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请柬,让整个燕市大院陷入沉寂。
代高峰早起的时候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摸了一把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换上西装, 带上老婆, 车缓缓开向燕市饭店, 在宴会厅前头撞见的老相识们都各有各的尴尬。
“来啦?”
“来啦。”
大院能来的人几乎都到了场, 大家都尽量装作这场喜酒和平时喝的没什么不一样,但代高峰假笑的面具在看到宴会厅外头做接待的一双夫妇后终于还是崩出了裂痕, 脚步停滞了好几秒。
“恭喜啊——”
“恭喜恭喜——”
身边的道喜声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毫无疑问,上前的人几乎都面带着笑容。于姝鸳和沈眷莺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客人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听到道喜声,便也笑眯眯地打招呼——
“哟,老王来啦?快上里头坐。”
“这不是小金吗?看着比前几年高了,有没有女朋友啊?什么时候打算结婚?”
代高峰好容易收拾好情绪上前, 被于姝鸳一把逮住,于姝鸳的目光在他比灯还亮的脑门上转了一圈:“哟,老代, 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代高峰:“QAQ”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我想吗?我也很绝望啊!
可是老婆托人从港岛带回来的生发水一点用也没有!而且又不光他一个受害,金建设也跟着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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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房间内洒满辉煌的灯光,两人高的落地镜斜钉在墙壁上, 林惊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神略微有一些恍惚——他穿了一身剪裁合宜的西式礼服, 深夜一样幽黑的颜色, 胸口别着的一小簇花娇艳得宛若刚从枝头上摘下。
“别动。”身后正在为他固定发型的沈甜甜正了下他的脑袋,用梳子仔细将他前额的碎发固定了起来,然后与镜中的林惊蛰对视着微微愣了一下:“哥你真帅。”
他的头发已经长得略长了一些,原本的圆寸几乎成了碎发,林惊蛰怕麻烦,原本想去剃掉来着,被沈甜甜拼命拉住了,说这样比较比较好看。
这话可信度很高,至少当下林惊蛰发现自己这张年轻的面孔前所未有的光彩照人。
他看着自己,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自己上辈子的模样了。那时他刚来燕市,也富裕过一阵,跟着大院里认识的那些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聊猫逗狗飙车蹦迪,成天尽琢磨着怎么花钱。潮流他也追赶过,衣服买得比邓麦还房贷之前还凶,但现在拼回想,脑子里却只能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子,有着瘦削到脸颊凹陷的身体,和一双愤世嫉俗的,时刻保持阴鸷的眼睛。
林惊蛰凑近看自己的面孔,手在脸颊上难以接受地推了一把,指腹触到的位置凉且细腻,手指则直接陷进了软软的皮肤里——
天哪,他是不是长胖了!
最近一段时间忙着办婚礼,四家爸爸妈妈都说他辛苦,卯足了劲儿给他弄东西吃。沈家口味阔气,家里的阿姨每天·朝公司送鲍鱼海参和人参炖的鸡汤鸭汤,每天一回家,于姝鸳也翻腾着花样地让家里的阿姨朝两个孩子嗓子眼儿里填东西。把肖驰和林惊蛰给弄得,没几天屁滚尿流搬回东泰小区去了,此时高家和周家爸爸妈妈们的力量终于体现了出来。
总之他就这么一不小心地吃多了。
现在这张白白净净的面孔看着倒真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就是尖下巴大眼睛和兔牙看上去未免太没有威慑力。因此在始于地产,林惊蛰现在通常只直接领导邓麦和毛冬青两个人,公司扩大规模后,新晋的员工很少能见到他这个老板,听说背地里时常传闻他长着三头六臂。
“哎呀礼服礼服礼服收好了一会儿喝酒时得换上的……”
林惊蛰回头看了一眼,周母正在房间里穿梭忙碌催促,她盯着工作人员将那两条红色绣纹的唐装收拾好安置在干净安全的地方,又回过头来端详林惊蛰的模样,微微点头,眼神似乎很满意。
林惊蛰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要结婚,他一向坚硬的内心少见的紧张起来:“丁阿姨,肖驰呢?我有事情想找他。”
