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难怪太子在周承珏提出要重审定北侯一案时保持沉默, 竟是为了等着这一日。
不对。
或许从太子接手定北侯的案子时,就故意留下了蛛丝马迹。他没有彻查楼晖并不是因为自己安排了人掣肘他的行为, 他目的就是日后让周承轩和周承珏再起纷争。
借着周承珏之手,在朝堂上重提此事。
一切要追溯到四年前,太子平静的接受了陈清随决策失败、全军覆没的消息, 接受了他在军中势力被折损得七零八落这个事实。
其实他从未放弃过!
周钧禹看向太子的目光变得锐利。
方才振振有词的周承珏亦是心头猛地一跳, 还来不及惊喜,旋即他发现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这不是自己在设下圈套、想要扳倒周承轩, 这是太子在借自己的手, 要重新调查四年前的事。或者说, 太子早就有了结果, 只是借自己之口来宣布。
偏生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西北一役折损数万将士, 俱是国之栋梁,不止太子难受,朕亦是心痛万分。”周钧禹迎着太子平静的目光,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暴戾之气, 沉声道:“朕会派人去查!”
当着朝臣的面, 周钧禹已经没办法巧言令色的逃脱。
“父皇英明!”周承庭神色间没有半分激动,仿佛这件事本就该如此, 只是迟了些。
此情此景, 没人敢再说话,早朝也匆忙间就散了。
太子没着急离开, 叫住了周承珏。
“三皇弟可不要辜负父皇的期望。”周承庭如同寻常人家的兄长般, 态度温和关切。
周承珏面色不虞, 他被太子利用了。不辜负父皇的期待,是别让太子不高兴罢?
如果继续追查,就是帮着太子跟父皇做对,自己断没有登上皇位的机会。如果不追查,放过了周承轩,他定会疯狂的报复自己——
“有个好消息,孤还没来及告诉你。”周承庭没有在意周承珏的纠结,温声道:“三皇弟的妻儿回来了,是时候告知宗正府,给孩子上玉牒,到底是正经皇孙……”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珏像是听笑话一般看着他,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话,臣弟愚钝。”
周承珏这段时日称得上洁身自好,要提防有人从女人的事上下手,毕竟他已经在王莹身上吃过亏——王莹!
想到这儿,周承珏脸色微变。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王莹离开前确实怀了身孕,可是母后分明已经派人处理了此事!
“看来三弟是想起来了。”周承庭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太子这才心情不错的离开,只剩下周承珏脸色灰白的站在原地。
然而内心绝望的人不止他一个。
周承轩追到了御书房,想找父皇解释,可得到的回答却是皇上不见。
“六殿下,您还是先回去罢。”副总管太监刘青山面上透着几分为难之色,平日里他受安贵妃母子恩惠不少,可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出言相劝。只得对周承轩道:“等到皇上想见您时,自然会召见您的。”
周承轩心底一片冰凉。
哪怕是父皇狠狠的责骂、训斥他,也好过晾着他、不理他。
或许父皇已经准备好放弃他。把他推出去,所有罪名都给他安上,好给太子
想到这种可能,周承轩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不稳的离开。
他不甘心,他不可能会放弃!
***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中。
太子突然插手,是她们始料未及的。安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原本她身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是做错了反而更令皇上怀疑。
相比之下王皇后则没那么多顾忌。
她立刻让人把周承珏叫了进来,询问当时的情形。
可当他过来时,王皇后惊讶的发现儿子的脸色十分难看,难道事情真的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
不等她问话,周承珏抬眼,用质问的语气道:“母后,王莹的事您可处理干净了?”
王皇后闻言心里有了不祥的感觉,她立刻回道:“母后已经派人看着王莹喝下堕胎的药,也看着那团血肉从她身上落下来——”
“母后说的千真万确?”周承珏咬牙切齿道:“太子方才亲口告诉我,王莹并没有堕胎,还已经生下了孩子!看样子,王莹不在王家的庄子上,反而在太子手上!”
这怎么可能?
王皇后头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她派去监督的人可是自己的心腹,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
“王莹好歹是王家的人,也是太子害得她身败名裂,她怎么可能会去帮太子?”王皇后急促的道:“她恨太子还来不及!”
