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霖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在努力梳理着什么思绪, 再睁开时整个人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坐起来, 摇了摇头,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昭文二年, 我自然记得。”
容辞轻哼了一声, 将手中的帕子随意的扔在了地上,漫不经心道“是么我还以为做的梦太真了,骗得您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呢。”
顾宗霖沉沉的看着她,与几个时辰之前那略带关切的神态完全不同“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梦”
容辞对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已经心中有数了,她此刻对他这个人,对这个地方仅剩的一点耐心也荡然无存,以至于满心膈应的完全不想看到他的脸, 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她无视盯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紧迫的目光,重新起身回到妆台前, 挑了个从镜中也看不见顾宗霖的角度坐下来,一边摘下耳坠一边道“什么梦只有您自己清楚,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我只知道若您已经清醒了, 就应该记得,至少到现在为止,此处仍是我的屋子,您请自便吧, 我就不多留了。”
顾宗霖没有说话, 只是尽力的在梳理脑子里一段一段的记忆, 他看着容辞的背影,闪过的片段让他一时觉得她可憎,一时又觉得她可爱,那些情感像乱麻一样纠结成一团理也理不清楚。
现在他被脑中截然不同的两段记忆搅得非常混乱,也完全拿捏不住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眼前的妻子,只能在人家下了逐客令之后,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大步走了出去。
容辞在他出去之后,先是目光放空的一动不动,随即胸口起伏越来越大,她深深地呼吸着,尽力忍住自己心中要压抑不住地怨愤,最终还是忍不住用力将手中的耳饰摔在了桌子上。
那坠子使用翡翠做的,十分娇贵,碰到桌面的那一瞬间便被摔了个四分五裂,四散在桌上、地上。
容辞却连看也没看一眼。
敛青在外面见顾宗霖已经走了,便想进来服侍容辞休息,没成想一进来便见地上零零碎碎的撒了什么东西。
她疑惑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仔细看了看,见它只有丁点大,却颜色浓郁,苍翠欲滴,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碎的,心疼的惋惜道“这怎么好好的给摔碎了,这么好的翡翠做的耳坠儿,太太给的嫁妆里也只有这么的一副,也太可惜了。”
她怕碎片散落在地上,万一扎到容辞就不好了,便用手绢一点点的将碎片收拾起来。
等敛青全都拾完了,才惊觉自家姑娘这么长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她抬头一看,只见容辞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手搭在妆台上,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反让人害怕。
她急了“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容辞动动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莫怕,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敛青松了口气,将帕子展开递给容辞看“呶,碎成这个样子了”
容辞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这价值不菲的饰品,终究叹气道“是我不小心,配不上它。”
敛青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您这是和二爷起了争执吗我刚才见他出去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看呢。”
“谁要跟他起争执。”容辞垂下眼睑,闷声道“看敬德堂的样子,我们也待不了几天了,等事情一了我们就回落月山,一天也不多待。”
敛青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就顺着她的话说“可不是嘛,怎么着也得赶在圆哥儿周岁之前回去,不然该多么遗憾呀。”
提起圆圆,容辞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是啊,再晚几天,他都要不认识我了”
自从那天之后,容辞和顾宗霖都有意避开对方,不到万不得已的场合不见面,也给两人都留了一些适应和平复情绪的时间。
等到了二月份顾怜出嫁的那天,他们两个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对对方,让旁人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而另一边,经过半个月的调查,司礼监根据容辞的线索一路追查,又靠着地利之便,终于抢在刑部前面,将冯芷菡的案子查清了。
这事件虽然开始的时候无声无息,查案的过程也十分低调,但结果却说是震惊朝野也不为过。