“那可不行。”周母替他理了下前额的头发,“他在另外一个房间换衣服,吉时没到呢,你俩不能见面。”
说着又匆匆到肖驰的更衣室,见已经换好衣服的肖驰还在沉稳地同进来帮忙的胡少峰交代公务,镇静得看不出一点焦虑紧张的样子,不由在心中赞叹了一声,肖家这个八风不动的孩子果真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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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在走廊的另一边看到迎面走来的高大身影的那一刻,林惊蛰的心倏地放松了。肖驰穿着一套和他同一质地和颜色的西装,挺拔的身体被勾勒得肩宽腿长,很让人心动的模样。
方才在化妆间里,周妈妈就老用肖驰多么多么沉稳冷静来激励他,到了这个时候,林惊蛰反倒不紧张了,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情绪令他斗志昂扬,仿佛礼堂的大门之后,藏着他寻找了一生的宝藏。
肖驰眯着眼打量他,锋利的目光居然少见的不带笑意:“你今天很好看。”
他出奇的严肃,叫林惊蛰倒感觉陌生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礼堂里此时已经传出了音乐声。
两人后背同时被推了一把,站到了红毯上,大门缓缓拉开时,林惊蛰牵向了肖驰垂在身侧的手。
触摸到满手的湿滑,他随即愣住:“……?”
肖驰的手本能收紧,然后木着脸,机械地迈开步子,被林惊蛰拽了一把,才没有同手同脚地走出去。
礼堂大门彻底打开,看到摆满花架的长长的红毯尽头的那处舞台那瞬间,肖驰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将林惊蛰都捏得有些发痛。林惊蛰突然又想笑了,原来肖驰紧张起来是这个模样,果真相当具有欺骗性,连自己都直到这时候才看出来。
家人们已经等在了里头,翘首以盼。身后传来周母哽咽的声音:“去吧。”
她随即离开队伍,顺着红毯的边缘朝主桌走去,被周爸爸抱住安抚。
礼堂里大多是生面孔,显然对礼堂外牵着手的两位西服新人消化不良,音乐里,几乎听不到有人说话聊天的声音,但这种寂静随即便被打破。
站在舞台上笑眯眯的肖奶奶第一个开始鼓掌,随后沈眷莺和周母的那张桌子上,沈甜甜的外公也加入行列,方老爷子甚至站起了身来,用力挥舞着自己的一双铁臂。从他们的身边开始,掌声一点点蔓延开,就像一场春风吹起的柳絮,纷扬到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家人们的目光宛若深夜里点亮的明灯,林惊蛰看了会儿天花板,压下眼中的湿意,牵着肖驰走了进去。
证婚人是肖奶奶,她今天是个打扮得非常喜庆的老太太,一如往常那样微笑着,搞得来参加婚礼的一群年轻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林惊蛰上台时,却第一眼看到了她上衣被绣花样式遮盖住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兜,心中不由无奈叹息。
为了不让奶奶吃糖,肖慎行忍着脚气都没能松口朝喜糖里塞巧克力,只是酒店方好死不死提供了给入场宾客的巧克力礼盘,看来是又给老太太钻到机会了。
肖奶奶咳嗽了一声,笑眯眯转身,仿佛自己从来没有露馅过那样牵起两个孩子的手,然后轻轻地捏了下林惊蛰的,充作求情。
林惊蛰只能失笑点头,算是答应不朝肖家爸妈揭发了,但仍用口型无声警告,决不能超过五颗。
以往一个星期只能吃两颗巧克力的肖奶奶笑容越发真挚,眼睛都眯得几乎要被皱纹埋起来,此时此刻,绝没有人能怀疑她对这场婚礼所抱有的善意。她将自己握在手中的两只手交叠起来,抽出刚才牵着肖驰的那一只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即沉声朝林惊蛰开口:“好孩子,肖驰是我亲手带大的。能看到他有今天,我比谁都开心。我也不会说那些话,只希望你俩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以后遇到的艰难不会少,但肖家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她这番话不像是祝词,倒像是威胁一般,只是面对的对象不是两位新人,而是满场的宾客。只是这明显很有效果,宾客们确实被唬住了,不少方才两位新人入场时鼓掌鼓得不情不愿的人脸上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
肖奶奶拍了拍林惊蛰的手背,功成身退:“这里交给你们了,有什么话,就互相说吧。”
她说着被等候在舞台边的儿子儿媳搀扶离开,胡少峰从阶梯登上舞台,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两个打开的戒指盒,同款指环简约的碎钻被礼堂的水晶灯照耀出璀璨的光芒。
