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烟娘!”一个小姑娘猛地一顿拍门,“妈妈让你去顶楼甲字房见客!”
倪胭对着铜镜涂唇脂, 懒洋洋地说:“房里有客, 没有分.身术。”
外面的小姑娘拍门声更凶, 她着急地喊:“妈妈说了不要管洪公子, 楼上的客人出了一千两!”
倪胭这个身体心尖尖本能地颤了一下。
倪胭皱了下眉, 又略觉唏嘘。曾经的李府千金和一国之母,居然能这么爱钱、缺钱。
她为什么沦落到青楼?因为没钱。
真现实。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貌美女人,在这样的乱世,没有身份地独自出宫, 能是什么下场?她本来是有钱的,还置办了个小院子。然而歹人欺她独身, 夜半翻墙而入。邻里女人嫉她貌美挖苦陷害……她有一张倾城倾国脸, 也有一张能在这乱世中, 给她带来无数迫害的脸。
“烟娘!烟娘!你听见了没有!妈妈让你快一点!”
“知道了,这就去。”倪胭望着铜镜中的这张脸, 展露笑颜。
出价一千两见她,而且还在顶层甲字房?她好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见那个男人。
她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翁洪, 起身出了房间, 匆匆离开。烟娘是香玉楼的招牌,就连妈妈也不能勉强她接客。当然了, 她也没那么任性拒绝接客。她要钱, 钱钱钱!
她开的价让多少男人望而却步。此时见她从楼上缓步下来, 大厅里的男人们眼睛全盯在了她身上。她经过之处, 男人们色眯眯地吸了吸鼻子, 将她身上的香气吸进鼻子里。
倪胭快步离开香玉楼,几乎是按照这个身体的本能走进前街商铺。买了包子、糕点、糖果、叫花鸡和粥。
“烟娘又过来了啊。”小贩垂涎地望着倪胭的脸,把糖果递给她。
倪胭没有搭理他,转身又去了药铺抓了药。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走进一条小巷。小巷里偶尔有闲聊的妇人看见她都露出嫌恶的表情。
倪胭笑笑,浑然不在意。就像曾经的李烟儿。
“烟娘回来了!烟娘回来了!”
几个小孩子从一处宅院跑出来,开开心心接过倪胭手里的东西。跑在最后面的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他跑得急,跌了个大跟头。
倪胭笑着把他抱起来,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蛋儿:“东东摔疼了没有?”
东东咧着嘴笑,使劲儿摇头。
几位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出来,满是褶皱的脸露出真诚的笑。
这天下,也只有这一处不嫌李烟儿脏。
倪胭站在庭院里望着一张张或质朴或纯真的脸,若有所思。她来这里几乎是这个身体的本能。
倪胭好像有点不太能够理解这个李烟儿。
她能感觉到李烟儿的恨很浅很浅,或许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所以并没有多恨段敬仪。而让她活下来的,是这个院子里的人。
倪胭甚至觉得李烟儿的那个遗愿软绵绵的,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
红霜给倪胭倒了杯茶,欲言又止。
她是跟着李烟儿从宫里出来的,也是李烟儿身边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倪胭的确有点渴,她抿了口茶水,立刻皱起眉。这茶也实在是太难喝了。她瞥了一眼红霜,道:“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红霜开始抽抽涕涕。
倪胭顿觉烦躁:“要哭出去哭,别给我哭丧。”
“我就是替您不值,替您委屈。娘娘咱们回宫求求陛下吧?就算不能回宫再当娘娘了,咱们再跟他要点钱也行呐,也用不着委屈您……呜呜呜,奴婢心疼您呐。陛下对您那么好,也一定不舍得您受委屈的……”
“对我好?”倪胭凉凉瞥她一眼,问:“他是皇帝。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沦落青楼?”
红霜顿时被噎住。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欢呼。
“骆哥哥来啦!骆哥哥来啦!”
“今天真开心,不仅烟娘姐姐过来,骆哥哥也来啦!”
骆孟的脚步顿住,带着半边面具的脸上表情也僵在那里。他望了一眼前面的屋子,再不敢往前迈出一步,问:“烟娘今天来过了?”
“嗯嗯!”小男孩拉住骆孟的手,“烟娘姐姐刚来,还没走呢!”
“啊、啊……那个,东西你们拿进去。哥哥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骆孟慌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围在身边的几个小孩儿。
“你不想见到我。”倪胭抱着胳膊斜倚在门口,嘴角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我有那么可怕吗?”
