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江婺今天因为小无殃受伤而忙前忙后、劳身伤神,早就又累又困。担心他夜里发烧,本来还强撑着跟他小声说话,不过没说多久,她也熬不住睡着了。
她睡着后屋里就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屋外偶尔传来轻微的虫鸣声,更显得夜里一片静谧。
无殃趴着,他身上的伤经过白天的悉心照料,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倒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清醒得很,于是他歪头看着旁边的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看她睡熟了,迟疑一下,慢慢地、悄悄地抓住她的手,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看的看着她。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
某一刻,床上隆起的一块悄然塌下,屋里的呼吸少了一个。
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之后,黑暗中,无殃的眸子动了动,陷入了沉思。
没用,抓不住。难道……真的是神仙么,倏忽而来,飘忽而去,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他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小小的心里,竟感到怅然若失。
正发呆,突然一丝轻微的异动惊动了他。
随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极快地一闪,他的房里多了一个人。
不同于她在时的随性柔和,此人给人的感觉冰冷无情,却极擅隐匿,呼吸轻得无法察觉,身形更是藏匿在阴影之处,那是经常行走在黑暗的习惯。若非他还未睡着,也不会察觉出来。
即便察觉了,无殃仍旧一动不动趴着,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变化。
来人站了几息,似乎确定未惊动床上的人,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他的床前,一把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然后便顿住了,似乎有些惊讶。
因为天气有些热了,她睡前将窗户半开,此时月光照进来,将来人的身影投在床里侧帐围上。他静静地看了一眼,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竟然是......
来人发现他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之后,没有多做逗留,仍像来时一样,月光一晃便离开了。
无殃松了口气,却捏紧了拳头,心里有一丝庆幸。
幸好,幸好她走了,没有被发现,不然......
只是,既然已经把他丢在这里这么久,不闻不问,又为什么派人过来呢?来看看他死没死么,呵。
如果说那边还暗暗关注自己,那么江婺会不会被发现?
寂静的夜里,这个孩子的心思飞快地转着,时忧时喜。
***
当今皇上算不得清心寡欲,又正值身强体壮,几乎夜夜有妃嫔侍寝。否则,如今宫里也不会有皇子十数位、公主十数位,堪称子嗣昌盛。
少数时候,政务繁忙或没有兴致,帝王才没有宣妃子侍寝。
这夜已是子时,玄武皇帝仍伏案批阅奏章,奏章上讲的是淮南有几个城县因地势略高,春来雨水不足,田地干旱,耕种困难。其中一位县令上书请求减轻赋税。
贴身太监福安看了看更漏,奉进一杯香茗,细声劝道:“陛下勤政爱民,也要顾及龙体,如今时辰不早,该歇了。”
皇上唔了声,却动也未动,只道:“朕再看一会儿。”
福安不敢再劝,躬身应是,仍在殿外等候。
须臾,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在殿内,跪在案前,语气恭敬:“禀皇上。”
皇上仍拿着奏折,目不斜视,“说。”
“九殿下的伤已被妥善处理过。”
“哦?”
上座之人闻言浓眉皱起,似怒非怒,总算从奏折中移开视线,冷冷地看着暗卫问道:“可知是谁处理的?”
暗卫冷汗涔涔而下,“奴才不察。九殿下周围并无旁人。”
帝王凝眉思索一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复杂难辨,闭了闭眼。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仔细查明白了,来告诉朕。”
“是!”
***
江婺醒来的时候,仍然有种没睡够的眩晕感,于是起来上了个厕所,又继续睡。
那边目前唯一的室友白仙仙探出头来,含糊地说了句:“江婺你还睡啊。”
江婺也迷迷糊糊的,回一句:“你都睡,我干嘛不能睡哦……”
“不是,你昨晚八点就睡了诶,喊你都喊不醒,睡得那么沉,我还以为不在呢!”白仙仙撇了撇嘴,迷糊地咕哝着。
江婺本来困极,听到这话却清醒了几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整个人穿越过去,因为那边醒来的自己跟睡前的自己一模一样。那么,是不是说,在她穿越的这段时间里,她床上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万一被发现……
江婺深呼吸了两口气,随意地说:“春困呗。而且刚辞了辅导班的工作,睡个懒觉。”又问:“你昨晚喊我干啥?”
