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京城又开始连天大雪。
眼看着屋外越来越冷, 周伯庸躺在方姨娘腿上,连连叹息。方姨娘正给他按着额头,听他似乎有苦恼便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伯庸:“家庙没有地龙, 也不知芸娘可还受得住。”
芸娘是闵氏的闺名,周伯庸寻常只会在私下这样唤她。方姨娘如水的眼波几不可见地荡了一下, 温柔地笑了起来:“今年的冬日确实比往年的更寒些。夫人身子金贵,怕是受不住的……”
她这么说, 周伯庸叹气更长了。
拍了拍她的手,他猛地坐起身:“你先歇着吧,爷有事出去一趟。”
方姨娘立即趿了鞋子下榻,垂头含胸地福了个礼:“外头风大雪厚, 路怕是滑的很。国公爷您千万记得小心,莫要赶得急了。”
周伯庸点点头, 披上大麾身影走进了雪天里。
方姨娘盯着他的背影, 捻了捻鬓角, 垂眸轻轻一笑。闵氏回来了她也不怕, 再没有第二个周斯雅, 可以让她灰溜溜滚出定国府大宅。
周伯庸去看闵氏之时,她正跪在周家牌位之前静静地闭目祈福。
听见身后有请安的声音,她闭着的眼帘颤了颤,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头。周伯庸看她这般, 心中升起了怜惜之意。五十多的人了, 平常多走几步都要用歩辇, 大冷的天这样跪着膝盖哪里受得了?
于是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来。
闵氏心里还憋了气,不仅是为了儿子没顺她的心,也是为周伯庸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更是因为夏暁生产和她孙子孙女洗三也没人请她回去。闵氏心中难受,觉得寒心。
“国公爷怎么过来了?”
闵氏耷拉着眼睑,连日来心口不顺,她身上清减了许多。
周伯庸见状心中怜惜更甚,拍了拍她的手,只说这次来是接她回府的。
闵氏憋了几个月的委屈瞬间被他这个动作给激出来,抬眸间,眼圈就红了。她在周伯庸心中素来是刚强的,轻易不会哭。这一哭,就叫周伯庸心都软了。罢了罢了,都一把年纪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于是,半环着闵氏的肩膀说:“我过来接你回府过年。”
闵氏一口气没出掉,拿乔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习惯了,不回去。
再怎么有错,除夕夜也得一家子一起过,周伯庸自不会放她一人。唬着脸就说她胡说八道,见她委屈,转而又软了态度说了好些话。
哄了一翻,就将闵氏带回了国公府。
闵氏这次回来顾不上跟夏暁斗气,因着她发觉,方姨娘当真本事。
她这才出府几个月?方姨娘这么快就把十多年不见的周伯庸,又给哄得对她好了起来!
闵氏原本以为这次接她回来,周伯庸就会如往日一般住她的院子。可当夜就发现,周伯庸就没想搬回来。而且他得了空总要去方姨娘院子瞧瞧。
更让她难受的是,两个庶女的事儿。
因着她十多年的冷待,往年周伯庸是逢年过节都想不起来的。可这次回来,方姨娘不仅让庶女在周伯庸跟前得了脸,竟然还指使他亲口来她交代,说要她费些心思,为两个姑娘寻个好人家。
闵氏能说不想为庶女费心思吗?
庶女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要喊她一声母亲的。若真犟着不给庶女寻人家,她怕是又要惹人嫌。
闵氏不乐意,面上答应了,背后气得差点撕了手中的帕子!
闵氏与方姨娘的官司,夏暁从来都一旁默默看着,半点不掺合。
闵氏与方姨娘你来我往地斗得欢,便分不出心思来讨要博艺。虽说这么想有点恶毒,夏暁更乐意闵氏跟方姨娘斗得忘了她这个人才好。
最难过的,就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国公爷。
周伯庸想得简单,他原以为年岁大了就消停了。闵氏与方姨娘加在一起少说都九十岁,折腾来折腾去的,在下辈面前惹笑话。
可他哪想到,歇了十多年的火重新燃起来,就像老房子着火,直烧得他头脑发昏!
