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早在半个月前, 赵红英就开始准备去京市了。然而, 火车票的难买程度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她本想赶在喜宝期末考试前就上京市的,结果愣是拖到了考试结束。
而在买车票过程中, 又发生了个小插曲。
袁弟来说啥都要去一趟京市, 她的理由是,想臭蛋了。
“臭蛋啊!我的臭蛋啊!我都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袁弟来在吃过好几次亏之后, 总算是稍微聪明了点儿, 知道很多事情都要提前说,还知道利用她男人和儿子。
她一面在宋卫民跟前闹着要一起上京,一面又唆使扁头和宋东宋西去找爷奶哭闹。算起来, 赵红英已经去过京市两回了,而村里不少人也因为上次刘芹寻夫那事儿, 跟着一起去了京市。平日里听着那些人吹嘘在京市的见闻, 袁弟来就难受得要命,这下总算叫她寻到了几回,愣是咬紧牙关非去不可。
赵红英一开始是买不到票, 还是宋菊花听说了这事儿, 让她男人想法子寻到了门路弄到了火车票。这一旦有了门路后,区区车票钱反而不被赵红英看在眼里了。
一听说袁弟来和仨孙子都想去京市见见世面,赵红英嘴一撇:“一群傻子还想见世面?行吧, 想去就去吧, 带傻子们去玩一圈也没啥。”
老宋头点点头:“这样也好, 你一人去我还不放心呢。有老三他们在, 还能多带些年货,外头买的哪有自家的好。”
赵红英也是这么想的。
依着她原先的打算,是准备自个儿一个人去的,因为老宋头并不爱到处跑,再说大过年的自家也不能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只能她一人上京。那头宋菊花也提醒她了,让她少带东西,最好杀都不带,因为过年期间,火车上挤得要命。那会儿,她还在心疼早先精心准备的年货,现在倒是好了,送上来俩劳力。
回头,赵红英就准备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宋卫民肩挑手提的,她和袁弟来也拿了不少,至于扁头,虽没叫他帮着拿行李,却也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看好宋东宋西。
扁头:…………你不如叫我扛东西呢。
甭管怎么说,袁弟来这次还是如愿以偿了,可惜没等她高兴太久,就被吓到了。
在这之前,袁弟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而他们县并没有火车站,要坐火车首先得赶到市里,然后再从汽车站到火车站,最后凭票上火车。
从坐上汽车后,袁弟来这心一直在砰砰跳着,第一次离开县城,第一次坐上汽车,第一次来到市里,第一次看到火车……
啥都是第一次不说,关键是她胆儿小呢,等好不容易检好票进了站台,有一班火车刚好准备出站,随着一声高昂的鸣笛声,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扁头你别管宋东宋西了,去拽你妈!”赵红英那叫一个气啊,心道,幸好这次出门的就自家人,要是像上回那样,一群老乡凑一起出门,还不把祖宗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再一看仨孩子倒是一派镇定,除了眼珠子好奇的滴溜溜打转,并没有旁的丢人举动。
赵红英把手里的一个包裹直接挂在了宋卫民脖子上,空出的一只手拽住了相对比较好动的宋西,又叮嘱宋东:“拽住你弟弟的手,这里人多,要是你敢乱跑,小心被人捡去卖掉!”
