当初把孩子抱回来,他们对外宣称这是捡的孩子。
九十年代,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弃婴不少,尤其是女婴。那会儿抱养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所以村里人几乎都接受了这个说辞。
然后没两年,她就跟林大明离了婚,带着林老实走了,再也没回去过。十几年了,大家的生活都再也没任何交集,几乎可以把他们排除掉。
至于现在的邻居和朋友们,他们都以为林老实是她和前夫所生的孩子,没人会怀疑林老实不是亲生的,也可以排除。
除了这些人,还会有谁呢想了半天,梁爱华脑子里还是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的头绪。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难道真是林大明在使坏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过了两天,等身体好些了,梁爱华直接叫了一辆车子去全县香火最旺盛的平安寺,虔诚地上了好几炷香,跪在佛祖面前深深地忏悔了半天。临走时,还花重金求了一张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她几乎24小时不离身,连睡觉也压在枕头底下。也不知是真有效,还是心理作用,梁爱华总算睡了一个好觉,人也精神多了。
但好景不长,到了周一,那封让她恐惧的信又来了。
收到信的时候,梁爱华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这一刻,她后悔极了,早晓得还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就去自首算了,总比这样一直提心吊胆的强,而且也不用受林大明要挟,给他那么多钱。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没法回头了。梁爱华悔恨万分,因为心里一直绷着这根弦,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每天眼眶中都布满了血丝,精神状态极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辄就发火。
除此之外,她还迷上了信佛,花了几千块去平安寺请了尊佛像回来,早晚三炷香,虔诚无比,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邱心文看了就头痛,又问了梁爱华几次,她都不肯透露一丝一毫,而且我行我素,还要搞什么吃素,一日三餐不见荤腥。
时间一长,邱心文也疲惫得很,宁可天天在超市呆到九十点钟也不愿意早点回那个所谓的家。
两口子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因为自从上回闹翻之后,林老实就再也没回过邱家,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邱家已经闹成了这样子。
他按部就班的上课学习,周末放假就去公安局问问林大明案子的进展。到了元旦,警察都还没找到林大明的踪迹,他的手机也一直没开启过。
从公安局走出来后,林老实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林大明怕是出了事。因为依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和懒惰成性的性格,他根本没法在外面藏那么久。
而且据警察的调查,汽车站、火车站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全国联网的宾馆也没有他入住的记录。这么大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趁着放假,他索性掉头去了超市。
他一直怀疑梁爱华可能暗中跟林大明还有联系,这次正好去验证一番。梁爱华已经收到了三封信,如果她跟林大明还有联系,那她肯定知道这不是林大明寄给她的信,定然吓得不轻,如果她也不知道林大明的下落,那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铁定是林大明,少不得会很关心林大明的下落,而且人也会相对淡定许多。因为林大明敲诈勒索过她很多次,她只会以为这又是林大明要钱的花招,不会太紧张。
“阿实,你好久没来了”
瞧见林老实推开玻璃门进去,超市的老员工立即笑着跟他打招呼。因为他以前寒暑假和周末时常来超市帮忙,老员工都知道老板娘有这么个在上高中的儿子。
林老实朝对方点点头,笑着打招呼“芳姐,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你今天来帮着收银吗自己进去吧,操作密码没变。”芳姐把手里的货物摆到货架上,朝收银台那边努了努嘴。
今天元旦放假,超市又搞了促销活动,客流量比较大,有些忙不过来。
收银这种事太敏感了,林老实不愿掺和,他帮芳姐把手推车里的货物摆上去,边干活边问道“我妈呢今天这么忙,她怎么好像不在”
芳姐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放假直接从学校过来的,还没回家吧”
林老实点头。
芳姐叹气道“老板娘生病啦,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超市了,你也别帮我了,赶紧回去看看她。”
“阿实”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邱心文的声音。
邱心文对于林老实突然出现在这里既意外又不意外。他估摸着元旦节学校放三天假,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员也放假了,宿舍里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林老实无处可去,所以只得回来。不过年轻人要面子,上次跟他妈闹翻,他估计不好意思回去,所以就先到超市这边来了。
林老实转过身,冲邱心文点了点头“邱叔叔。”
邱心文拍了拍他的肩,把他叫到了里面的小办公室问道“放假了最近学习怎么样”
林老实一一回答。
