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灯谜难倒了宁朗, 却没难倒宁暖。
宁彦亭常说,若是她为男子的话, 参加了科举,说不定还能考个状元回来。青州地方偏远,全民尚武,读书的人也不多, 此次灯谜是特地请了青州城里头书院的老师来,那老师是个举人,知晓青州百姓的底,此次节日也是为了热闹, 因此他也没有将题目出得太难。
宁暖一路猜过去, 旁边不少人垂头沮丧离开, 唯独她连对数题,站到了那盏十二面花灯前。
偏偏与她一块儿站到了那盏花灯前的还有一人。晚上出来玩的百姓多数都带了面具, 宁暖是,那人也是。小摊子上卖的面具也与青州风相同, 多数都是兽面。那人便戴了一张银狼面具, 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
宁暖看了那边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她将纸条交给了负责灯谜的人,那人也是如此。
负责人对完了纸条, 却是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两位公子答对的题目一样多, 按照规矩, 得是答得最多的人才能拿到那盏花灯,这……”
“一样多?”另一人道:“那花灯只有一盏?”
“正是。”
“这倒是糟糕了。我对这盏花灯势在必得,若是这位公子愿意,我可以给公子一些银子。”那人说。
宁暖听出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安王的。
隔了一张面具,她便看不清安王的模样,只是平日里听过许多次他的声音,如今安王一开口,她便立刻认出来了。
原来是安王要与自己抢这盏花灯?
宁暖心念一转,抬头看了那一盏十二面花灯一眼,那盏花灯高高挂着,里面烛火摇晃,映照着外面的画,让她见了便喜欢,实在是舍不得放弃。
宁暖张口,将自己的声音压得低沉,和平日里没有半点相似,“不巧,我也实在是喜欢这盏花灯,若是公子不介意,倒不如我出银子,请公子收手。”
楚斐挑了挑眉毛。
两人一块儿朝负责人看了过去。
负责人想了想,便道:“张夫子今晚也来了,不如将张夫子请来,让张夫子给两位出题目。今晚的花灯,只看谁答得题目多,谁能答到最后,这盏花灯就是谁的。”
两人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张夫子年纪大了,原本坐在后头看热闹,听闻有两人都猜中了他出的灯谜,便兴致勃勃地出来了。他出来见两人,见两位都是年轻公子,不过是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顿时笑得眯起了眼,听罢负责人的话,也没有拒绝,等他坐好,稍稍一想,很快便出了第一道题目。
……
见杨真愿意接受自己的花灯,宁朗欣喜若狂,恨不得当场便跳起来。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只是面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了乐呵呵的笑来。
他指了指上面的戏台子,说:“你看,那上面的戏也演完了,你还要继续看吗?”
“不如去别的地方?”
宁朗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却见花灯那处不知何时又聚集起了人来。他不由得好奇:“那又出了什么事情?”
杨真将花灯提在手中,垂着眼皮盯着里头的烛火瞧,听他说着,便应道;“过去看看便是。”
两人挤进了人群里。
从人群里头挤出来,到了最前面,才知道是有两人都猜中了所有灯谜,因此正在让夫子现场出题,让两人比拼,谁要是能答到最后,就能拿到那盏十二面的将军灯。
宁朗目瞪口呆。
乖乖,别说那盏将军灯,他去试了一把,不过两道便将他难了回来,结果如今倒好,竟然还有两人都猜对了?
这人比人,真是令人无奈。
宁朗叹了一口气,却被杨真戳了戳,他转头,却见杨真提起手中花灯,一本正经地说:“别看他们,你也厉害。”
虽说此将军灯不是彼将军灯,却也差不多了。
宁朗挠了挠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他朝场中看去,只见不知道何时搬了两张桌子过来,那两人一人站在一张桌子后面,身旁带着一个小厮,张夫子坐在前面,沉思一会儿,说出一个题目来。就在他话音落下时,那两人仿佛不用思考一般,立刻提笔写下答案,又几乎是同时放下笔,连纸上墨迹也没有擦干,便被身旁小厮急匆匆地拿起,送给张夫子过目,再由张夫子身边的人将两人的答案念出来。
宁朗听着两眼发晕,只听身旁一些书生不时叫好,才知道两人不分伯仲,旗鼓相当。
他转头,却见杨真也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得懂?”
“什么?”
宁朗指了指那边,有些不知所措地道:“难道你听得懂?”
杨真点头:“我从前学过一些。”
“……”
杨真给他解释:“如今这道题目出的是和兵法相关,我看过不少兵书,这方面倒是了解,你要是和我说什么四书五经,我就不明白了。”
宁朗:“……”
果然,等张夫子又出了一道新题目,杨真便和他一块儿陷入了呆滞之中。
“你做山匪头子的,看兵书做什么?”宁朗面露纠结:“难不成你还要带着底下兄弟们去打仗不成?”
杨真道:“总会用上的。”
“如今天下太平,除了边关还有些不安分之外,也没有什么战乱。”宁朗挠了挠头:“哪怕是你要入军营,恐怕也有些难。”
不说别的,杨真是个女人,若是女扮男装去入军,哪怕知道她身手不凡,以一敌百,宁朗也要担心。
“我小时候,家里人逼着让我学这些。”杨真道:“现在是用不上了,可我也忘不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山寨里的人要是不愿意,那么就让他们继续当山匪,可当山匪有什么意思?”
“喝酒吃肉,哪里没意思?”
