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极小, 关起门来就是安安静静的一方天地。
江婺每每坐在廊下乘凉静思时,总是想起无殃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们相处的时光,继续不由得想起无殃的那个小院,那也是小小的, 静静的。
自然, 实际上无殃的院子是要大得多的, 即便不算外面莲池亭台兼具、姹紫嫣红开遍的大园子, 他内院也是宽敞的,房屋也多得多, 并不像她买的院子这样逼仄。
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就是无殃的院子有花草树木呢,尤其院子东头那株桃树,即便无人理睬,也每年开花结果,生机勃勃, 她还在树下种了些番茄辣椒什么的,看着有趣多了。对比起来, 江婺这里一棵草都没有,也太荒凉了些。
如果是准备长住的,江婺早就着手布置了, 只是她现在的目的和主要的精力就是找无殃。也许他不在这里, 到时候她还要去别的地方, 所以院子就这样沉寂着。
无殃啊无殃, 他在哪儿呢?江婺发现自己越发想念他了,她们好像已有数年未见般,唉……
石桃原本在一旁砸核桃,不喜欢看见她愁眉苦脸的,于是劝她去逛街。
江婺知道枯坐在这里也没办法,不如找点事情做,于是环顾小院一周,点点头道:“好,咱们去买些生莲子吧。”
“您要吃莲子羹?”石桃不解。
“不是用来吃,要用来种。所以咱们不仅要买莲子,还要买一口大水缸。”江婺叹气道,指着小院角落:“水缸就放在哪里,注入二勺清水,撒下几粒莲子,到了夏日……若能住到夏日,即便没有满塘风光,一缸碧荷也可入景。”
于是主仆俩出了门。
买莲子又买了缸,叫人迟些送过去,她们在一家酒楼吃了饭。江婺还不太想回去,就仍在街上闲逛着。
不曾想,差点淋成个落汤鸡。
出门时明明好好的,午后天却阴下来,没多会儿豆大的雨滴就啪嗒啪嗒滴落在屋檐上,又汇聚成水流,哗哗地往下落到地面,地面顿时潮湿脏污起来。
街上摊贩匆匆收起物件寻地躲雨,为这漫天雨幕搅坏了半天生意而唉声叹气,又为雨势越下越大自己却没带伞而忧心忡忡。
原本在街上悠悠闲逛的人也匆匆到了近旁的店铺躲雨了。方才情急之下,石桃拉着她奔入了一家首饰铺面。
江婺为这场急雨皱眉了会儿,又无可奈何,心道自己既然进来了,那就看看首饰罢,好歹能打发时间。
这家店很大,里边上等玉器不少,金银工艺也新颖精湛,从整套的头面到单个儿的金珠玉钗都有,珠光宝气的,看得江婺有点晃眼。
至于石桃,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宝贝,眼珠子差点就不会转了。
江婺被她的神情逗笑,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要不要给她买。吓得石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江婺却是认真地要给石桃买东西了。石桃对她一直很好,可以说是救命之恩,这段时间又细心照顾她的起居,令她非常感动。而江婺除了给她吃喝穿住,还没有过其他表示呢。
“石桃,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看中了就跟我说,我给你买!”
“不、不用了,您给自己买,您戴着好看……”
“不用这么拘束,你对我这么好,我给你买东西都是应该的!”
“不用、真的不用,我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呢?女子都要有几件首饰的呀,还是说你都不喜欢这些?”
江婺说着,手一翻取出了一只碧玉簪子,对比一看,这个比店里的做工还要精妙,玉质也更通透上乘。
江婺摸了摸,还是把簪子递给石桃,道:“没关系的,你戴上,定然好看的……”
她们正小声地说说笑笑,没留神,江婺撞上了一人。那人身体柔软,想也是一名女子。当然了,在首饰店里买首饰的,一般可不只有女子么。
“对不起……”
因为是自己的错,江婺没看清人就忙转身道歉。
道个歉抬头一看,对方果真是个女子,穿戴不俗,眉目之间婉丽动人,身边还有两个丫鬟跟着,感觉是个官家女子。只是因为被撞了一下而娥眉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婺心下有些惊艳。她觉得自己无心之失,又诚心道歉,对方应该不会计较才是。
哪知道那女子看她一眼,又扫一眼她手上碧盈盈的簪子,有些惊讶,再扫一眼身后的石桃,美眸稍冷,似是不悦,只是抿着唇没说话。
但就是这样也就够了,她身边的丫鬟立刻冲江婺抱怨道:“你怎么也不看着些,冲撞了我家小姐。”
江婺好声好气道:“抱歉,是我不注意,还请这位小姐原谅。”
那小姐突然露出一丝笑来,目光落到她手上的簪子,朱唇微启:“你手上的簪子倒是不错,让给可好,我便不与你追究。”
江婺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言下之意,是本来要追究吗?她就轻轻撞她一下,又不是故意的,还道个歉,她又没伤着一根汗毛,她追究个什么东西啊……
内心这样想着,碍于她似乎是高门贵女,江婺只好委婉地道:“抱歉这位小姐,这是我自己的簪子,并不是这店里卖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故而让不让一说,便行不通了。”
那小姐闻言,脸色越发不悦,只是又眼睁睁看着她,不说话了。
然而自有她的婢女替她说话。
一名婢女冷笑道:“这位姑娘,您既然是来买首饰的,怎么还会带自己得来?”
