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个儿的孙儿在李阿婆的眼里当然哪哪都好, 聪明又善良。但是眼下的现实不得不令李阿婆低头。
她觉得样样都好的叶姐儿迟迟无人问津,叶姐儿长相随母亲,清秀又高挑, 可惜听力后天障碍,好的人家看不上她, 来说亲的不是上了年纪没钱讨老婆的,就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李阿婆不舍得让她吃苦,一直留到了二十多岁。
拖着拖着,成了李阿婆难言的心病。
柏哥儿……摊上了这成分,怕是也不太好说亲。
李阿婆破天荒地沉默了。
这种沉默不是默认的沉默, 而是难过的沉默。
德叔说:“算俺厚脸皮一次,待会就把四丫送过来, 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处处。”
德叔也隐隐接受了主人家彻底落魄的事实, 从当初的人上人沦落成现在的人下人。但在他心里,太太和柏哥儿依旧是他的恩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把精心拉扯大的女儿送过来结亲。
下午,德叔的掌上明珠四丫来了。
女孩梳着平平的刘海儿, 有点憨气。并不是她爹形容的那样白白胖胖,但长相也不随爹。虽然不算漂亮, 胜在得生得白净, 笑起来讨喜得很。
李阿婆看了几眼, 看起来很满意。
她拍了拍四丫的手, “去吃饭吧。”
向四丫眯起眼, 应下了。
她隐隐约约知道她亲爹的念头, 一直避嫌不肯来贺家。拖到年龄大了, 年前终于避无可避地来给这位旧时的“主家”太太磕头。
向四丫第一次见着了传说中的柏哥,模样生得挺俊气的,原本七分的不愿意也变成了七分的愿意。
她先把院子里的柴全都劈了,又把阿婆大姐三丫的衣服全都洗了,勤快地晾在了竹竿上。
她见了贺松柏,低头冲他叫了声“柏哥儿”。
贺松柏中午吃完饭骑着车去了一趟县里,下午回来便看到德叔的女儿在他家里里外外地收掇家务,还把他每天要劈的柴劈光了。
女孩嫁人之前讲究的就是个“女红”,这里女红的意思并不是古时的刺绣,而是收拾家务、洗菜做饭的本领。贺大姐原本谈过一门亲事,是贺松柏领着大姐上的门,贺大姐里里外外地收掇家务,给男方展示了她在娘家学到的一手“女红”。
他现在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贺大姐帮着四丫一块晒衣服,晒完还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对待弟媳一般地待她好。
俨然已经从祖母那里明白四丫是来干什么的。
贺松柏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把自个儿大姐拉到一边,眼神又凶又沉默地看她。
……
赵兰香知道那个老实巴交的德叔带了女儿来贺家,那个女孩又是上上下下打扫又是洗衣甚至要做饭,起初还有点诧异。
但看见了贺大姐的态度,啥都明白了。
四丫手脚勤快得很,收拾完外边又来收拾柴房,要不是赵兰香表示她还要做饭,恐怕四丫早就“大展身手”了。
她厚着脸皮,把人赶了出去。
今晚唐清要来贺家吃饭,赵兰香占着柴房,淡定地用卤肉做了一顿饭。
做的是卤制五花肉,晶莹的肥肉被卤得烂透,秘制汤料香浓诱人,上锅蒸了蒸,那股溶于每一寸肉里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涌出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她做完饭后让唐清在柴房里吃,唐清这回话多了很多,拿出笔记本虚心地讨教赵兰香怎么做卤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是我学会了,回头哪里还得常来你这麻烦你?”唐清打趣着说。
他顿了顿又说:“上次你教的怎么做面,回头我试了几次,总做不出你的那种滋味,但是比起以前算是进步了很多。好歹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赵兰香看在那辆自行车的份上,用着今天割回来的新鲜猪肉,手把手地教了他怎么做卤肉。做完了以后,她把整只坛子放在了唐清的面前:
“腌一天,明天取出来蒸一蒸就好吃了。”
唐清谢了谢她,毫不客气地把它占为己有。
他美滋滋地吃饱饭后,赵兰香又送了他几片奶油芒果卷当饭后甜点吃。