杨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敢杀人吗?”
宁朗一噎。
“现在山寨里头所有人都是去打猎,皮子和肉卖到山下,来钱快,也不少,虽然辛苦,倒也安稳,青州里头的官兵也不会来抓我们。”
“这不好?”
宁朗来之前,是听说过青州山匪的事情,说他们奸淫掳掠,连官府也治不了。到了这儿才发现,山匪虽然叫做山匪,却和猎户人家没有什么不同。
“我看山上的兄弟们也喜欢的很,哪有人天天想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个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
“你也这样想?”
宁朗点头,又想着她没看到,便应了一声。
杨真抬起头,看着远处挂着的十二面宫灯。画师有精湛的技艺画出了青州百姓齐心协力守城的场景,这个故事是青州百姓从小听到大的,几乎人人都能从头到尾说出来。
可她听到的更多。
她从小便听着这个故事,在襁褓时,便有人告诉她,祖上出过威武的大将军,世世代代守护着青州百姓,那些话是将军后人告诉她的,她还听人念叨,说是身体里流着大将军的血脉,以后也要做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继承大将军的遗志,守护青州的子民。
她应当是站在战场上,一身武艺应当用在敌人的身上,斩得也不该是野兽的头颅,她不能在乡野山间浑浑噩噩过着日子。
杨真轻声说:“可我不想这样。”
宁朗怔了怔。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面带忧虑地道:“那我可能会成为你的后腿。”
杨真:“……”
杨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宁朗自顾自地接了下来:“我身手不行,若是跟你上了战场,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以后还会连累你。”
杨真:“……”
“早知如此,当初我爹跟我请师傅的时候,我就该好好学,要是我以前没想着逃学,说不定如今也能和你一样能打老虎了。”宁朗叹气:“我这话说了无数回,可现在后悔倒是有些晚了。”
“……等等。”杨真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块儿上战场?”
宁朗反应过来,顿时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和杨真的视线对上。
杨真:“……”
宁朗欲盖弥彰地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要是上战场了,我放心不下,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
“你放心,从今日起,我便开始勤学苦练,你瞧,我比你刚开始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长进了一些?刚开始的时候,你一招就能打倒我,如今我却已经能在你手下撑过三招了。”宁朗一本正经地说:“我再练练,等以后你做了大将军,我就跟在你后头做军师。”好像整个军营里,最不需要会打架的就是军师了。
杨真笑:“你连兵法都不懂,还想做军师?”
“……”宁朗又说:“那我做伙头兵也是可以的。”
杨真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们又朝着场中看去。
宁朗看得正专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旁边杨真轻轻地道:“那画上的杨将军,是我的祖父。”
宁朗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意识,忧虑地道:“你是将军的后代,那我岂不是配不上你了?”
“……”
“我爹是朝中官员,以后说不定还能再升官。”宁朗想了想,说:“真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
宁朗又连忙反应过来,继续欲盖弥彰地道:“做朋友也不讲究家世,你不会要嫌我出身低吧?”
“……”
他忍不住转头朝杨真看去,结果他才刚转过头,还没看清杨真的表情,杨真便已经伸出了手,盖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脑袋又掰了回去,不让他看着自己。
宁朗迟疑了许久,才又小声地道:“我祖上也出过二品大官,也不算低了。”
“……闭嘴!”
宁朗“哦”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
而那边,由张夫子出题目的对决,也渐渐出了胜负。
张夫子出的题目一道比一道难,到了后面,连周围那些围观的书生都有些听不懂了,唯独两人还在奋笔疾书。
“这最后一道题,是老朽近日在一本书中看到的。”张夫子说:“这个问题答案,连老朽也只是刚刚参透。若是两位公子都答中了,那老朽也无计可施了。”
楚斐道:“先生请。”
张夫子思索了一番,将记忆里头的那道题目说了出来。
这道题目实在是难得很,不但先前难倒了张夫子,也难倒了在场围观的众位书生,书生们听罢,纷纷陷入了沉思。就连宁暖和楚斐也是如此。
宁暖也觉得这道题目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可如今她仔细思索,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场安静了片刻,楚斐才上前一步,朝着宁暖拱了拱手,张口便将答案说了出来。也算是他运气好,这道题目,他上辈子还与阿暖仔细研究过,琢磨了好几天,才最后琢磨出这个答案,没成想这辈子却是在这儿先听到了。
他答了出来,这场比赛也算是尘埃落定。
宁暖自愧不如人,眼巴巴地瞧着那盏十二面花灯被人送到了安王的手中,她近距离看着那盏花灯,却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楚斐走了过来。
“这花灯是在下要带给心上人的,恕在下不能将花灯让给公子了。”
宁暖盯着他瞧,一声也不吭。
楚斐单手拿下面具,又说:“今日和公子比试,让在下也颇有所得,若是公子不介意,不如与在下做个朋友,若是公子答应,不如也摘下面具,让在下见上一面。”
宁暖:“……”
楚斐眉目含笑,被这四周的花灯映照着,竟是有几分温润。
宁暖可没见过这样的他,方才她穷尽所能,与安王比试,一场比试下来,也是酣畅淋漓,心中觉得十分畅快。
宁暖想了想,便也摘下了面具。
等她的脸露出来,对面方才还笑着的楚斐竟是也呆了。
楚斐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花灯,再联想起自己费心比试赢来花灯要送给她,结果反倒是从她手里头抢了过来……楚斐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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