尾音略微上扬。
她的声音落入骆孟的耳中,好像有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心里,酥酥麻麻。
她穿红衣,轻纱的料子罩在她身上,婀娜窈窕。一阵风轻轻吹过,带起她的裙角,红纱贴着她的腿向后拂过,隐约现出一双玉.腿的轮廓。
这双腿……他曾摸过……
骆孟慌忙别开眼:“没、没有……”
“我买了荷香楼的荷花酥,进来尝一尝吧。”倪胭滟色流转的眼眸轻轻望他一眼,浮现一丝浅淡的笑,又很快收回视线,施施然转身。
骆孟不喜欢吃甜食。但是他还是跟着倪胭进去。
这是李烟儿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虽然李烟儿曾经救过他,但是骆孟从不敢自作多情,只把她的相助当成顺手的善意。他知道她是从来看不上他的,他只能是她脚边的泥!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骆孟的心里她不仅以前是,现在和以后也都是!
红霜叹了口气,关了门退出去,到院子里给小孩子们发糖果。
骆孟进了屋,就杵在门口,畏手畏脚,不知道该站哪里,也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
倪胭慵懒地半靠在窗前长榻上,她掰开一块荷花酥,朱唇微启,将荷花酥送进口中。
骆孟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处躲闪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倪胭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轻轻嚼动的唇。
原来一个人吃东西的样子可以这么好看。
骆孟咽了口唾沫。
“看够了吗?”
骆孟打了个哆嗦,“噗通”一声跪下。
倪胭掩唇,千娇百媚地轻笑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跪一个青楼女子?”
骆孟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拳,他鼓起勇气,抬头望向倪胭,信誓旦旦:“我很快就能攒够给你赎身的钱!”
倪胭一手托腮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
骆孟,曾经的御前侍卫,也是宫中小皇子的生父。当初被段敬仪下令处死,他堪堪躲过一劫,李烟儿顺水推舟救了他一命送他出宫。只是他受了重伤,足足休养了两年才大好,不过身上仍旧留下许多刀疤。一道可怖刀疤落在他的左脸,毁了他原本的俊朗五官,他便从此以半边面具遮脸。
好好的一张俊脸就这么被毁了,可惜。
哦,也是倪胭这次任务的攻略目标二。
“你想给我赎身?可是以后呢?”倪胭伸出纤纤玉手,“我吃惯了山珍海味,穿惯了绫罗绸缎,你养得起我吗?”
“我……”
“嘘……”倪胭凤眼半眯,噙笑摇头,“我讨厌承诺。”
她从长榻起身,推开窗户,立于窗前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悠悠道:“又要打仗了。”
骆孟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犹豫了半天,憋出一句:“今、今天风大,别、别着凉。”
倪胭不理他,径自说下去:“我自幼被批凤命在身。后来做了段敬仪的女人,他竟真成了皇帝。唔……你说若我成了你的女人,你能不能顺手把这江山抢来玩一玩?”
骆孟身体绷住,震惊地望着她。
倪胭转身来,嫣然而笑:“我逗你的。”
她拿起小几上那半块荷花酥走到骆孟前面蹲下来,把荷花酥递给他:“很甜很香的,尝尝看。”
骆孟小心翼翼地把荷花酥接过来。手指捏着荷花酥的时候,他的手指头距离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儿那么近……
骆孟咬了一口荷花酥,整个人陷入一种惑人的香气中。也不知道是荷花酥的香,还是倪胭身上的香。
这块荷花酥是她掰开的,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这一半给他……
倪胭起身走回长榻,慵懒地倚着小几,翘着一条腿,红色的鞋子从裙子里露出来。
她忽然变了语气:“你怎么还不走?”
语气凉薄,带着点不耐烦。
骆孟慌忙收回视线,口里应着是。他站起来,有些狼狈地转身。
“骆孟。”倪胭又叫住他。
他转身等她吩咐。
倪胭染着浅红唇脂的唇瓣微微张开,似想说什么。她浸了一层雾气的眼眸望着虚无一处,陷入沉思之中。
骆孟不敢催,只是静静等着。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之音,大量官兵涌进小院。
红霜一脸焦急地推门冲进来,慌慌张张地说:“皇、皇上来了!”
骆孟脸色大变。
倘若让皇帝知道他还活着……
倪胭神色寻常,甚至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淡然。她不急不缓地指了指床底,慢悠悠地说:“想活命就去躲一下。”
她刚说完,骆孟就钻进了床底。他曾死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变的不怕死,反而容易变的更怕死。
段敬仪走进屋中时,倪胭正悠闲地小口小口吃着荷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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