肖驰没动静,林惊蛰索性先拿起一枚,去掰他手时才发现他虽然表情依然沉稳,四肢却完全处于僵硬状态,手心的汗水还源源不绝地冒出来,几乎要凝聚着从指尖滴落。林惊蛰想起此前周妈妈赞扬对方面不改色的那些话便觉得有意思,笑着将指环套在了肖驰的手指上。
“肖驰。”他望着对方那因为过于紧张而锋利到不带一丝笑意的眼睛,只觉得对方此刻的情绪像一柄开锋的利刃扎进了自己心里,比这世界上一切的甜言蜜语都更加诚挚,“从这一刻开始,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关心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的妈呀。
代高峰座的位置距离舞台不太远,看到肖驰的脸色时心都被吓凉了,完全无法理解林惊蛰究竟靠着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对这张杀父仇人一般的脸说出如此多的承诺。
肖驰手握成拳,垂下目光盯着手指根部银色的环状物,然后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林惊蛰发誓自己听到了对方僵硬的关节活动时发出的咯咯声。
肖驰尝试了两次才把戒指盒里的戒指拿出来,在手指触到那阵凉意起呼吸便逐渐粗重,他把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牵起了林惊蛰的左手,套了好几次,终于用指环牢牢地套住对方。
空气由此稀薄,他眩晕得几乎不能呼吸,只觉得无形之中一条透明的纽带借着这枚指环牵系住了双方的灵魂,让他们真真正正融为了一体。
“我……”他沙哑地张口,却从没有那么紧张过,恍如失声一般,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突然有点哽咽,明明从小到大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惊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没关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爱你。”肖驰将自己埋头在林惊蛰的颈窝里,一遍遍重复,“我爱你。”
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下一个人能让他的心如此疯狂颤动了。
感受到颈部一阵凉凉的湿润,林惊蛰抬手覆住了对方后脑蜷曲的头发,轻轻抚摸——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老天何其仁慈,才让他在失去了一切之后,遇上了这样美好的爱人和家人。
代高峰望着舞台上相拥的两个人,很难说清楚自己此时的情绪。他应当该感到不适的,如同刚刚得到这场婚礼的请柬时那样。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感触涌上心头,为林惊蛰和肖驰,也为沈家和肖家明确的态度。
国内的法律并不承认同性婚姻的有效性,但他非常明白这场酒席的意义在哪里,一个仪式,无数无声的肯定,这两家的长辈,都无意让孩子偷偷摸摸在一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肖慎行那种独断专行的性,和林润生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个性,能如此退让真是令人难以……
他一面这样感慨着,一面将目光转向了舞台旁边的主桌,随后便是长久的:“…………………………”
林润生绷着那张可怕的面孔,抿着嘴,望着舞台,双眼通红,眼泪如同断了的线的珠子那样一刻不停地从眼眶里滑出来,爬得满脸都是,肩膀一抽一抽。
沈眷莺正一脸心疼地为他擦眼泪,沈老爷子看起来见怪不怪了,却也相当无奈,青松般的身姿严肃地端坐着,一只手却伸到背后轻轻拍打女婿的后背。
整张桌子的人除了他们仨外看起来都一言难尽,沈甜甜表情跟被雷劈过一场似的,连刚才入场时哭得最凶的那两个好像是林惊蛰老家亲戚的女人都被吓得停了眼泪。
“呜……呜呜……”林润生真的想忍住的,但他也没有办法啊,明明已经非常尽力,但在林惊蛰和肖驰拥抱的那瞬间,他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就跟拉紧的弓弦似的,倏一下崩得四分五裂。
反正大家都看到他哭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越哭越来劲儿,哭到了孩子们下来敬酒的时候,仍不肯停下抽抽。
刚才在舞台上偷偷掉了点眼泪一直到现在都有点不好意思的肖驰:“……”
林惊蛰扫了眼周围不少人重塑了世界观一般的神情,哭笑不得地放下酒杯抱住了父亲:“怎么哭成这样了啊?不哭了不哭了。”
林润生一双铁臂紧紧抱住他,打着嗝抽抽地解释:“我,我,我,我没,我就是,我就是看到你成家,太,太高兴了。”
“真高兴呐?”
