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飘零, 草木着霜, 已是深秋。
夜凉如水。
福安躬身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皇上可有跟上, 小声提醒他哪里不平, 脚下小心。
皇上跟在后头, 昏黄微弱的灯光照得他脸色颓败,他一言不发,脚步极缓慢地走着,似有千斤之阻。
福安心里叹了一声,皇上是越发地瘦了。
原本只是偶尔睡不好,这段时间竟没有一天睡得好的,也不知道怎会突然至此, 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如今还要悄悄地过去探望那位......往后会如何呢?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四周黑魆魆的宫墙和秋风里飒飒作响的枝头,心知深夜行走虽只见他与皇上两人,暗地里怕还是有许多暗卫悄无声息地跟着的。
两人足足行走了半个时辰, 那座曾辉煌繁华, 而今无人踏足的,后宫里最大的园子, 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在黑夜中静静矗立着。
皇上的脚步便不由得顿住了。他抬头看着这园子, 看着它在黑夜里冷冷清清的墙壁, 看着那沉重厚实的大门, 脸上不由得恍惚了。
一时, 当年的痴心恋慕、求而不得、痛恨恼怒,都向他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了,令他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福安仔细注意着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来,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又低下去,无声地等待着。
此时,睡在大门边的广常突地睁开了眼,一双眼在黑暗中仿佛虎豹般透出锐利精光。
他悄无声息地起了来,从墙边缝隙里往外看了一眼,待看清外边的人,不禁心里一震。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房,黑暗中轻盈而快速地穿过了园子,到了内院,指节扣在门棱上,轻轻敲了三下,而后推门而入。
里边的人已经醒来,看过来的眼里,既清明又冷静。
他轻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皇上来了。”
他们很快地把房里收拾了一遍,轻手轻脚的,没有发出什么动静。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的痕迹之后,该睡的人仍躺回床上,该伺候的人则去了后罩房。
仿佛恢复了夜的静谧。
“皇上,可要进去?”
在外面站了许久,被夜风吹得手脸冰冷的福安,终于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
皇上脸色已平静了许多了,他看着前方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霎时,便有两名暗卫轻飘飘地落下来。他们着黑衣、蒙黑巾,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若不动弹,极难发现。
他们跪在地上无声行了礼,便一左一右抓住了皇上的胳膊,提气一跃,使轻功带着皇上越过墙头,毫无声息地进了墙内。
继而又有两人一左一右抓着福安,将他也带了进去。
到了内里,暗卫仍默不作声地退后,隐在了夜色中。
福安仍是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皇上仍慢慢地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着院子里疯长旁斜的竹林、满地堆积的枯叶、颓败的花枝,一时恍如隔世,如入荒芜之地。
又走了许久,终于走到记忆中那道精巧的月亮门,福安才停下了步伐,躬身退到一边,提醒:“皇上,到了。”
皇上慢慢地走了进去,发现与外面不同,这内院地面干干净净的,倒像有人日日打扫一般,有了些人住的样子。
只是他看着这干净的地面,却是皱了皱眉。
福安忙低声说一句:“是广常。”说完发觉不妥,又解释了一句:“便是之前派来的小太监。”
皇上这才眉头舒展,慢慢走上台阶,挥退了福安,亲自伸手推开了门。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里边的简陋场景便模模糊糊地呈现在眼前。
他手放在门上站了半晌,里面仍静静的,他才收了手,抬步无声地走进去。
今日不是十五,不甚明亮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投在床前地面,隐约可见床上躺了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皇上也不叫福安提灯笼进来,只自己在床前站着、看着,默然无语。
床上那一团影子,仿佛毫无所觉,睡得正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依稀见他瘦瘦的,小小的,这也曾是他捧在手心的孩子,曾经尊贵无比、前呼后拥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孤零零的,在荒园里贫瘠地生长着,孱弱瘦削,无所倚靠,凄风苦雨。
皇上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了下半夜才步出了房门。
出了月亮门,皇上对着满园荒芜,突地问了一句:“他身边,就一个伺候的小太监?”
“是。”
“困在此处几年,他从未闹过要出去么。”
“据说从来不哭不闹。”
“连园子也不来么。”
“不来。”
皇上抬头看了看昏暗的月亮,疲惫地闭了闭眼,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十一公主这段时间安静了许多,终日里皱着眉头,却不如从前爱发脾气了。
那日她玩了半天,才摘了桂花回来。回来时淑妃他们已经回来了,父皇已经走了,那名叫江婺的女子也不见了。
她心里急,亲自去问父皇,问不出什么,反倒被训了一顿,委屈得只想哭。后福安过来,其他的一概不说,只哄着问她那女子是在哪里看见的,叫什么名字等。
十一公主也咬紧了牙关,只说是在御花园碰见的,其他的,也半句不多说了。只是心里暗暗疑惑和着急,这样子,明显是那女子不见了,父皇那边也在寻。
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找不见呢?她不敢去问父皇,只好自己带着云岚到处打听,尤其在冷宫附近转悠,一时连平日里最爱的鞭子都不拿了,遑论去打人。淑妃听了回报大感怪异,只是她不在棠香宫闹腾,倒还清静些,淑妃也就不管她了。
然而时间一日日过去,十一公主也没找着那名眉眼柔和、令她倍感亲近的女子,她不由得心里一片失落落的。却也不轻易放弃,整日里在宫内到处乱窜,誓要把人找出来!
