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热浪翻滚, 火辣辣的阳光逼得人只能缩在室内。
家里的电风扇风力开到了最大级,许家阳肚子上盖了条单被,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子上睡觉, 小呼噜打了一个又一个。
旁边的桌子上, 秦慧如正在轻声细语教许清嘉俄文。
她小的时候学过几年俄文,之后因为政治原因, 俄文课被叫停。秦母见她喜欢, 便悄悄教她,秦母年轻时也学过。
秦慧如在语言上天分颇佳,学的尚可。这次从首都回来, 她就带了好几本俄文书,闲来无事翻一翻。
许清嘉见了, 不由多看几眼, 秦慧如便问她要不要学。以前她不敢碰这个,人多眼杂怕惹麻烦,现在自己家里头, 无需再小心翼翼, 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许清嘉点头如捣蒜,这一个月的暑假无聊死她了,暑假作业早已做完。每天除了照顾兔子外, 她便无所事事。这日子颓废的许清嘉都有罪恶感了。
她愿意学, 秦慧如只有高兴的, 原本还想把许家康带上。
许家康快哭了, 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次期末考他分数都在八十分以上,圆满完成任务,获得两个月的自由,打死他也不肯往火坑里跳。
有言在先,秦慧如也不好出尔反尔,只能叮嘱他注意安全,等开学了再抓功课。
“嘉嘉真聪明,一教就会了。”秦慧如爱怜地摸摸女儿脸蛋,既欣慰又骄傲。做老师的都喜欢一点就通还肯学的学生,当这个学生还是自己孩子的时候,那就只有更喜欢的了。
许清嘉嘿嘿一笑,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就是好。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动静,透过窗户看出去,许清嘉就见许家康大汗淋漓地跑进院子。
这家伙放了暑假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到人,其余时间神龙见尾不见首。有时候还能带点鱼,螺蛳或者蚌壳回来。
这不,大半个月的时间,人就晒黑了一圈。
秦慧如也看见他了,无奈道:“你哥哥属猴的,一刻都闲不下来。”说着站了起来,对院子里的许家康道:“康康,有绿豆汤,喝点消消暑。”
许向华弄了一袋子绿豆回来,她就每天早上熬一锅绿豆汤放在井里冰着,给孩子们当个零嘴,也能消消暑,今年太热了,热得许家阳都不敢出去玩。
“我待会回来喝,”许家康冲进房间又冲出来,一把抓起兔棚上面的竹篓。这是许清嘉从村里带回来,专门割草用的。傍晚她会去割点新鲜的草回来,县城也有不少荒地杂草。
“二哥你干嘛?”许清嘉好奇的走了出去。
许家康咧嘴一笑,背好竹篓:“好事儿,在家等着。”
许清嘉眼珠子一转,冲回房抓起草帽:“妈妈,我去看看。”说话间人已经跑了出去。
哧溜一下,两个人影子都没了,秦慧如无奈摇摇头。算了,小孩子家出去玩玩也挺好,她觉得女儿太乖了点。
许清嘉追上许家康,追问:“什么好事儿?”
“我刚遇上一个卖西瓜的。”许家康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许清嘉眼睛亮了亮,上次吃西瓜,还是一周前,许向华弄了两个回来。
“在哪儿啊?”
“桥洞下面。”
兄妹两脚步雀跃的赶往桥洞边,生怕晚了一步西瓜就被人买走了。
赶到桥洞,许家康惊喜:“人还在!”
想起待会儿就能吃到又水又甜的大西瓜,许清嘉笑靥如花,这年头想吃口东西,真心不容易。
那卖瓜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透着股机灵,笑道:“你再晚一点来,我可就要卖光了。”半个多小时前,这小伙子说他回家拿钱,让他们一定给他留一个。做他们这行都是偷摸着来的,哪能特意等他啊,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
许家康:“还剩几个?”
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掌:“刚好还有五个,怎么你想都要?”一毛二分一斤,剩下的瓜个头不小,怎么也有个四五十斤,五六块钱呢。
又拿眼打量两人,看模样应该是兄妹,穿的倒挺体面,该是有钱的。
“要,当然要!碰上你们一回可不容易,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卖东西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生怕被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逮到。
对方也是个老手了,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跟我来。”
兄妹俩便跟着他穿过桥洞,沿河走了一段,走到一个芦苇荡边。
“把瓜拿出来,都拿出来。”
就有一人提着一筐西瓜从芦苇丛里走出来,许清嘉才知道那儿居然藏着一个人,不禁感慨,地下接头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许家康看着竹筐里的绿皮大西瓜笑:“我先看看瓜怎么样。”
“包甜,我们的西瓜是沙瓤,一口下去都是糖,不甜不要钱。”从芦苇荡出来的年轻人满脸骄傲。他们那山旮旯,种别的不行,种西瓜挺好。
许家康似模似样的拿手挨个敲一遍,许清嘉没忍住跟着凑了个热闹,买西瓜哪能不听声音啊,虽然她一点都不懂。
敲完了,拿眼看着许家康。
不懂装懂的许家康十分淡定:“还行。”又不能让人切开来看,切了就存不住了。
许清嘉:那就是还行吧!