林润生委屈地点头:“真,真高兴。”
“高兴就好。”林惊蛰心里奇怪自己上辈子怎么就能跟他闹成那样呢?明明用逗小孩的招数就能轻松应付。而且跟林润生说话的时候,只需要用祈使句就好,听到祈使句,再怎么不情愿,对方也一定会照做。
“起来吧。”林惊蛰道,“快坐下,别哭了,我们给你敬酒。”
果然这样一开口,抱着儿子抽抽的林润生就老大不情愿地松开了怀抱,恹恹地坐回了椅子上擦眼泪。
安抚完林润生,林惊蛰直起身来,与进场时哭个不停,直到刚才眼泪才被林润生吓回去的周母对视,周家和高家的长辈们一齐看着他。
“长大了。”周母摸了摸他的脸颊,双眼还在发红,笑容却十分灿烂,“你比他们哥俩有出息。”
“以后的家庭生活一定会有矛盾。”胡玉柔和的声音随即响起,“这需要你们自己去磨合,去适应。记住,遇到矛盾一定要多忍让对方,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再多的困难,也要一起扛过去。”
“我会的。”林惊蛰轻轻点头。
坐在那一直没出声的高胜终于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他一边朝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边绕出座位走向两人,然后伸手在肖驰的杯子上自顾自磕了一下,凑到嘴边:“我干了。”
肖驰同他喝了一杯,被他虽然仍不大友好但总归不那么暴躁的目光中渐渐驱散了紧张,沉声道:“谢谢。”
林惊蛰与他和周海棠拥抱了一下,高胜在他耳边轻轻说:“他要敢对不起你,一定要告诉我。”
林惊蛰揉了揉他的后背,万千情绪最终化成了一声“嗯”。
回首望着两人朝其他酒桌走去的背影,久久之后,高胜才回过头,他仰着脸,望着天花板绚烂的灯光,狠狠地按住了眼睛。
“哟,代叔。”离开了亲人的那一桌座位,林惊蛰迅速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他拿着酒杯惊讶地看着代高峰锃光瓦亮的脑门,“这才个把月没见,您怎么成这样了?”
虽说人到中年大多要谢顶,但总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林惊蛰记着前段时间在土地招标会上见面时对方脑袋上还有毛来着,现在这样跟鬼剃头似的。
代高峰:“…………”
除了喝酒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边的林润生在儿子走后又开始抹眼泪抽抽,奏乐之前肖家那个老太太偷偷跑来他们这桌当着他的面几乎拿走了盘子里所有的巧克力,现在又在桌上吃了快一盘红糖糕,今天碰到的一切人和事好像都有那么点不对劲。
林惊蛰转向他身边另一个脑门也亮晶晶的年轻人,见是金鑫建筑的金建设,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金总,我敬您一杯?”