宋东立马死拽宋西的手,他倒是不怕被卖掉,他怕他奶凶他。
那边,扁头费劲儿的拽上他妈,吭哧吭哧的跟上他奶和他爸,嘴里不住的抱怨道:“胆儿小就不要出门啊,太丢人了。走啊走啊,要不是怕我奶骂我,我才不管你。”
袁弟来原本就又惊又怕,再听到扁头这话,顿时心里难受极了,想着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甭管有出息的还是没出息的,各个都孝顺极了,怎么到她这儿却……
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这年头铁路上全是清一色的绿皮火车,春秋两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夏天的话就会显得很闷热,不过至少能把窗户打开。等到了冬天,却只剩下一个字,冷。
赵红英买的是坐票,而且他们这儿离始发站只有两站,所以刚开始人并不多,很容易就在列车员的指引下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买的是四张火车票,除了三个大人之外,已经十一岁的扁头买的也是成人票,因为他个头高,虽然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已经有一米五多了,比他奶还高了那么一指头。至于宋东和宋西俩兄弟还是小孩子,所以不用买票,当然也没有座位。
火车上,一排有三个座位,面对面的,中间有一张小桌子。刚坐下时,对面有两个空座,赵红英就让俩小孙子去坐着,又把行李往头上的行李架、座位底下塞,等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距离出发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这个时候,赵红英还没有意识到,宋菊花特地提醒她的,春节期间最好不要出门,哪怕出门也最好不要带上东西是啥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随着火车的开动,以及挨站停下,不出三站,坐铺车厢已经成了沙丁鱼罐头。
宋东和宋西,一个被赵红英抱着,另一个被袁弟来抱着,原本的座位早已坐上了别人。而过道上,更有无数个手持站票的旅客,这些人无一不是带着大包小包,人挨着人,包挨着包,还有人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把小马扎,结果根本就没地方让他放下。
从他们市区出发,要足足有两天两夜才能到京市火车站。喜宝开学那次,是强子他们有门路搞到了极为稀罕的卧铺票,虽然也睡得腰酸背疼的,可相对这次而言,差别大了去了。甚至就连赵红英第二次上京,哪怕是坐票,因为老乡们多,霸占了大半个车厢,没事叨逼叨逼,倒也不显得无聊。
而这一次……
才不到半天工夫,赵红英就开始后悔了。
这年头的春运总人次肯定没有后世那么夸张,然而,因为火车数量少,行驶时间长,整个春运可怕程度,远超后世。而且这时候的火车是不供应热水的,倒是有餐车出没,可因为过道上的人太多太多了,餐车根本就过不来,想要买吃的,得去餐厅车厢买。饶是如此,想要挤过重重人群,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赵红英开始庆幸把傻儿子带着一道儿来了。
“卫民,给你钱和粮票,去餐厅买些吃的回来,尽可能买热乎的,再弄点儿热水来。”
火车上,买饭还是需要粮票的,不过其他吃的倒是不需要。宋卫民一脸哀怨的接过钱和粮票,特地扭头问儿子们:“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去?扁头?”
“不不,我看着弟弟们。”扁头断然拒绝,他又不傻,才不想被人群挤成真正的扁头。
宋东和宋西也齐刷刷的摇头,一贯很机灵的小哥俩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他们爸了,赶紧走啊,你走了咱们还能霸占你的座位啊!
如果说买饭菜很痛苦,那么上厕所就更痛苦了,毕竟后者需要亲自去。为此,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减少了喝水,饶是如此,两天两夜下来,也经历了惨烈的挤压。最惨的还是双胞胎小哥俩,憋得不行了才去厕所,结果走到一半就尿裤子了,亏得他们带的行李多,啥都有备用的,这才勉强糊弄过去。
终于,在历经了两天两夜惨烈的旅程后,火车在京市停了下来,赵红英等人奋力的拨开人群走下火车,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以后还是淡季再来看喜宝吧,过年就别瞎折腾了……
就连已经坐过火车的赵红英都不淡定了,更别提第一次出门的宋卫民等人了。尤其是扁头,在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他由衷的谢了毛头哥。
当初毛头等人去京市上学时,扁头也想跟着一起来,却被毛头先答应后又拒绝了。为了这事儿,他不高兴了好久,现在想想,毛头哥一定是舍不得他吃苦才断然拒绝的。
显然,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等出了站台,赵红英一眼就看到了来接站的春丽。
作为家里难得的闲人,哪怕春丽现在是个孕妇,接站的活儿还是落在了她身上。不过也是,这年头的孕妇真心不算娇贵,村里头不少人顶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还照样下地干活呢,甚至还有直接把孩子生在地头上的。像春丽这样,怀孕不过才四个月,当然是照常过日子。
为了使自己更显眼一些,春丽今个儿特地穿上了朱红色的高领毛衣,裤子倒是黑色的厚棉裤,然而她穿的大衣却是及膝款式的,类似于喜宝的军大衣,不过面料却是呢绒的,还是暗红色的厚呢绒,脖子上围了一条她自个儿亲手织的围巾,也是红色的。
赵红英招呼家里的几个傻子跟上,径直走到了还在东张西望个不停的春丽跟前:“瞅啥呢?我在这儿呢!”