卖瓜的两人看得直乐,这两城里孩子能懂这个。
许家康豪气道, “我都要了,你们称重量吧。”
卖瓜两兄弟惊了惊,还真都要?不过有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两人麻溜地称重量,一共五十一斤六两,算五十斤,一毛二一斤,一共六块钱。价比供销社贵一点,可供销社要票,还得抢。
称好分量,还体贴的帮忙放进竹篓里,把自家筐里的杂草盖在上头,遮的严严实实。
许清嘉:白赚了一堆草,瞧着还挺新鲜。
许家康爽快地从兜里掏了一张五块一张一块的纸币给他们。
银货两讫,许家康把装满了西瓜的竹篓往背上背。
许清嘉看得心惊胆颤,连忙帮他托着筐子,死沉死沉的。
许家康嗤笑:“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别瞎帮忙了,我背的动。”
许清嘉没松手,提议:“分两次背,我在这看着。”虽然许家康有一米七的个头,生得也壮实,可到底是五十多斤的东西。
许家康动了动肩膀,估摸了下:“背不动了就休息会。”说着便迈开腿。
许清嘉不放心,跟在后头帮忙托着底。
卖瓜两兄弟见状笑了起来。做哥哥的爱护妹妹,当妹妹的心疼哥哥,兄妹俩感情真好。挑起空箩筐,兄弟俩心满意足往家走。
也在往家里走的许家康和许清嘉双双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的闹剧。
刘老太,也就是刘红珍的妈,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痛哭。
许清嘉都替她觉得烫,这可是青石板,热的能煮鸡蛋。
刘老太却是不觉得烫似的,兀自在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嚎:“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哦,就这么被人卖到了山沟沟里头,我那外孙子哦,才八岁哦,没良心的白眼狼啊,卖了老娘又卖弟弟。他倒是吃香喝辣穿得像个人模人样,我闺女和外孙就在山沟沟里吃苦受罪,你还是不是人啊。”
一唱三叹富有韵律,是乡下女人哭丧特有的腔调。
许家文原本白皙的皮肤在刘老太的唱作俱佳之下,黑的犹如锅底,额角青筋暴跳。
许清嘉与许家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凝神细看。
刘红珍的事他们都听说了,谁让范大娘是他们街坊,还是大嘴巴,稍微留点神就给打听到消息。
八号范大娘就和刘红珍母子三个去了千湖市,月中范大娘独自一人回来了,喝完喜酒拿了媒人红包回来的。
许清嘉没压住好奇心跑出听了个热闹。
听说男方家的聘礼是一台缝纫机和一百八十八的礼金。嫁妆却只有几床被子。
就有人发问,男方家里能同意?
范大娘嘴角一翘:“她娘家又没到场,东西还不是原模原样搬回去了,也就是走个过场。白捡了一个婆娘两个儿子,能不同意吗?尤其那个小儿子,人家都乐疯了,小娃娃当天就改了口,拿了十块钱的改口费呢。”
“那大儿子呢?”
范大娘:“大儿子年纪大了,叫不出口,只拿了一块钱。”
许清嘉琢磨着,这一百八十八没准进了许家文的腰包。
刘老太也是这么想。
刘红珍要改嫁的事,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
在家里等了大半个月,都没等到刘红珍过来买粮食,刘老太在家嘀咕起来,难道是嫌弃贵,不跟他们买了。这哪行啊,他们才尝到甜头来着。
于是,刘老太打发孙子进城来看看。才知道刘红珍要改嫁,人都出发了。
刘老太气了个倒仰,女儿嫁人居然不通知老子娘,那聘礼怎么办?
她可不管按着习俗,改嫁女儿的聘礼归自己这个规矩,她只知道,刘红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嫁人怎么可以不给她聘礼!