金建设:“……”
偷瞥了一眼林惊蛰花儿一样的笑模样和旁边肖驰木着的看不出情绪的脸,他现在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有必要挽回一下:“还叫什么金总,大伙现在都沾亲带故,惊蛰你叫我老金或者建设就好。哈哈哈,以后没事一起出来喝酒,大家也联系联系感情!”
他非常希望肖驰这会儿能出来帮忙说个话,肖驰却还记得他先前说的有关林惊蛰的那些坏话,并不想搭理他。
还是林惊蛰圆滑地把双方的矛盾一笔揭过:“好说,好说。以后有空,一定一起喝一杯。”
金建设喝酒时偷眼朝肖驰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了肖驰冷飕飕的目光,肖驰手握酒杯,目光警惕得跟他有多么不怀好意似的。
“………………”
金建设放下杯子,只觉得嘴里的酒都是苦的,恨不能穿回自己当初嘴贱的时候狠狠扇自己两耳光,他容易嘛他?
主桌上,林润生还在抽抽,沈眷莺又拿了一包纸巾,不厌其烦地给水做的丈夫擦眼泪。
肖奶奶吃完了一盘子红糖糕,仍不满足,在随后上来的第二盘上眼明手快夹到一块,咬进嘴里,热腾腾的糕点融化成甜丝丝的味道,妙不可言。
她摸着自己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包糖,吃得眼睛整个眯了起来。
阿弥陀佛,结婚真好,菩萨要是能让孙子天天都结婚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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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后,肖驰和林惊蛰打包行李预备度蜜月,两位老板跟公司请了整整一周的长假,预备借着这个机会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讨厌的是家里一大堆凑热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沈甜甜和肖妙,这俩姑娘简直是心机,明明只是参加婚礼,却也跟学校请了长长的假期,一听肖驰和林惊蛰要出门,非得跟着去。
太不像话了!有听说度蜜月带着俩拖油瓶的么?
只是两家的长辈非但不阻拦,反倒还很赞同这个意见,肖妙和沈甜甜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他们也跟着收拾起行李来。
一年到头都在忙着上班,几个人有机会彻底出门放松休闲?沈眷莺甚至如此劝说不高兴的肖驰:“大家只是趁这个机会出去度个假嘛,肯定不会打扰你们的。”
说着居然还去拉周家和高家的父母。周妈妈成天对着工厂和酱菜,胡玉月底考研最近精神压力大得不得了,爸爸们也从来没有出过国,对此都兴致勃勃,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最后行程里高胜和周海棠也被加了进去。
肖驰的脸黑如锅底,拉得跟老黄瓜似的。
“沙滩裙沙滩裙!泳衣泳衣!”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又是夏威夷,阳光沙滩骄阳碧浪颇叫人遐想。家里的女人们兴致勃勃,购置了不少东西,也不在意肖驰的脸色,就连老太太都特意去烫了个头,买了几件花裙子,能跟着出去玩,还怕什么脸色呀。
这一下十来个人,可真是不小的阵仗,家里的客厅眼见堆满了行李箱。临出发那天早上,肖驰牵着林惊蛰出门,跨过这些障碍物的时候表情像极了肖爸爸的脚气。于姝鸳才不怕儿子,她往身上比划衣服时抽空看了眼在玄关穿鞋的两个年轻人:“中午的飞机,你俩这是去哪儿?”
肖驰没好气地瞥了眼母亲:“去东平送喜糖。”
“哦。”东平是燕市一座监狱的名字,于姝鸳兴奋的心情略微被这句话打消些许,拎着那件比蝴蝶还花的夏裙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去吧,看看他过的怎么样。不过中午两点半的飞机,你俩别忘了!”