“哦哦,奶你下火车了?累不?”春丽赶紧伸手去接赵红英手里的东西,却被让开了。
“你去拉着宋东宋西。”赵红英当然知道春丽怀孕的事儿,以前孕妇下地干活那是生活所迫,真有好日子谁还乐意干活?加上她这次带上京的东西都是笨重的,自然就舍不得孙女费劲儿了,又怕俩小东西闹腾,扭头就虎着脸凶道,“你们堂姐怀着孩子呢,给我老实点儿,不然回去揍你们!”
宋东宋西瞬间就老实了,他俩虽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淘气包,连爹妈都不怕,却唯独怕极了赵红英这个亲奶。
听了赵红英的话,春丽笑嘻嘻的牵过俩小堂弟,领着一行人往外头走去。一面往外头走着,一面还问赵红英:“奶,你咋一眼就瞅到我了?是我今个儿打扮特别抢眼吗?”
“可不是抢眼吗?打扮得跟个灯笼一样。”赵红英瞅了她两眼,还点了点头,“特像,颜色像,连模样都像。”
春丽的笑容渐渐凝固,深呼吸几口气后,她决定老实闭上嘴。
她是不吭声了,拎着行李走在后头的袁弟来却忍不住问出声儿来:“臭蛋呢?他咋没来接咱们呢?”
不等春丽开口,赵红英张嘴就怼了回去:“集训呢!就是去了训练基地都见不到人的,没听老大家的说啊?臭蛋不是打过电话吗?你个傻的!”
扁头紧赶两步凑到了宋西身边,他觉得有必要离他妈远点儿,毕竟连他妈都说了,蠢和傻都是会传染的。
出了火车站,上了公交车,赵红英一行人往家里赶去。
……
京市大学。
考完了最后一门课,喜宝简单的将文具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校回家了。
其他同学就没她那么幸福了,哪怕是已经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的,那也得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当然,好多同学都没这个打算。
火车票太难买了,偏偏他们京市大学放假又比其他单位、高校都来得晚,哪怕有学生证好了,运气好也就买到坐票,万一不幸买的是站票,那可就太遭罪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火车票不便宜。
赵红英是无所谓多花那么几个钱,毕竟家里有一半人都是赚工资的。可要是务农的,一年到头辛苦耕种,赚来的钱也就只够买三五张火车票的,所以哪怕真能买到火车票,好些同学也并不打算回家。
不回家就留在京市里打打零工,毕竟他们是全国知名学府,在这个越来越重视学习和学历的年代,京大的学生极易找到临时工做,多半还都是包吃包住的。
至于学生宿舍,喜宝是真没怎么关注,倒是先前春丽跟她提过一嘴,宿舍会在放假后一周关闭,因为每个院系考完试的时间不同,而打算回家的同学,车票时间也有早有晚,多给一周的时间就方便多了。
临走前,刘晓露叫住了喜宝:“宋言蹊,你留了寄成绩单的地址吗?”