陈氏也被闵氏哭诉过几回,她年岁大了,最不喜听这些争风吃醋的话。可闵氏心想人是你说接回来的,你再发话把人送回去就好。
人接都接回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陈氏也烦了,几次把周伯庸叫来,叫他自己料理清楚后院,再不掺合府中之事。
周伯庸这几日挠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羞恼又丢脸,臊的好几日不想踏入后院。真不知道五十多岁的人,有什么好争抢的!
这般日日折磨着,这个年关就跨过去了。
年关一过,喀什使者携长公主回国。
齐佐收了萧衍的六个美人,风姿各异,个个都别有一番滋味。他心中满意,连带着对萧媛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正月十五这日,他与萧衍辞行。
周斯年在场,便笑着又赠送的四个美人。周斯年搜罗的都是少见之貌,齐佐来者不拒,临走之时全一并带走。
萧媛直到行至半路,才知晓周斯年也送了美人。
萧媛只觉得心口犹如被利刃扎中,痛的她眼泪都流不出来。可这时候想闹也没处闹,齐佐不会惯着她,她只能咬牙跟着喀什队伍走。
萧媛心想,等安顿下来,她定要把这些莺莺燕燕全都捏死了扔河里!
***
正月一过,夏暁的月子也坐足了两个月。
周斯年想着夏家人要接她回家之事,接连好几日都眸色深深看着夏暁,叫她别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夏暁不是赖在软榻上吃零嘴,就是跟几个孩子玩,根本没能从他这句话里领会他的意思。
这般几次之后,气得周斯年好几天不想理她。
某日下朝回府,周斯年突然发现夏家人来府上接人。
他心想,就算不记得答应了他,但为了几个孩子,夏暁应该也不会同意回夏家。于是施施然地往门内走,准备将路上买的几个小木马分给孩子。可等他进了明熙院,一进门看见夏暁正喜滋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行李。
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瞬间就黑如锅底。
“夏暁,”他压低了嗓音,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夏暁将箱子阖上,头也不回地回答。
周斯年眸中厉光一闪,他勾了勾嘴角,将大麾往递给门边伺候的扶桑,长腿一迈跨步进了内室,“收拾行李做什么?”
“回夏家住两天啊。”
周斯年眼眸微眯了起来。
他进了屋,走动间,带进来一股屋外的寒气。他走到夏暁跟前,高大的身影投射出影子笼罩在她身上,显得气势很逼仄。低下头,他问夏暁:“你还记得答应过爷什么吗?”
嗓音悦耳依旧,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夏暁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眨了眨眼睛:“……什么?”
周斯年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内室摆放的几个箱子跟前。他开了一个收拾好的箱子看了看,里面塞了满满一箱子她自己的衣物。
看来是准备常住夏家了。
“你准备一个人去?”
“对。”夏暁点了点头。
周斯年:……这女人没心没肺!
他很生气,清隽的眉眼映出一丝戾气来。他说:“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
“啊?啥?”
周斯年不理她,走到一旁摇篮边突然将攸宁抱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孩子又走回了夏暁的身边。突然问她:“你可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夏暁正比划着一件蓝色的褂子,犹豫着要不要也装进箱子。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怀里塞着一个睡着的攸宁,有点弄不明白他突然把攸宁抱过来干嘛。
但还是点头说:“知道啊。”
周斯年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淡粉的嘴角绷了起来。
“原来你知道啊?”心里暗骂夏暁小白眼狼,他教训她道,“爷觉得这句话就是在教导你,做人要讲信用。”
夏暁:“……”
她突然想笑,周斯年这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说过的,出嫁前两天回夏家。”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自己看看。
“……我就回去住两天。”夏暁把褂子放到一边,又瞥了眼他怀里的小不点,“三宝在睡觉,你把他抱起来做什么?”
周斯年捏了捏三儿子的小爪子,小娃娃不舒服挥了挥,不给他捏。他从容不迫地放下手,清淡的眉宇淡定地凝视着夏暁的眼睛,开口淡淡道,“爷以为他醒了。”
夏暁点点头,哦了一声,眼里的笑意漫出来。
见小家伙似乎睡得不舒服,小爪子一把打到他爹的嘴上。周斯年明显一僵,面不改色地快速把攸宁小家伙放回摇篮。
夏暁终于忍不住,扑到了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办,周斯年这人是拧巴精变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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