“知道了。”肖驰简短地回答,“你们先走,送完喜糖我们直接开车去机场。”
十月中的时候祁凯给判了,翻了不少旧账,从破产的镇雄地产的经济犯罪到前几年群南震撼全国的走私案,再加上祁凯和史南星后头接触沙蓬后弄出的一些事情,原本应当要判死刑。好在祁凯跟着史南星混了那么多年,当真知道了不少私密事儿,这些事儿一件一件抖落出来,都是可以给予警方追击犯罪非常有利的帮助。因此他被抓回国才几个月的时间,稽私小组的第二轮稽查活动就取得了非常圆满的结果。国内许多隐秘的,连警方都无处得知的走私路线,彻底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国内毒品的地下交易链也被一应清除。当下国内毕竟经济复苏才没几年,不法分子的根系远没有后世扎得那么深,尤其毒品这种掉脑袋的生意,全国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也没几家敢碰的。史南星先前让沙蓬垫钱说的铺路子,其实并非是铺一条全新的路子,只是借由沙蓬的关系,和国内的毒品供销团队搭上线而已。沙蓬认识的毒枭,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小角色,手握国内超过五分之四的毒品交易链,狡猾的要命。九月份凭借祁凯拼命回忆的蛛丝马迹,国内的缉毒警方终于将对方抓获归案,现在这条大鱼被关起来严加审查,顺藤摸瓜的,包括燕市在内,已经有超过五个城市的大型地下犯罪窝点被剿灭。
混混们已然是闻毒色变,连以前玩儿得很疯的诸如舞厅之类的场合都被肃清了不少。尤其西南那几个城市,史家人彻底陷入疯狂,被他们抓捕枪毙的贩毒团队成员数以百计,量刑非常严,超过那个数目,全无商量,直接枪子儿伺候。
没想到此举竟然还抓出了不少被渗透的蛀虫,情节恶劣到难以想象。这事儿直接惊动了燕市,沈家和肖家都听到了消息,说是明年开年之后的大会可能会修改一些法案,收紧对贩毒量刑的标准,务必要趁着这股顺畅的东风,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以免他们死灰复燃。
对这两场战役提供了非常重要情报的祁凯得以将功折罪,捡回一条命,被判处无期徒刑。就收押在燕市东平监狱。
监狱的高墙和铁丝网令人心头压抑,林惊蛰和肖驰坐在探视间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带着手铐被狱警带来的祁凯。
祁凯穿着监狱里的制服,看着反倒比以前锦衣玉食时精神了不少,头发剃得成短短的茬子,眼睛也颇聚神采。进门后看到林惊蛰和肖驰,他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淡的笑容:“哟,又来啦?”
听着和以往打招呼的用词一模一样,但他的腔调已经不跟当初似的阴阳怪气了。
“就猜到是你们,除了你们和胡少峰,也没人会来看我了。”祁凯坐下来,手规矩地搁在桌面上,回头看了门外的狱警一眼,压低声音问,“有烟么?”
“给你带了一条。”林惊蛰从袋子里抽出一整条烟滑给他,祁凯一下接住,“谢了。”
肖驰明显跟他更加熟识,却只平静地靠在椅子上转开眼睛不说话,只在祁凯要点烟的时候,皱着眉头警告地看了一眼。祁凯只得无奈地把烟收起来,与他似乎也有默契,互不搭理,非常自然地忽略掉他的臭脸,只同林惊蛰说话。
林惊蛰见他状态还好,心中便放心了一些,又从包里拿出红绸布包着的喜糖朝他丢去:“给你的,拿着吃吧。”
“哟!”祁凯拿到手立刻坐直了身体,仔细看了看袋子上的红双喜,吃惊地问:“结婚了?”