而秋去冬来,十一公主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她要搬出棠香宫了。
原本这是期盼许久的一件大事,她早就想过,她要一座宽敞的、漂亮的宫殿,里边的摆设要比原来住的偏殿更辉煌、更金贵,最好还能带一个池子,池子里可以种上各色的奇花异卉,一年四季都芳香扑鼻,还能采花来做香香甜甜的糕点……每次在棠香宫里“受了委屈”,她便一百次一千次地幻想着。
可是,这段时间她只将找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其他事情一概都抛在了脑后,倒没心思去缠着父皇要最大最漂亮的宫殿了。
宫里的规矩是这样的,皇帝的孩子不管男女、不管出身高低,一旦长到了十岁,再不能依赖在母亲的身边,就要自己吃住、自己学着怎么管理一殿人事了。这样在宫里再待六年,孩子也基本长大成人了,这时候皇子便要出宫建府,准备大婚;公主也基本上许了婚配,陆续出宫嫁人。
当然公主里面如果特别得圣宠的,皇帝还会赐一座公主府,嫁了人便不用在婆家住,仍住在公主府。这又是另一番的尊荣了。
九公主承安、十公主承宁、十一公主承曦都是同一年出生的,来年便满了十岁,要自立宫殿。她们的新居早已备好了,名字也是新起的,分别是新安殿、允宁殿、明曦殿。
这新居一分,年后搬居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未免一时忙不过来,年前便可着手清点物件,早做准备。故而今年宫里着实比往年热闹了三分。
虽说还是在宫里头,可是要分开吃住哪比得上同吃同住的亲近,十年朝夕相处,一旦分离,自然是难以割舍。
公主们半大的年龄,许多事情似懂未懂,母妃们自然为着孩子殷殷叮嘱,又处处忙活,生怕哪里不妥帖,暗地里被宫女太监欺负了也未可知。这个时候,十一公主没有缠着父皇来陪她,也没有母妃来照顾她,对比着其他两位,她倒显得有些可怜了。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得力的高嬷嬷,仔仔细细地把许多事情都办好。
谁知道在大家的心神都在几位即将自立的公主身上的时候,朝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腊月里的一日早朝,大理寺卿阮芹突上折,道经过数年盘查,终验明废元后之子乃皇上之真龙血脉,应复原其皇子身份,以显吾皇不连坐之仁慈,以立皇室血脉之正统。
当时满朝文武皆惊,面面相觑,默默无语,殿内一片死寂。
而皇上脸色沉凝,一言不发持续一刻钟之久,终曰:准。
此事震动了前朝后宫。
这下,宫里可不仅仅是热闹了,快要爆炸了!
尤其十一公主听到消息,更是不敢相信、暴怒如雷:“凭什么!怎么可以这样!父皇……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太令她不能接受,仿佛天塌了一般!平静了许久的她终于又拿了鞭子,直要奔去西宫。
谁知道她殿外已站了几名带刀禁卫,奉了皇命,她搬到明曦殿之前,不许踏出棠香宫一步。
闹了几番无果,她终于明白,她过去能为所欲为,不过是父皇懒得管她,若是要管,哪还能由她闹腾?
最后她气得回去躲着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又恍然想起,当年三皇姐远嫁和亲之前,何尝不是这样被囚禁着,一步也不许踏出殿门!
……
江婺这边,自从她“园子外一日游”遇到了险情,她再也不想着去探索古代社会风貌了,每次过去只安安心心地教无殃念书,完了穿回来休息。
自从那次后,无殃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关于外面的话是一句都不再多说,更别说再带她出去。后来江婺发觉他好像有了些变化,可是又说不上来。
当然,江婺现在忙着工作,对这边的关注其实少了。
她仍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一直表现得勤勤恳恳。吴淼也说话算数,让江婺在八月里转了正。
她转正后更加忙起来,加班是常事,周五知道穿越不可避免,她才不加班。而在她的努力之下,她的月收入也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令她感到十分满足,随之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在忙碌的工作中,时间飞一般地过去了,转眼间她毕业已经半年。只是年底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令她哭笑不得的事情——
她的上司吴淼,以及上司的朋友杨轻,两个人同时对她展开了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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