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如放下电话, 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笑意, 衬得她本就出色的容貌更亮丽。
坐在一边纳鞋底的赵桂花稀罕的盯着看了好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也不例外。
秦慧如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微微偏了偏头。
赵桂花失笑:“人要来了?”听话音是这么个意思。
秦慧如点头, 声音带笑:“七号上午就能到。”
“怪不得这么高兴了,再三天就能看见孩子了。”几个月下来, 赵桂花和经常来打电话的秦慧如也熟了。
她冷眼看着秦慧如和那边的互动, 越看越怀疑秦慧敏当初说的那番话,要当年是那男人逼得秦慧如不得不下嫁,秦慧如能这么毫无芥蒂。
这好不容易回城了, 没几天就铁了心的要回去,到手的工作都让给妹子了。
赵桂花越琢磨越觉得秦家这潭水浑。
与赵桂花告别后, 秦慧如便往家去。
“秦同志。”
秦慧如闻声停下脚步, 看清喊她之人后,笑容顿时收敛,她礼貌地点点头:“姜厂长。”
他父亲是秦父上级, 七八年前搬进了这幢筒子楼。不过秦慧如难得回来探亲一次, 机缘巧合之下,两人从来没遇上过。偏偏这一次回来,遇上的次数有些多, 之前她那工作能成功让渡给秦慧敏, 也是他在里头帮了忙, 遇见了不免要打个招呼。
一开始她毫无所觉, 几次之后,秦慧如再迟钝也发现姜建业动机不纯。可人家没有说穿,她也更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避开。
姜建业彷佛丁点都没留意到秦慧如笑容转淡,神色如初:“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老远就发现她今天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罕见的欣喜。
秦慧如抿了抿唇,心念微微一动,复又浅笑道:“我爱人和孩子过两天就要到了。”
这一回,姜建业的神情终于变了。她的乡下老公要来首都,怎么可能,他不该被审查了吗?
姜建业定了定神,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含笑道:“那可真要恭喜你了。”笑意不达眼底。
“谢谢。”秦慧如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该是要送去他父母家,遂颔首示意道:“我还要去买酱油。”说完便转身往反方向走了。
转过身的秦慧如觉得后背上扎着一道目光,登时如芒刺在背。她不禁有些慌,忍不住加快脚步,拐过弯之后才觉那道目光终于没了,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
收回目光的姜建业,脸色骤然阴沉,之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今天他刚从下面分厂视察回来,那边送了不少当地土特产,他就拿了些过来给父母。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遇上秦慧如。
秦慧如像极了他大学时的初恋,不只是模样还有性,温温柔柔带一点书卷气。
可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档口,她在一场实验事故中意外去世。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姜建业从晃神中清醒过来。打第一眼看见秦慧如,他就对她产生了兴趣,越了解越势在必得。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想来对儿女也会好的。
不想秦慧如竟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想避开他。
他既是愤怒于她的不识抬举,却又越发心痒难耐。
爱慕虚荣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在他这位置上。多得是女人为了一份好工作,一个稳定的生活条件投怀送抱。这种女人,他怎么可能瞧得上。
对此一无所知的许向华,此刻刚上车。去省城火车站的一路十分周折,要先坐车去市里,再从市里坐客车到省城。
等他们上了绿皮火车,天已经黑了。
许清嘉本已经做好了被挤成肉饼的打算,这会儿的车次少,速度又慢,所以每一趟火车之拥挤都堪比春运。
未想,许向华居然弄到了卧铺票,这可是干部才有的待遇,价略微贵一点,待遇好的可不只一点,绝对的物超所值。
有这么个能耐爸的感觉,许清嘉由衷道,非常棒!