唐清简直是惊喜,他当场就吃光了,舔着剩下的酥脆的细沫沫儿,他苦笑道:“你真好,难以相信以后你的丈夫该有多幸福。”
赵兰香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赞美,“谢谢。”
唐清走出去后,看见了正在院子晒衣服的面生女孩。
他笑着问:“这是贺家的远房亲戚吗?以前都没见过。”
赵兰香眼神凉凉地道,“应该是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跟着领着唐清走了出去。
唐清今天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衣服,白衬衫黑长裤,烫得整整的,看起来外地雅致秀气。落在赵兰香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出的。因为她知道唐清本身就是个爱干净又注重仪表的男人。
然而落在贺松柏的眼里跟扎了肺似的,她跟那男知青站在一块好像一对璧人,他们可以在一起畅谈人生理想,志趣相投。
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半截身子还挣扎在柴米油盐中灰扑扑的。
四丫低头害羞地笑。
她见人许久都没说话,急了拉了拉贺松柏的袖子。
“你给个准话,到底中还是不中。”
贺松柏满怀歉意地说:“不。”
贺大姐过来揍了一顿弟弟,责怪他不懂地“把握机会”。
这种不要彩礼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还不好好珍惜。
贺大姐又急又气他不争气。
她拿了一对母亲留给她的珠花,送给了四丫。四丫笑了笑推推,没有接受。
……
赵兰香把人送走之后,似笑非笑地看了贺松柏一眼,从他身前经过回了房。
贺松柏知道对象肯定是生气了,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说:“这件事用不着你出面。”
“我能解决。”
他顿了顿,又愧疚地说:“以后可能得让大姐帮你干活,我没法帮你了。”
贺松柏说的是挖沟渠的事。
有点吃味的赵兰香,眼神凉凉。
她觑了贺松柏一眼,“你顾得了你自己就很不错了,晚上不睡觉去干重活,我还敢让你帮忙不成?”
贺松柏捏了捏她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四丫吃了一顿饭,跟着亲爹回去了。
贺大姐拉着她的手表示“以后常来玩”。
四丫摇摇头,又犹豫地点头。
贺松柏拿黑沉的目光盯着自家大姐看,贺大姐却在桌下用力地拧了弟弟一下。
贺松柏吃完饭后跟送德叔出屋,认真地说:“我把四丫当做妹妹看。”
这一句话,德叔顿时明白了。
他唉了一声,失望极了,连连摇头。
次日,贺松柏干完了劈猪的活匆匆地睡了一会,天刚亮就上山挖沟渠了。
他很快干完了自己的活,趁着休息的间隙拼命抓紧时间睡懒觉,睡饱了活干完了就回家。
贺大姐跟着弟弟一块回去了,她拿了自己攒下来的全新棉被和一只热水壶,抱起来挪到弟弟的房间,打算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四丫。
贺松柏抹了把汗,却走到洗澡房,拎起桶到井边洗起衣服。
男人粗制劣质的土布衣上叠着几件属于女人的花花绿绿的裙子,他沉着脸一丝不苟地洗起来,洗到内衣的时候也面不改色。
贺大姐放完了被子,只是往门外看了一眼,脸色霎时就褪得苍白,脑海像是被闪电生生地劈了一道似的。
她急急地跑过去,震惊地咿咿呀呀起来。她发了疯似的用手夺过了洗衣盆,蹲下来自己洗。
贺松柏不为所动,继续闷着头洗,用皂角使劲地搓出泡沫,肉色的内衣几乎要被他搓得变形。
他淡淡地道:“就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样。”
“但是,她不知道。”
他的眼睛黑的厉害,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因为我是偷偷地爱慕着她的,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吗?我没办法要她,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可以不要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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