邱心文感慨地望着他“你长大了,懂事了,也不用咱们大人操心了。”
林老实不想跟邱心文在这里表现父子情深,他没接这话,而是问道“邱叔叔,听说我妈病了,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超市了,她这是什么病啊”
邱心文摇摇头,无奈地说“就一点小病。你们放假了,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
林老实本来没想过再去邱家,不过梁爱华的病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为了见梁爱华一面,他答应了。
邱心文又在超市忙和了一会儿,到傍晚的时候,他拎着菜和肉带着林老实回了家。
进门前,他先给林老实打预防针“你妈最近身体不舒服,脾气也不大好,待会儿她说什么你都别顶嘴,听听就算了。”
“哦,我知道了。”林老实乖顺地应道。
等进了门,看到坐在客厅里,瘦了一大圈,非常憔悴的梁爱华时,林老实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爱俏,不服老,经常化妆,打扮得比较时髦的梁爱华吗
不过两个月不见,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跟邱心文站在一块儿都看不出多少年龄差了。
瞧见林老实,梁爱华蹭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不认我了吗滚”
要不是这小子摆了她一道,偷偷把钱转走了,林大明就不会问她要钱,也就没后面这些事,也许她也不会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梁爱华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她只会迁怒别的人,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邱心文听到这句话觉得尴尬极了,放下菜匆匆从厨房里出来,劝道“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多大点事啊,今天元旦,阿实放假,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别说这种气话了。”
“谁说的是气话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他。”梁爱华连邱心文的面子都不给,凶巴巴地瞪林老实。如果没有这个小子,她就不会一直受制于人,越陷越深。
林老实仿若没看到她充满仇恨的目光,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梁爱华和屋子。
真如邱心文所言,梁爱华好像是大病了一场,人显得虚弱多了,而且脾气变得非常暴躁,连邱心文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还有这房子,客厅出去封闭式阳台那里,竟然放了一尊半人多高的佛像,前面还摆了个小小的香炉,炉子插着几炷香,其中有三炷上方还有袅袅余烟,搞得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香的味道。
梁爱华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而且还表现这么虔诚看她那小佛堂的布置,光佛像、香炉之类的加起来恐怕也得万儿八千吧。
邱心文对林老实的木讷已经习以为常了,见他任凭梁爱华骂就是不吭声,无奈得很,走过去拉了拉梁爱华,低声劝道“你是想左邻右舍都看咱们的笑话吗行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两天,你好好跟他说话,不要这样。”
梁爱华没理他,盯着林老实问“钱呢”
邱心文拿她没辙,歉疚地看着林老实。
林老实没回梁爱华,反而笑着对邱心文说“邱叔叔,你去忙吧,我跟她说几句话。”
“好吧。你妈最近身体不好,有话你们好好说。”邱心文按了按额头,进厨房之前,还劝了林老实一句。
林老实点头答应。
等厨房里传来了哗哗哗的水声,林老实终于动了,他提步走到梁爱华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梁爱华也不逞多让,死死盯着林老实。
母子俩站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过了不知多久,林老实开了口,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肯定的口吻道“你知道林大明的下落”
梁爱华心头一慌,眨了眨眼,躲开了林老实的目光,矢口否认“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知道那死鬼的下落”
林老实原先还不是很确定,但瞧了梁爱华的这番反应,心里头的六分怀疑变成了八分。
他深深地瞥了梁爱华一眼,转身就走。
梁爱华懵了,愣神了几秒,追了上去“你要干什么”
这小子的反应太奇怪了,关键是他竟然怀疑上了她,不行,不能让他走出这个房门。不然万一他在警察面前胡说八道怎么办
梁爱华慌了,快步走过去,拦在了林老实面前。
她这样激烈的反应无疑证实了林老实的猜测。
林老实心里有种预感,林大明的失踪很可能跟她有关。莫非她是拿了一大笔钱打发走林大明,让他彻底消失,别再来干扰她的生活所以她怕警察知道了,也就让邱心文知道了。
不对,如果这样,在警察到处找林大明时,她就该让林大明给他老婆打个电话什么的,说自己去外地干活了。这样一来,警察自然就不会再找他了。
看着梁爱华惊慌失措的眼神和形销骨立的模样,一个荒谬的猜测浮上了林老实的心头。
他不动声色地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生病的”
不等梁爱华回答,他又接着说“11月下旬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从厨房里出来拿东西的邱心文听到这句话,一边踮起脚去拿放在柜子上面的箱装抽纸,一边说,“那几天天气不大好,你妈可能是受了寒,突然就发起了高烧,烧了三天才退,后来又咳嗽,陆陆续续地搞了半个月”
梁爱华对上林老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几近崩溃,大声吼道“别说了,闭嘴”