“哦,当时以为你没睡呢,随便叫叫,嘿嘿。”白仙仙性不是那种敏锐的,也就每当一回事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下次要小心,转而闭上眼睛补觉。
接下来的周三就是校园大型招聘会,江婺决定去看看,如果有本地有合适的,在本地工作也不错。毕竟现在回家已经没有意义了,这里也算是她比较熟悉比较喜欢的城市。何况实习总不能耽误,里面还有两个学分呢。
不过参加招聘会之前她要做些准备,比如制作简历,以及,买套正装以备后面的面试用。
江婺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小无殃的身体,不知道他伤好点没有,还有没有人去欺负他,有没有挨饿,她带过去藏在床底下的零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到了春招这天,江婺收拾了下,跟白仙仙一起出门了。
白仙仙家里有公司,她也懒得折腾,实习估计就是去她爸爸公司混混就好了。跟江婺去招聘会,纯粹是无聊找事情做。
春招这天刚好三月十五,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如洗,万里无云——其实是有点热的。
何况招聘会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招聘方有棚子遮阳还好,毕业生们简直像被堆挤在屋顶暴晒的鱼虾一样,脸上汗津津的,衣服后背更是湿了一块一块的,苦不堪言。
“江婺,我不行了,咱去喝奶茶吧!”
白仙仙妆容靓丽,穿了雪纺衬衫和百褶裙,美是很美的,一出汗就是灾难了。擦汗都得小心翼翼,因此外难受。
江婺印了五份简历,走一圈之后手上就剩一份了,她也觉得天热难忍,于是把手上的投到最近一个招聘单位,转身道:“走吧。”
大学城中央有个商务中心,里面餐厅、电影院、冷饮店、衣服店、超市应有尽有,离招聘会所在的广场不远。她们就抄近路去了商务中心,到一家奶茶店点了奶茶,顺路歇会儿。
歇了会儿,聊了几句招聘会的事情,两个人就说上上面超市去买点水果。
然后,白仙仙就发现江婺有点不对劲儿啊。
“江婺,苹果、橘子、香蕉、猕猴桃……你一下子买那么干什么?”
“呃补充维生素……”小无殃受伤了,应该给他带点水果。
白仙仙无语:“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吃不完该放坏了!”
“……你说的对。”江婺只好放回去两样。
白仙仙满意了。然后,她一个不留神,发现这厮去看被子了。
“好好的,你看什么被子啊!”
“嗯,想买个新的,新的暖和。”小无殃的旧被子又冷又硬,盖着多不舒服……
“可是,天气都热起来了啊!而且,都快毕业了,你这时候买??”
“好吧……”
再一个不留神,白仙仙大惊失色地发现,室友竟然跑去看铁锹!挖坑的那种!
“你不是要买这个吧??”
“呃……”有何不可?
“走走走!”白仙仙赶紧把奇奇怪怪的室友拉走了。
把人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白仙仙一脸严肃。
“你还好吗?”她问。
江婺一头雾水,“我没事啊。”
江婺继续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被穿越了?”
江婺:“呃?”
“还是刚才我没注意的时候,你投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公司?”
“……”
好吧。江婺明白了,无殃那边需要的某些东西,在白仙仙看来确实比较诡异,所以……她应该自己偷偷来买的。
只是既然都一起来了,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好先买一些不那么奇怪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
小无殃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的年纪,只是他身边没有人教导。她既然把他当弟弟,这块也应该抓起来,免得耽搁了一个好苗子。无殃一看就是聪明的孩子。
当然,她买文房四宝的理由是——“我最近把辅导班的工作辞了,一时还没开始实习,想买来练练字。”
白仙仙才不觉得奇怪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暗道铁锹什么的,自己明天或者后天再来一趟吧。
由于在校期间努力学习、品学兼优、拿了几次省政府奖学金,江婺的履历还是可以的。五份简历投出去,当天收到两个面试通知,接下来两天也陆续收到了其他三家,可以说招聘会没有白去。
只是五个面试都在周末,难免冲突了。她就再挑了挑,准备面试两家,其他三个放弃。
新一轮的采购之后,周五傍晚,江婺收拾了点东西,跟白仙仙打声招呼,说明天去隔壁城面试,今晚不回来睡了。
白仙仙虽然跟着去了招聘会,但没有仔细观察,也没怀疑,只哀叹一声留她独守空闺,就祝她面试顺利。
打了招呼,江婺直奔商务中心,楼下吃了碗兰州拉面当晚饭,然后直接到楼上宾馆开了间房。
因为担心无殃孤苦伶仃,无人照料,伤势会反复,江婺早早的洗完澡,穿戴整齐,又检查了一遍带过去的东西,就躺下了。
闭眼前看了眼新买的手表,六点五十,罕见地早。
不过江婺仍是很快就睡着了,然后顺利穿越过去。
她睁眼后首先抬手看了眼手表,刚好七点。
再看看窗外,天色大亮。她恍然,看来两边时间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白颠倒了。
“江婺,你来了。”
脆嫰稚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转头一看,无殃已经穿戴整齐,趴在床边,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显得很高兴。
江婺忙掀开被子起来,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殃看起来精神不错,伤好了么?”