喜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晓露这才告诉她,昨个儿班长来各个宿舍统计,如果是有明确家庭住址的,比如县城之类的,就要留下地址,方便学校将期末成绩单寄过去。假如实在是地址不清楚的,或者压根就不打算回家的,那就下学期再过来领。
“其实你也可以来学校领,直接去咱们老师办公室那边,大概三四天以后吧。”刘晓露说了这个后,又提了另外一件事儿,“今年的奖学金金额又增加了,一等奖学金是一百块,二等是八十块,三等也有六十块。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钱,可假如你想评优秀毕业生或者想入,奖学金的评比也是很重要的。”
“考都考完了。”喜宝一脸的平静,“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随缘吧。”
刘晓露想了想,确定没啥要说的了,就跟喜宝提前说了新年好,之后就分开了。
喜宝紧了紧挎包的背带,又把春丽特地织给她的围巾正了正,顶着风雪出了校门。
从昨夜起,京市又下了暴雪,整整一晚上就听到外头呼呼的风声,到了早上,外面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好在快中午时,雪稍稍小了点儿,喜宝就赶紧出门来了学校。哪知这会儿又大了起来,幸亏家离学校不远,紧赶两步也就到了。
才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喜宝面上一喜,她当然知道今个儿她奶会来,可因为正好跟考试时间冲突了,她只能先去学校。不过,算算时间,她奶应该是下午两点才道的,这会儿该是刚到家不久。
“奶!”
喜宝欢欢喜喜的奔进了小院,听到她的声音,赵红英就从堂屋探出头来,招呼她赶紧进屋。
等喜宝进了屋,赵红英忙接过她的挎包,又拿手去拍她头上肩上的雪花:“这京市也太冷了,我活着大半辈子都没瞧见过这么大的雪。听丽丽说,你们这儿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雪了?整两个月?”
“对呀,可也不是一直一直的下雪,中间还是会歇个一两天的,就是前头的雪还没化,后头的又来了。”喜宝笑着立在原地,任由赵红英在自己身上拍打。
“冷不?我在灶间炖了嫩羊肉,丽丽给我的。”
“不冷,真的一点儿也不冷。”喜宝摘下手套,把她奶的手握在手心里,“暖不?我比奶你都暖和呢,对了,这军大衣是爸特地给我捎来的,穿着可舒服了。一共有两件,等下我拿给奶你一件。”
“拿啥啊,你穿着就成。”赵红英确定喜宝真的不冷后,这才拉着她坐到了堂屋的椅子上,一个劲儿的追问着近况。
喜宝有啥说啥,反正在她看来,生活如此美好,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不顺心。
老师好,同学好,上课很好玩,写作业看书复习也很棒,就连考试都是无比轻松自在的。她还应毛头的邀请,去电影学院看了两场晚会,毛头没演戏,他当上了主持人……
赵红英问得很是琐碎,喜宝耐性本来就好,更别提现在面对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奶。就是在问起宋卫军的事儿时,喜宝有些小纠结,因为她答应了她爸不能把红包的事儿告诉奶。幸好,她奶也没想到这一点,而是跟当初的毛头一样,追问学校里同学们的反应,尤其是男同学们。
自然,喜宝都一一回答了,只要是不涉及要求保密的,她都很乐意跟她奶分享。
不多会儿,扁头就端着个双耳小锅子进屋了,把锅子放到了桌上,他赶紧把两手捏住耳朵,跳着脚叫烫,然后招呼她赵红英和喜宝:“奶,羊肉汤好了,你跟姐一道儿吃呗。”
“扁头也来了?家里还有其他人一道儿过来吗?”喜宝一看到扁头就立马招呼他过来。尽管在所有的同辈里头,她最喜欢的始终都是毛头,可小堂弟也很可爱,包括被袁弟来一直骂淘气不懂事的双胞胎,她也一样很喜欢。
扁头走到喜宝跟前,先回答了问题,然后就开始追问:“毛头哥哥呢?他为啥不在家?是不是学校还没放假啊?为啥那么晚才放假?我都已经放假一个星期了。”
喜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毛头早就放假了,大概也是在一个星期前。可他被他们老师叫过去帮忙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帮老师忙啊?”扁头不由的代入了他自己,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他的班主任老师就是曾经教过喜宝他们的曾校长,别看曾校长对喜宝和毛头很好,却总喜欢凶扁头。原因在于,曾校长觉得扁头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更惨的是,曾校长在老宋家众人的心目中很有威望,反正一听说扁头挨训了,家里没一个人帮他的。久而久之,扁头就对曾校长避而远之了。