因为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叫人意外真凶竟然是内阁次辅杜阁老的孙女杜依青。
此女算得上是当时家世最为显赫的贵女之一,家中虽没有爵位,但现在勋贵之家的衰落世人都有目共睹,其祖父身为户部尚书,入主内阁近十年,距首辅之位也仅有一步之遥,其父为正三品的副都御使,亲兄长也已高中进士,现在翰林院当值,也是前途无量。
不止如此,杜依青本人也多有贤名,相貌姣好又才华出众,性情温婉,宫内宫外都对其颇有赞誉,觉得今上若是择此女入宫,那一个贵妃之位都嫌委屈,以她的家世品貌,便是正位中宫的不二人选。
谁知这样一个案子竟也能牵连出她来,一开始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多有质疑,都不相信这样一个女子会做出行凶杀人的事来。何况作出结论的是司礼监那群阉人而非刑部,就更觉得另有隐情了。
于是以杜阁老为首的诸大臣便请奏圣上,要求刑部与大理寺联合重审此案。
结果令人惊讶,人证物证俱全,杜依青自己在被审时留下的口供也有漏洞,随即刑部负责审案的人就这些口供反复审问,终于使杜依青在重重压力之下露出了破绽,最后见无可抵赖只得招认。
铁证如山,这事板上钉钉,居然不是司礼监有意诬陷,而确确实实就是杜依青本人犯得案。
司礼监上下一雪前耻,各个得意洋洋,杜家却如同晴天霹雳,满门皆惊。
其实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别处,也不过是内帏的腌臜事,多半在两家之间私下处置,也不过禁禁足,挨家法,再彼此掩饰,交换利益也就过去了。可也不知这位杜小姐是过分自信了,还是被利益蒙混了头,偏偏在宫中,而且是元宵大宴那样的场合做下此事,一旦被查出来闹大了,就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杜阁老本来马上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不成想居然因为孙女的原因晚节不保。他也是果断,并没有丝毫求情的意思,反而在解衣脱簪,以负荆请罪的姿态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请陛下以国法处置杜氏女,再治自己管教不严之罪。
皇帝对这种事向来不上心,他本来就没想选妃,那各家贵女之间争风吃醋,互相算计的丑事更是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之所以能让他有印象,是因为方同来禀报过,说是许夫人曾在当晚意外撞见过这事,他便担心真凶若查不出来,万一知道当时容辞在场会牵连到她,便吩咐方同不余余力查出真相,不需有任何顾忌,这才使查案的人丝毫没有顾忌杜阁老的面子,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查出的结果也让谢怀章有那么一点意外,但也不至于多上心,便吩咐依律论处,不要让犯人再有犯案的机会就行了。
至于杜阁老的负荆请罪他不置可否,只是派人好声好气的把老大人劝起来,稳妥的送回家中,下午便传了旨意,命刑部等按律法处置。
刑部尚书考虑到此事并没有真的闹出人命,相较于杀人罪,反而是在皇宫行凶,藐视皇族的罪名更大一些,而这种罪名结果如何全看陛下的意思,可大可小,现在皇帝明显不上心,既不想从重处置以株连全族,也不像是要不予追究的意思。
他便斟酌再三,判杜依青以不敬皇室之罪于清净庵出家为尼,监禁终身。至于杜家管教不严之罪便请圣上亲自裁决。
谢怀章见这杜依青被判监禁不可能再出来害人,也就不至于为了这事牵连内阁重臣,便折中将杜依青之父降两级贬为四品佥都御史以示惩戒,就算是结案了。
这事虽在前朝内帏闹得沸沸扬扬,人人讨论,容辞却也不甚关心,只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听过就算了,可另一个人却被这消息震得三魂出窍
冯芷菡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息事宁人了,也就觉得这事查来查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也没刻意去打听。
她既然不进宫为妃,那择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便是当务之急,冯夫人到处打听还有哪个青年才俊尚未结亲,然后带着冯芷菡四处相亲,忙的母女两个脚不沾地。
冯芷菡忙晕了头,所以听到杜依青被判刑的消息还懵懵的反应不过来“谁你说谁出家监禁终身”
报信的丫头重复道“是杜家的小姐,杜依青。”
冯芷菡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之后转身跑进房内,“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无数圈,还是不能消化这个消息。
她对着镜子狠狠心,在自己那没有丝毫瑕疵的娇颜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告诉她这是真的,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就自己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能扳倒大名鼎鼎的杜依青
竟然这么容易,这可是未来的郑王妃,嗣皇子的生母啊
冯芷菡难以置信自己这点小伤竟然能引发这样的后果,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大仇得报,就先想到了另一件几乎可以影响整个王朝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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