“儿臣已经命人去把王莹带过来。”周承珏冷声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而结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王莹此时正在太子的别院中,看着怀中的儿子被养得很好,白白嫩嫩的模样让人怜爱,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请纪统领转告太子殿下,我答应过的话不会反悔。”王莹对着纪北南道:“希望殿下也能兑现他的承诺。”
纪北南看了一眼王莹,痛快的应下。“王姑娘放心,殿下自然一言九鼎。等到三皇子封王后,小公子会被立为世子。如果三皇子有什么不测,小世子也会继承他的一切。”
王莹欣然行礼称谢。
“此时三皇子、王皇后一定找我找得都快发疯了罢!”她唇角微翘,眸中是将要大仇得报的畅快。“我也该去见见他们了。”
纪北南点点头,吩咐左右道:“保护好王姑娘,送王姑娘进宫。”
王莹的安全是一定要保证的,有她和孩子在,便是王皇后和三皇子想要混淆东宫血脉的铁证。
等到安排好王莹的事,纪北南便立刻回东宫复命。
太子正在陪着小郡王玩耍,姜才人在一旁正摆弄着药材香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看不出半分才搅得朝中、宫中不得安宁、风波骤起的样子。
“只怕王皇后很快会来东宫兴师问罪,在宜芝院加派人手。”周承庭很坦然得让儿子爬到身上、抓着他的发冠做玩具,还要伸出手来护着他,小心别让他摔下去。
纪北南想笑有不敢笑,生生把笑给咽了回去,声音略显古怪的应下来。
阿娆见状,也在一旁抿嘴笑了笑。
等纪北南离开后,太子这才松了神色,低低痛呼一声,对看好戏的阿娆求饶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呦呦见自己娘亲起身过来,这才放过了自己爹爹,张开手又要抱。
“这孩子。”太子殿下整理好自己的仪表,回头看到那两个拴在他心尖儿上的人,两张一样的笑脸齐齐看向他时,心里早就柔软成一汪水。
所幸苍天待他不薄。
***
得知父王命赵英在派人找他时,慕柯容也曾犹豫了片刻要放弃,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动摇。
慕柯容自知已经犯下这许多过错,回去活得甚至不如没受封的兄弟有尊严。他和慕柯明斗了这么多年,慕明珠又成了太子的人,等到父王死后,他们兄妹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折磨他娘和两个妹妹。
他已经无法回头,甚至还极力鼓动周承轩造反。
尤其是在得知琢玉宫的困境后,他就安心等着周承轩来找他。
果然没过多久,在他才听说朝中出事的当晚,周承轩便上门了。
他们才入京时见到的意气风发的六皇子,如今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脸上尽是疲惫和颓然之色,然而隐藏得更深的,却是不忿和戾气。
“殿下现在可觉得我的话有理?”慕柯容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手上倒茶的动作却愈发从容。“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有埋怨的功夫,倒不如真刀真枪的去拼。”
周承轩眸中闪过迟疑,却没有立刻反驳慕柯容的话。
“这包药粉,入水无色无味,不会令人察觉。”慕柯容见时机已到,用了诱惑般的语气道:“趁着现在皇上还没有戒备——您和贵妃娘娘在宫中的人脉,断不可浪费了。”
“你好大的胆子!”周承轩这次没再沉默,闻言几乎是拍案而起。“想要我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
他的勃然大怒在慕柯容眼中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周承轩在乎的不是皇上的死活,而是他自己的名声——只要动了这份心思,事情就好办多了。
慕柯容微微一笑,沉着道:“殿下此言差矣,背上骂名的怎么会是您,您可是要君临天下的,自然身上不能沾上半分污点。”
“太子殿下,才是跟皇上有深仇大恨的——名义上的父子、实则叔侄两个。”
周承轩闻言,眼前一亮。
“这种药粉是云南特有的药材做成的,且都极为罕见,只有王府才有一些。”慕柯容继续道:“且太子身边现放着一位云南王的心肝肉,这是天助殿下您啊!”
太子因先帝驾崩记、靖北侯殉国一事深恨周钧禹,云南王则是早有野心,故此太子和云南王府联手,要鸩杀皇上。
多么完美的理由,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周承轩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二郡王说的是,这天下谁不知道太子与父皇不和?”他唇角微勾,声音愈发缓和。“太子忍到今日,终于要暴露他的真面目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眼底映出了对方略显疯狂色神色。
“云南王慕靖渊犯上作乱,罪孽深重当处以极刑。”周承轩许诺道:“到时候,二郡王便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云南王!”
慕柯容顺势跪地称谢。
不是他不忠不孝,是父王偏心才将他逼到绝境。
“此事我还要回宫后与母妃商量,二郡王且先在此处住着。”周承轩对他并不能完全放心,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人就是。”
慕柯容猜到他的顾忌,顺从的应了下来。
周承轩没有再多停留,一扫先前的积郁之色,立刻策马回了宫中。
此事宜早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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