她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到了邱心文。
邱心文回头诧异地看着她,讪讪地说“怎么啦我就跟阿实随便聊两句,阿实也是关心你。”
梁爱华心里泛起无边无际地恐慌,她才不要林老实的关心呢。
她觉得林老实仿佛知道了什么,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林老实被她抱回来的时候才两岁,不到四岁就离开了林大明的家乡,这近十五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他能知道什么
对,她这是自己吓自己,这小子不过是在邱心文面前装乖而已。
看到梁爱华明显外露的情绪变化,林老实拧了拧眉,梁爱华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大好,而且很可疑。
思索片刻,他抬起头对邱心文说“邱叔叔,我想起还有两张卷子忘在了学校里,我现在就回去拿,饭了不吃了,你别做的我的了。”
邱心文知道他这是借口,想了想,还是没留他。母子俩水火不容,就不要凑在一块儿了,免得大家都不开心。
“行,那你路上小心。”邱心文不大走心地叮嘱了林老实一句。
林老实点头,心情沉重地出了邱家。
他站在马路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哎,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梁爱华简直是疯了
不,她早就是个疯子了。不然当年也不会偷了别人的身份证,跑到城里去做保姆,抱走别人的孩子。九十年代在乡下,要抱个女婴来养,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乡下村妇在信息不发达的九十年代都知道改头换面,冒用别人的身份证,打着做保姆的旗号骗取雇主的信任,趁机偷走别人的孩子。由此可见,这个女人非常聪明,而且思维缜密。
如果她有心算计,没脑子又贪得无厌的林大明还未必是她的对手。
林大明大步来到了公安局,直接找到负责林大明这个案子的柳警官说“警察叔叔,我有个情况要向你们反映,不知道对案子有没有帮助。”
柳警官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说。”
林大明失踪的这个案子太久了,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柳警官很是着急,所以有任何可能的线索他都不愿意放过。
林老实说“林大明好像时不时地问梁爱华要钱。”
只这一局,柳警官就敏感地察觉到了猫腻。离婚十几年,而且是闹得不欢而散的夫妻,前夫为何还一直问前妻要钱他可是连孩子的生活费都没给。
“那梁爱华给了吗”柳警官拿着原子笔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问道。
林老实不大确定地说“应该给过吧,不然林大明不会一直问她要啊。”
也是,都离婚十几年了,如果前面梁爱华一开始就坚定地拒绝了,那林大明也不可能一直坚持问她要钱。
他们这种情况,梁爱华问林大明要抚养费还差不多,哪里轮得到林大明经常问梁爱华要钱。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柳警官很兴奋,又问林老实“你还知道什么”
林老实摇头“没了。”
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做不得准。
术业有专攻,查案子的事还是交给警察吧。他已经把线索告诉他们了,他相信警察能够顺藤摸瓜查出一些线索来。
柳警官点头,撕下一张纸,刷刷刷地写了一行数字“行,你要有什么线索,随时给我们。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想到什么可以打电话给我。”
“谢谢。”林老实收了纸。
等他一走,柳警官就立即叫上了搭档“咱们俩今晚加班查一查梁爱华和林大明的账户,重点查他们俩有没有资金上的往来。”
梁爱华大多时候是给林大明现金,但有的时候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或者不想见林大明,她也会转账。
这一查就让柳警官给查出来了。过去十年,梁爱华总共用银行卡给林大明转过六次账,总计9400元。
虽然数目不是很大,但这都是梁爱华单向给林大明转账,林大明却从未给梁爱华转过钱。
这无疑证实了林老实的说辞。
柳警官只睡了三个小时,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和搭档驱车去了邱心文家。
敲开门的时候,邱心文和梁爱华还在吃早饭。
见到他们,邱心文怔了两秒,侧开身把他们迎了进去“两位警官请进,你们这是还有什么情况要了解吗”
“打扰了,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梁女士。”柳警官淡淡地说,目光瞥向梁爱华。
梁爱华心跳如雷,紧张地握紧了筷子,事隔一个多月,警察再度找上门,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不,不会的,未免尸体浮上水面,她特意在林大明的腿上绑了石头,他不会被人发现,只会烂在河底的淤泥里,最后只剩一堆白骨。
想到尸体,她饭也吃不下了,放下碗,走到客厅,不安地坐在两个警察对面,力持镇定“两个警官想问我什么”
柳警官盯着她的脸,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梁女士,据我们调查所知,离婚后,你一直在给林大明钱,这是为什么”
梁爱华没料到警察会问这个,想否认,但邱心文还坐在她旁边呢,一下子就能把她拆穿,关键是警察今天好像有备而来,似乎已经确认这个事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嗯,有过几次。”
柳警官又问“你为什么要给林大明钱”