无殃点点头:“好了。”
江婺拉着他,温柔地说:“来,让我检查一遍。”
无殃轻轻挣了挣,就不动了,任由她解开衣衫检查伤势,倒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江婺唇角翘了翘,轻手轻脚地拉开他的衣服。
才过去一个星期,她原本以为还在恢复中的伤口,早已落痂长平,淤青淤紫也不见了,皮肤重新变得白嫩嫩的。
这是好了,而且没有添新伤。
江婺不太确定地想,这是不是好得太快了?
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帮他穿好衣服,“无殃伤势恢复地很快呢。”
小小的孩子缩在她怀里,有点羞涩似的,小脸微红,“只是皮肉伤,而且江婺把我照顾得很好,给我用了很好的药。”
江婺心里嘀咕,现代的药药效好,对于古代人来说,可能真是很好的药吧。
整理好了衣服,江婺问他饿不饿。他摇摇头,指指床下,表示有她的零食充饥。
“零食可不能当饭吃。”她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仍旧瘦弱的肩膀,拿出小炉子给他煮小米粥。
只是出去打水的时候,发现上周才清理过的水井,这次又是荒芜景象。
她纳闷地抬头看看,发现院子里的树,早已不是初见时的光秃秃蔫巴巴,现在已经抽枝长叶,郁郁葱葱,宛如盛夏时节。
再一看那棵挨着院墙长的桃树,桃子都好大了。
江婺擦了擦脑门的汗,一边认命地清理水井,一边感叹了句:“无殃,你这院子莫非是什么风水宝地,植物长得真快。”
跟在她身后的无殃闻言抬头看看四周,眼里透出些迷茫:“快么?”
“当然快啊,”江婺指着那桃树说,“你看,这桃子一来一个样,下次就该成熟了吧?”
无殃算了算,点头:“是该熟了。”
江婺也没纠结多久。
其实她挺高兴的,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无殃受伤了她细心照顾,江婺明显感觉这次无殃对她亲近了许多,说的话也多了。不像以前那样阴郁沉闷。
她麻利地清理好水井,打水烧开,先倒一壶在茶壶用来喝,才煮早饭。
这次的小米粥江婺打了两个鸡蛋下去,又加了盐,吃起来可比上次没滋没味的好多了。
无殃吃得很开心,就是吃出了一身汗。
吃完收拾了下,江婺想出去转转。她来这么多次了,还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偏偏问无殃也问不出来。江婺只当他年纪太小,不知道。
不过一听说她要出去转转,无殃就阻止了她。
他原本还算高兴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沉重起来,神色中带着一些警惕还是什么,很认真地对她摇头,跟她说:“不可以出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话了,江婺觉得奇怪:“为什么?”
她很快想起无殃身上的伤,皱眉道:“是因为打你的那些人吗。他们不准你出去,还是特别霸道无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无殃却只是摇头,甚至眼神里带出了一丝祈求:“江婺你不要出去,不能被他们发现。”
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江婺只好又牵着他走回了房间,注意到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无殃到底什么身份?他是被监.禁在这个院子吗?他这么小,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待多久了,长此以往,与外界脱离,性难免孤僻,长大之后该怎么融入他们的社会?
她叹口气,既然不出去,那就说说话吧。
只是她问来问去,除了知道“玄武十八年”,其他都问不出来。而她想了又想,确定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个年号。
大眼瞪小眼,江婺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买了文房四宝,可以教他识字写字打发时间啊!
她转过身去取东西,一边问:“无殃几岁了,开蒙了吗?”
“六岁,已开蒙。”
无殃脆生生答完,就见她神奇地拿出了崭新的笔、墨、纸、砚并几本书籍。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亮,想来是很喜欢的。
喜欢就好,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
江婺心里嘀咕完,笑道:“既然闲着没事,那么无殃来念书吧。我给你带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你若是学过,权当温习。没学过,就现在学习。另外还有相应的楷书、隶书字帖,你会念了就学着写,有不懂的就问我,好不好?”
“好!”
然后小小的孩子果真坐在桌边,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来,眼神专注,腰背挺直,念书时咬字清晰准确,写字时执笔端正。
可比她曾经带的辅导班孩子乖多了。
江婺静静靠在桌边,一边研磨一边仔细观察这孩子,心里暗暗点头。
只是,江婺看着看着眼睛眯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无殃这一端正坐着,她感觉这孩子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高了一点?
再想想小院种种怪异之处。
江婺等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句:“无殃,咱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日子?”
无殃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二月十五。”
“今日呢?”
“五月十五。”
“……哦。”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说原来的名字不好,我改了个 emmm其实还是不好,取名困难……希望你们不会找不到,抱住小宝贝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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