另一个更是鼻孔上天:“就是,不想让就算了,还拿这种话来唬咱们,要不是咱们小姐喜欢,你以为郦府差这支簪子?”
完了还审视意味极浓的上下打量她一遍,看到高壮粗黑的石桃时,尤其轻蔑,嘲笑道:“何况这簪子质地好,价也不便宜,你买得起吗?”
另一个一唱一和,“我看这位姑娘你簪子就跟婢女一样,甭管粗糙不粗糙,难看不难看,有得用就好了。这支簪子精美华贵,还是让给我们小姐好了。”
江婺一懵,继而一股气愤从心底里腾地涌上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姐以手绢掩唇,极是矜持地一笑,幽幽道:“我的婢女虽说有些浮躁,道理却是不错的。”
江婺顿时对这位貌美女子观感差到了极点,她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不说话了。
石桃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刁难,试图挡在江婺身前保护她,但是被江婺按住了。
那女子再看一眼江婺手中的簪子,确实越看越喜欢,美眸一转,突道:“姑娘若有这样好的簪子,还用得来这里买,怕不是……”后面意味深长地停止了。
江婺冷声道:“那这位小姐是说我偷东西了?那不如把掌柜叫来问问?”
然后胖胖的掌柜就来了,一看这情况就有点头疼,再一看那簪子,就不像自己店里的,笑得一脸和气生财正要说话,那郦小姐先说了:
“掌柜的,我郦府也照顾不少你生意了,今儿个我着实喜欢这簪子……真不是你们店里的吗?”
这话暗示意味极浓。
胖掌柜心里一咯噔,想想新帝登基后郦府水涨船高的地位,再想想如今新帝尚未大婚,后宫空缺。而新帝对已故贤太妃十分感念,这位待嫁的郦棠玉又是贤太妃唯一的侄女儿,说不定……再看看另一边,啊,这位姑娘也是温婉柔美,只是身后的丫头太粗糙了,倒像是逃难来的,家境必然比不上郦府的。
心里转了几圈,他擦擦汗,只好笑着对江婺说:“这位姑娘,您可否让我细细看下这簪子,是不是我们店里的?”
江婺冷冷地瞥他一眼,把碧玉簪子交给了他。
胖掌柜拿起来对着亮光处细细看了,看到某个隐蔽刻印时,脸色一变,心里一堆念头都碎成了渣。
***
庄常自景山归来,在路上就遇到了古安。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一会儿惊讶好奇,一会儿苦大仇深的,十分纠结的样子,连他近了都没发现。
他不由得勒停了马,问一句:“怎么了?”
古安吓一跳,发现是他之后又突然兴奋起来,拉着他叫道:“那个,我知道咱们陛下的隐情了!!”
“什么隐情?”庄常浓眉一皱。
“就是那个……隐情啊,皇上清心寡欲的缘故!你不知道,当时皇上的脸色多急切!皇上还让我去找人了!不过,让我去哪里找人啊,这也太难了啊!……”古安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显得十分激动而纠结。
庄常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因而冷声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古安激动地,干脆把画像往他面前一展:“喏,你自己看吧,这就是咱们陛下的隐情!”
画上的女子骤然展现在他眼前,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眉目柔和,唇角带笑,完全像是昨日里才见过的,未曾真正远去。
庄常看着画像,一瞬间竟然想落泪,说不出话来。
古安以为他与自己一样,都惊呆了,就兴奋地说起来:
“是吧!很惊讶吧?我当时也十分震惊呢!原来皇上心中早就有了女子,怪不得对大臣们的意见不屑一顾呢!就是这个女子如今不知道在哪里,让我……”
庄常突地打断他:“陛下让你找人?”
“对啊,整个巡查司都接到了命令,我是负责京城这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几日啊,你去了景山之后,陛下突然去了一趟西宫,然后拿出了这副画卷……哎哎哎你要干什么!你拿着画像去哪里啊……喂!”
古安看着抢了画像就走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庄常不会怀疑皇上的决定,他既然让人找,那便是确认她还活着的。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循环往复,他便觉得冷寂多年的心也温热起来了,激动不已。
他心道,春雪姐姐就住在京城里,后来婉顺姑姑也出来了,去问她们,让大家一起找,总能快些。
要快些,快些找到她,他……很想念她。
皇上更是。
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只要她还活着,他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心里念头急转,庄常快马加鞭到了林家院子,见到了婉顺姑姑,便拿着画像直问。
婉顺一看画像,面色惊讶,却极肯定地点头。
“见过的,这女子就住在隔壁……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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