三个人两张票,毕竟许家阳太小,想买也不给买,就是许清嘉这情况也介于可买可不买之间。
收拾一番,累了一天的三人都上床睡了,晚饭在等车时便吃好。
许清嘉和许家阳睡中铺,许向华睡在下铺。他怕两个孩子睡在下面,一个不留神就溜出去玩。他睡在下面两人要有个动静,还能立刻醒过来。担心他们摔下来,许向华就用行礼垫在下面。
许清嘉有点儿睡不着,咣嚓咣嚓的火车声,还有车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更有不可描述的脚臭味。
不经意间瞥见对面中铺的小媳妇在出神,一瞬之后,许清嘉反应过来她是望着哪边出了神,食色性也,能理解。
许清嘉咬着唇忍笑,许向华卖相还是相当好的,五官硬朗充满男人味,一米八的大高个,宽肩窄腰大长腿。
刚才放行李的时候,这小媳妇的丈夫,行李箱死活都送不上去。那戴着眼镜的青年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力竭的缘故。最后是许向华看不过眼,伸手帮人塞到了上头。
想起当时那小媳妇盯着自家丈夫那幽怨的小眼神,许清嘉捂着嘴转了个身。
在心里默默道,便宜妈啊,你老公行情可是很好的,可千万要抓紧了。
之前的姚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想到姚芹,许清嘉思维就发散开。听说姚芹在姚家倒台之后,就被棉纺厂辞退,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姚家在村里的房子也被愤怒的村民扒了,一家人最后只能暂住到牛棚。
姚家两个媳妇本想带着孩子回娘家,可他们娘家因为没少跟着姚书记贪赃枉法,也有人坐牢遭了殃,见了她们就跟见了仇人,气势汹汹地把她们打了回来。
两个媳妇绝望之下,把所有责任都怪在姚芹身上,觉得都是她害了大家。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举报他们的是许向华。可前脚姚家对付许向华,后脚姚家就倒了大霉,怀疑许向华的人多了去了。就是许清嘉都在想是不是许向华做的手脚。
这么吵吵闹闹一个月后,姚芹和姚家小儿子姚国富突然失踪了,彷佛人间蒸发。
有人说姐弟俩是受不了苦找了个几角旮旯自杀了,也有人说两人是跑路了。
许清嘉更倾向于后者,烂船还有三分铁,姚家和张家在崇县经营小十年,暗中有点门路很正常。想想就有点不安,要是他们混出头了,怕是要回来报仇。
不过害怕也没用,只要他们足够强大,又有何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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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敏,姜厂长要去年的产量报告,你赶紧送过去。”
秦慧敏赶紧应了一声,立刻忙起来,找到记录后就去后头的资料室找报告。
这就是她现在的工作,资料室管理员,不算清闲但比起生产线上的职工,轻松不少。工资也还过得去,试用期一个月有二十八块钱,转正后就是三十五,养她一个绰绰有余。
这几年吃住都在家里,爸妈从来没说过什么,可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得父母养着,秦慧敏有着说不出的羞惭。
现在她终于不用觉得对不起爸妈,却觉得对不起秦慧如了。
这份工作是秦父厚着脸皮找老同学,也就是玻璃厂人事主任求来的,本来是为秦慧如安排的。
然她姐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不肯来上班,只说让赶紧换她,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妈就骂:“我和你爸舍了老脸求来的工作,你就这么放着不去干,你对得起我们吗?”
她姐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她妈说什么就是不出声。
她姐性子软,一般都会顺着别人。要是真不乐意,她也不会跟你吵,她就沉默,你要是说的急了重了,她就哭。
过年就因为工作这事闹得乌烟瘴气。两人谁也不肯妥协,她妈觉得她姐不可能这么糟蹋机会,真到了上班的日子,还是得去乖乖上班。
最后是眼看着报到日子要到了,秦慧如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才慌了。
千辛万苦求来的工作要是打了水漂,光想想五脏六腑就能揪成一团。
二老这才去换人,可到底耽搁了时间,遇到了麻烦。
秦慧敏理了理头发,是她偷偷求了姜建业才保住了这份工作。他以邻居的身份送了一个人情给他们秦家。
找到资料之后,秦慧敏便前往副厂长办公室。
敲门得到准许之后,秦慧敏推门而入,恭敬道:“姜厂长,您要的数据报告。”她把资料轻轻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姜建业签完手上这份文件,把钢笔套进笔帽,放在一边。
他往后靠了靠,明明是以下看上,硬是让秦慧敏产生了被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秦慧敏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姜建业冷淡的看着秦慧敏:“你姐的前夫要来了,你知道吗?”