梁爱华张了张嘴,仓促间胡乱找了个借口“他他要跟我抢孩子的抚养权,说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要跟我抢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后面,梁爱华越说越顺口,他们离婚的事都过去十几年了,除了当事人,其他谁还记得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她忘了,警察也调查过林老实,知道他们的母子关系有多差。若是真重视这个儿子,她怎么会联合前夫要一块儿把儿子的拆迁款给分了,一分钱都不留给儿子。
这话前后矛盾。
“她在撒谎。”出了邱家后,柳警官就对搭档说,“查,重点查11月下旬,林大明最后一次出现以后的几天梁爱华的行踪,再查一遍她的通讯记录。”
这次邱心文只把警察送到了门口就转身回去了。
他回到客厅就看到梁爱华刚才还绷得紧紧的肩膀忽地就塌了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一样。
谁说不是呢或许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场重要的战斗,邱心文讥诮一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梁爱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皱眉看着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收拾桌子啊。”
邱心文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梁爱华捏起脸颊边的头发塞到耳后,淡淡地反问“你想我说什么”
“咱们就说说你刚才为什么要骗警察”邱心文冷笑,“怕林大明跟你抢抚养权,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跟林大明俩个人像踢皮球一样,恨不得把阿实踢给对方,这种鬼话也就蒙蒙不知情的警察吧”
梁爱华无以言对,紧抿着唇不做声。
邱心文见她还是不愿意坦白,耐心耗尽,蹭地站了起来,冷漠地说“从今天起我住在超市那边,找个日子我们去把离婚证领了。是要房子还是要超市,你自己考虑,至于月月的抚养权,以她自己的意见为准”
梁爱华懵了,她没想到这段时间对她照顾颇多,一直很忍让她的丈夫竟然要跟她离婚。她受不了,扯着嗓子怒吼道“我不同意,我不离婚”
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住她的婚姻和家庭吗为什么邱心文不能谅解她,对她多宽容一些呢
邱心文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她“随你,不离婚我就去外地打工,超市你自己看着吧”
他五十多岁了还去外地打工,这是铁了心要跟她分开啊
梁爱华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直到大门啪地关上,她才回过神来,眼底迸发出深刻的恨意。
肯定是林老实那死小子搞得鬼,不然警察不会知道她私底下还给过林大明钱。
这小兔崽子天生就是来克她的。她养了这小崽子16年,结果这死小子不但没报答过她,还处处跟她作对。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不行,警察现在已经怀疑她跟林大明之间有问题了,如果发现林老实不是她亲生的孩子,那怎么办这小子活着就是一个麻烦。
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是林大明,其次就是这个拖油瓶。都是他们俩害了她一辈子,不然她不至于活成这样。如果没了他,不就死无对证了还有那寄匿名信的人也没法威胁她了。
闭上眼,再度睁开,梁爱华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她拿起家里的座机给林老实打了个电话“你跟我回梁家沟一趟,把你的户口跟我分开。”
能把户口跟疯梁爱华分开,林老实求之不得。
他答应了“好。”
两人约好了时间,元旦节的最后一天假期回梁家沟找村里开个证明,等节后上班第一天就去办手续。
清晨,林老实按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没等两分钟,就见梁爱华骑了一辆电瓶车过来,对他说“上来吧”
“骑这个回去怕电不够吧”林老实有点意外,梁家沟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这么冷的天骑电瓶车,亏梁爱华想得出来,他建议,“我们还是坐大巴过去吧。”
梁爱华不动“坐大巴不要钱啊也是,你手里有五十万呢。快点上来”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丢给了林老实“你邱叔叔捎给你的,怕你没吃早饭饿着了。他倒是把你当亲儿子。”
林老实接过塑料袋,里面装了三个自家做的包子。
梁爱华这么好心就算邱心文让她带,依她那天对他的仇视,她也不像是会给他带包子的人。
“谢谢”林老实坐在后面,拿起包子啃了一口。
梁爱华从电瓶车的反光镜里看到他在吃包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然后收回目光将电瓶车开走了。
十分钟后,电瓶车就出了城,到了郊区,马路两边的树林开始变得茂密起来,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农田,有时候几百米都看不到一户人家。
在电瓶车骑到一个又长有陡的土坡时,梁爱华忽地停了下来,对林老实说“这个坡比较陡,电瓶车爬不上去,走上去吧”
“哦。”林老实下了车。
梁爱华又说“我有点累了,你来推会儿车。”
林老实上前接过电瓶车,弓着身推着往坡上走。
梁爱华拎着包跟在后头。静静地看着他,与他始终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不远不近。
爬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快到山坡上了,梁爱华皱眉盯着林老实,他吃了加料的包子,怎么还不晕倒难道是今天的分量太少了
不行,等上了山,骑上电瓶车,再想动手就没机会了。
环顾了四周一眼,见没人,心一狠,梁爱华从包里拿出一个铁锤,出其不意地往林老实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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