尤其在知道聘礼是一台缝纫机和一百八十八块钱之后,刘老太眼睛都红了,怎么着她也该分个一百块钱吧。
左等右等,总算是把许家文给等回来了,还以为他要开学才回来。
刘老太赶紧点了最泼辣的两个儿媳妇杀过来。
刘红珍离婚时分到的那六百块钱,她没分到,这次的聘礼,她怎么着也要来分一杯羹。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刘老太,许家文好声好气解释,他们没嫁妆,所以聘礼就是走个过场。
刘老太呸一声,直接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当她傻不成,那钱刘红珍能愿意还回去,她愿意,她这大外孙也不可能答应啊!就刘红珍那脑子,这钱肯定被许家文骗走了。想拿嫁妆来赌她的嘴是不是,老娘不吃这一套。
反正,这聘礼她得分一半,她生的女儿,凭什么不给她。
许家文好说歹说,刘老太一口咬定给钱,两个舅妈在一边帮腔。要不是许家文威胁要找派出所,三人都想直接翻屋子拿钱,到底还有理智,知道这样一来性质就变了,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说了一车轱辘的话,许家文就是不给钱。
刘老太怒了,许家文不是最要脸的吗?她直接冲出去往地上一坐,便有了开头这一幕。
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许家文气得浑身直哆嗦,压着火气道:“外婆,我妈改嫁了,叔叔对我妈和全子很好。他们天天能吃饱饭,时不时还能吃到肉。”
闻讯出来的左右街坊也看不过眼了,劝刘老太别为难孩子。许家文家的情况,他们也知道,都在县里公审了,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刘红珍远嫁也在情理之中。
刘老太才不听他们废话,她又不住在城里,管别人说什么,她就要钱。
刘老太用力擤一把鼻涕,扯着嗓子喊:“这么好,那你干嘛不多待几天,这么急着跑回来,还不是受不了那个苦。” 一拍大腿,继续哭, “我苦命的闺女啊,你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你给弄到山沟沟里去了,还换了一百八十八块钱。你把他当个宝贝,可她呢,拿你当畜生卖啊!那么远的地方,你就是被欺负了,咱们也帮不上忙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是被打死了也没人给你做主啊!”说的好像刘红珍被许向国打的时候,他们作为娘家人撑腰过似的。
这一口一个卖的,可有些诛心了,虽然谁都知道刘红珍改嫁主要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可被刘老太这么一说,怎么就那么怪呢。
远处的许清嘉深深觉得刘老太话糙理不糙。许家文可不就是把刘红珍和弟弟给卖了。
甩了两个大包袱,还给自己找了条出路。
受罪的都是别人,好处都是他的。
就像以前在老许家,刘红珍做坏人,许老头做坏人,他只需要无辜又无奈地享受着他们争来抢来的好处。
细想想许家文这人太恐怖了,只要对自己有利,亲爹亲妈亲弟弟都能牺牲。
养出这么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不知道许老头和监狱里的许向国作何感想。
许家康低声对许清嘉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刘家外婆来收拾他了。” 若是这会儿还在老许家,刘老太哪敢上门闹,她敢来,他奶就敢抄起扫帚打得她满地找牙。当年刘家想占便宜,可没少被奶奶收拾,收拾了几回,迄今都不敢上门。
许清嘉深以为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留在这里被你们欺负嘛!”许家文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指着刘老太满眼愤恨:“见了面就要钱,就要钱,恨不得把我们母子三个给掏空了。我妈当然要远嫁,不远嫁等着被你榨干骨头嘛!”
许家文突然的爆发使得场面有一瞬间的凝滞,被指着鼻子吼了话的刘老太怔愣之后回过神来,蓦地弹跳起来,扑过去抓着许家文的头发,啪啪左右两巴掌:“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妈把钱攒起来,省得被你霍霍光了。你们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当自己是少爷啊,吃好的穿好的。”越说刘老太越觉得自己正义凛然。
被这两巴掌打蒙的许家文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刘老太。
毫无防备的刘老太跌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看着许家文,忽的往地上一滚,哭嚎起来:“大家伙快来看看啊,外孙打外婆啦,小辈打老人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一个雷劈死这个不孝子啊,跟他亲爹断绝关系,把他妈和弟弟卖到山沟沟里,现在还要打死我这个外婆。”
刘老太哭得浑身颤抖。
不管怎么样,刘老太都是许家文亲外婆,他这一推,原本觉得刘老太过分的,不禁转而指责其许家文来,咋样都不能跟老人动手啊!
许家文握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剥了衣服绑在光天化日之下示众。
怨毒之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许家文指甲嵌进手心才堪堪忍住了动手的冲动:“你不是要钱吗?我给,我给,拿了钱你们就走,从此以后我们母子和刘家再也没有关系。”
“多少?”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刘老太瞬间变脸。
收放之自如着实令一众看客目瞪口呆。
许清嘉嘴角抽了抽,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演技不到位,差评!
“咱们走吧!”许清嘉意兴阑珊。
许家康背起竹篓,热闹也看完了,赶紧把西瓜吊井里才是正理,晚上正好边看电视边舀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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