秦慧敏捏了捏手指,硬着头皮道:“知道。”她姐和他们说过,昨天就开始准备床单被套。
“秦慧敏,”姜建业目光凉凉从头到脚的扫视秦慧敏,放佛带着钩子:“你是不是在耍我?”
秦慧敏白了脸,慌忙摇头:“不是,我怎么敢!”
姜建业突然身体前倾,手掌按在办公桌上,逼视秦慧敏双眼:“那你说说,他怎么就进京了,你不是说你已经写信去举报他投机倒把了吗?”
秦慧敏不禁往后踉跄了一步,一张脸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惨白。
是他逼她写的,写完她就后悔了。一旦许向华出事,两个外甥这辈子也毁了,爸妈还有姐,他们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什么投机倒把,该不会都是你编出来诓我的,就是为了哄我给你安排工作,”姜建业危险的眯起眼,伸手点了点面无人色的秦慧敏:“以为上了班就能高枕无忧?”
“不是,我没有。”秦慧敏颤着声否认:“他真的在投机倒把,我妈亲口说的,要不然,我妈怎么会那么激烈的反对他们。”
她六神无主地摇着头:“可能那边要调查——”剩下的话消失在姜建业寒冰似的目光下。
四月初寄出去的举报信,现在都五月了,就算没调查出结果,也不该让许向华离开当地。
显然,要么崇县没调查许向华,要么是调查结果与举报内容不符。
“可能他太小心了,那边查不到证据。”秦慧敏咽了一口唾沫,又急忙补充:“其实就算他来了也没用的,我妈不可能让我姐跟他走。我妈说过的,她就是死也不会让我姐离京。
这次许向华进京,我妈就是想和他好好谈谈,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姐了,让他把孩子交给我们。我姐对他哪有感情,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想放弃首都这么好的条件,去崇县那种小城镇。”
秦慧敏再三强调:“我姐都是为了孩子!”
这话,秦慧敏不止一次的的跟姜建业说过。
秦慧如想把工作让给秦慧敏,自己回乡下的事,姜建业当然有所耳闻。本以为只能遗憾错过,毕竟,人都决定走了,他再能耐手也伸不到南边。
万万没想到秦慧敏会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穿他想法的。
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当然不会拒绝。至于秦慧敏帮他的动机,他也心知肚明。冠冕堂皇的说着这样对她姐更好,本质上还不是贪慕虚荣。
做厂长的姐夫,做司机的姐夫好,哪个更好一目了然,尤其这个姐夫还是她的越级领导。
秦慧敏见他脸色好转几分,连忙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等解决了孩子的问题,我姐就能安安心心待在首都了。”
秦慧敏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就能掉下万丈深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了,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出了办公室,秦慧敏随便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靠上去。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颗心更是杂乱无章。
她妈能说服得了姐吗?要是她姐走了,姜建业肯定会把她从厂里赶出去。
她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轻松又体面,待遇也过得去。再想找这么好的工作,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要是没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谁愿意娶她?
不知过了多久,秦慧敏才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回到资料室。
“怎么去了这么久?”与她关系不错的柏肖红,神情有些暧昧的凑上来。
秦慧敏奇怪的看着她。
柏肖红嘿嘿一笑,拿手肘撞了撞秦慧敏:“慧敏,咱两是不是好朋友?”