“前几天办的婚礼。”林惊蛰道,“下午去度蜜月,马上要走了,给你送一份喜糖来。”
祁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半晌后轻声道:“恭喜。”
他说着又打开喜糖袋,翻找了几下,语气立刻又很是嫌弃:“什么档次啊,全是硬糖,一颗巧克力都没有。”
林惊蛰笑而不语,但祁凯抱怨了一会儿后还是拆了颗硬糖塞嘴里吃了,一边吃一边含糊地抱怨:“你是不知道,里头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会馋巧克力。妈的,下午还得踩缝纫机,没意思。”
林惊蛰好脾气地说:“下次给你带。”
祁凯便将糖果都倒出来,将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绳子解下,把悬在上头的两个简陋的小布袋一齐放进喜糖袋子里,又用绳子绑好挂回脖子上。
那两个小布袋上都用黑笔画了相当难看的花纹,一个上头好像是一朵花,一个不知道是长柄雨伞还是拐杖,歪歪扭扭的。
林惊蛰只当没看到,朝他告别:“行了,烟也给了糖也给了,我们下午两点多飞,差不多该走了。”
“去哪儿啊?”祁凯顺嘴一问。
“夏威夷。”
“操。”一听这个地名祁凯就腿疼,“之前不都去过了么?你俩真他妈一点创造力都没有。”
肖驰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砸过去让他闭嘴少骂脏话,林惊蛰笑着道:“走了啊。”
祁凯把桌上的硬糖抓手里,胳肢窝夹着烟,起身躲开了肖驰的攻击,赶忙朝门外头走,一边走一边骂:“妈的没人性。”
*****
林惊蛰看了眼手表,觉得大概可以赶上,在车窗外飞逝的风声里笑了几声:“行啦,去度蜜月,开心一点好不好?”
肖驰的脸臭了好几天,此时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明媚起来,道:“把手机关了。”
“干嘛?”林惊蛰问,“一会儿爸妈打电话来怎么办?”
“关了。”肖驰索性探身抢过来帮他关机,然后顺手丢在后头的座位上。
林惊蛰茫然地被他牵着手走在人潮拥挤的机场里,看着他办手续、过海关,然后大步流星地在前头带路。
两个人除了证件什么都没有,安检的时候林惊蛰还没反应过来:“不用等等爸妈他们?”
“等个屁,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肖驰牵着他一路狂奔,刚好赶上时候,牵着林惊蛰被地勤带上飞机。
怎么那么早?林惊蛰看了下表,发现才一点多,刚想发问,便听到肖驰的手机疯狂响起。
但肖驰没接,直接按断丢在了一边,十五分钟后,起飞声轰鸣而起,林惊蛰终于意识到什么,坐直身体四下环顾,果然没有在机舱里看到家人的身影。
林惊蛰:“……”
他无奈地抓着肖驰的辫子揪了一把,心说你就坏吧你,一肚子坏水,真不是好东西。
燕市机场,于姝鸳错愕地看着自己被挂断电话的大手机,机场人员已经把他们的行李尽数带走,眼看就要登机了,沈眷莺有点着急:“那俩孩子怎么还没来?不会赶不上吧?”
沈甜甜没看到她哥,也急得不行,想给林惊蛰打电话,但一直也是关机。
肖奶奶不搭理这群没头苍蝇似的年轻人,她望着玻璃外一架正在起飞的飞机,半晌后收回目光失笑摇头,从兜里掏出一颗那天办喜酒时拿到的巧克力,背着孩子们偷偷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剥糖纸。
好在到了这会儿,也没人在意她带没带糖了,登机时间将近,久久不见林惊蛰和肖驰,四家人都忙着打听他俩的消息。
终于,机场前去探查的地勤人员一脸黑线地匆匆跑来,朝于姝鸳汇报:“于书记,您说的那两位先生上的是去墨尔本的飞机,五分钟之前刚刚飞走。”
他的手朝外一指,所有人的下意识跟着看去。
“………………”沈眷莺随便一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黑着脸收起电话,什么话都不想说。
林润生无措地看了眼妻子,眼眶迅速红了。
沈眷莺赶忙给丈夫擦眼泪。
沈甜甜、肖妙、高胜和周海棠:“……妈的。”
肖奶奶嚼着甜甜的巧克力,美滋滋啊美滋滋。
菩萨保佑,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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