秦慧敏当然点头,诚恳道:“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带我,我哪能上手这么快。”
“好说,好说。”柏肖红特别豪气的拍了拍秦慧敏的肩膀,一秒变脸,八卦兮兮地凑过去:“那我问你啊,你可一定要给我句实话,你是不是在跟姜厂长处对象?”
秦慧敏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柏肖红,连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张开。
见状,柏肖红讪讪一摸鼻子,不无失望道:“不是啊!”
“怎么可能!”秦慧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义正言辞的摇头:“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姜厂长?”
柏肖红考究的看着她:“姜厂长那边要的资料,主任都让你去送,每次你过去都不会马上回来。”秦慧敏是关系户,这点大家都知道,还在背后分析过是那个领导的亲戚。
秦慧敏压下心慌,故意含糊其辞:“姜厂长的父亲和我父亲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我们两家住在一个筒子楼里。”
柏肖红神色微微一变,原来是世交,打小的交情。
“既然你们两家都认识,那干脆结成亲家算了,”柏肖红留意着秦慧敏的神色,掩嘴笑道:“我瞧着你俩挺般配的。”
秦慧敏红了脸,轻轻推她:“胡说什么呢,工作,工作。”说着快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柏肖红瞅了瞅心神不属的秦慧敏,微微一笑,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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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号那天正巧是周末,秦父陪着秦慧如去车站接人。对许向华再有各种心结,外孙和外孙女总是亲的,哪能让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我们先走了,你们在家准备下,”秦父看一眼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置若罔闻的秦母,真怕妻子撂摊子不干了,于是对小女儿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好的,爸,姐,你们路上小心点。”秦慧敏强打起精神道,想起即将到来的许向华心里就开始没底。
送两人出门后,秦慧敏关上门,瞧一眼秦母,直接进厨房做饭,正忙着,忽然听见动静,回身一看。
就见秦母扯下挂在门上的围裙,硬邦邦道:“猪蹄要划两刀才能入味,这里我来,你去把鱼杀了。”
秦慧敏望着熟练地切着猪蹄的秦母,又看了看这一厨房的食材,她爸弄来这些东西废了不少劲。
二老是真的心疼两个外孙。
小孩子哪有不向着自己爸妈的?
要是两个孩子哭闹起来,再加一个她姐,她妈还能坚定自己的立场?
她爸就更别指望了,他已经被她姐磨得动摇起来。
立场不坚定的秦父和秦慧如刚刚抵达火车站,进了里面才发现,从浙省开来的火车半个小时前就到了。
秦父嘀咕了一句:“稀罕了,居然提前到站。”只听说过晚点,还真是头一次遇见提早到的。
“爸,我们去一号候车厅吧,之前说好了,要是错开了,就在一号候车厅等。”秦慧如道。
秦父点点头。
父女俩便赶往一号候车厅,一踏进门,秦慧如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快步向前走,越走越快。
落在后头的秦父摇摇头,有那么点儿无奈,又有那么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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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嘉好奇地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三个月不见,这人的变化,不说翻天覆地,也判若两人了。哪见昔年落魄潦倒,这会儿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从容自信。
留意到小姑娘的眼神,江平业垂下眼看着她。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又乖又萌。
江平业不由轻笑,许向华这丫头还挺有意思。
“既然你要去你岳父家,今天我就不多留你了,”江平业想了想:“后天怎么样?后天来我家吃饭,把你爱人孩子都带上。”
他来送朋友,没想会遇到许向华,可不是缘分。他原本想等局势彻底明朗化之后再联系许向华,免得一不小心殃及鱼池。不想这样都能碰上,索性也不瞻前顾后了。
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恢复老爷子职务的呼声越来越高,那个级别该有的一应待遇也在逐渐恢复,重新出山指日可待。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向华笑道。
江平业笑:“咱俩还需要客气。”在三家村的那些年,他可没跟许向华客气过。
“妈妈,妈妈!”许家阳突然挣开许清嘉的手,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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