“毛头可不是你,他才不怕他们老师。”赵红英走到饭桌前瞧了瞧,正要使唤扁头去拿碗筷,就看到宋东和宋西捧着碗筷勺子进屋了,当下就只顾着照顾喜宝了,“宝啊,过来吃,先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一锅的羊肉汤呢,每人喝一碗还有多,而且汤底还有好些切成片的羊肉,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喜宝倒是没啥,她经常去春丽那头开小灶,倒是三个小的吃得满嘴都是油,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他们村里这几年生活条件是好了不少,可肉却大多是鸡肉和猪肉,连鸭鹅也很少见,更别提羊肉、牛肉一类的。而刚才,春丽拿来的可不单只有羊肉,还有一大块至少七八斤重的冻牛肉。
喜宝坐在饭桌前慢悠悠的喝着吃着,间或抬头瞧一眼狼吞虎咽的三个堂弟,笑着劝道:“慢点儿,回头我请你们去东来顺吃涮羊肉,再去全聚德吃烤鸭。”
扁头仨兄弟那叫一个高兴了,顿时就将来时坐火车吃的苦彻底抛到了脑后,惹得跟在宋卫民身后进屋的袁弟来一脸的不悦。
这会儿只是半下午,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不过这年头吃饭一贯很早,北方因为冬天日头落得早,晚饭就更早了。横竖都已经开吃了,一大锅的羊肉汤,之后又就着汤下了挂面,所有人都吃了个肚儿圆,谁还会管有没有到吃饭的时间。
等吃饱喝足了,赵红英使唤袁弟来去收拾顺带洗碗,又让宋卫民给几个孩子洗干净手和脸,自个儿则继续拽着喜宝说体己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其他人都是满面笑容,唯独袁弟来始终拉着个脸,还暗中瞪了喜宝好几眼。
哪怕喜宝一贯反应迟钝,这么明显的状况她也看出来了。尤其喜宝一贯能够凭借本能感受其他人的善恶,哪怕袁弟来对她不至于有恶念,不喜却是很明显的。
喜宝猜不透原因,却也记得这个三婶打小就不喜欢自己,偏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人跟她说过三婶是她亲妈,可后来毛头又说这话是假的,综合前后,她决定相信毛头的话。
而现在,明明啥事儿都没有发生,三婶又对她不喜了,喜宝深以为毛头哥哥说的真是一点儿也不错,她果然不是三婶生的,而是她妈张秀禾生的,后来才被过继给了现在的爸。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喜宝回答她奶问题时,稍稍慢了几拍。赵红英是人精啊,联系一下前后发生的事儿,顿时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扭头就叫来了扁头:“你妈又犯什么毛病啊?”
扁头一脸的懵逼,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味之中,闻言下意识的回答:“她傻啊,我咋知道她在想啥?”
宋东和宋西蹦蹦跳跳的凑过来,一个说:“妈说了,傻病会传染的,等到了京市看到臭蛋哥哥,叫我们离得远一点儿。”另一个却说:“可大哥说臭蛋哥哥不傻啊,妈才傻,应该离妈远一点儿。”
“滚滚滚,看到你们就烦,不是说要堆雪人吗?趁着天还没黑,让你爸把院子里的雪铲一铲。”赵红英突然开始后悔带上这一群傻子来京市了,把大的小的都轰出去后,她扭头问喜宝,“宝啊,咱们家谁最闲啊?强子和大伟呢?”
“闲……我考完试了,我挺闲的。再有就是大姐了,她活儿不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上班也是天天喝茶看报纸。大哥和堂哥又跑出去了,我都两天没见到人了。”喜宝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她奶的话,浑然不知自己的回答又坑人了。
喜宝本人肯定是很安全的,强子和大伟现在不见人影,暂时也很安全,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春丽了。
赵红英很快就决定,让春丽带上傻子们出去玩,钱她全给报销,只求别杵在自个儿跟前碍眼。
于是,第二天春丽就带上一群傻子……咳咳,宋卫民一家子出门逛街去了。尽管京市的冬天很冷,可商场里却暖和得很。结果,袁弟来提出要去长城,因为她听村里人提起长城有多壮观,可春丽没辙儿了,又不想上长城挨冻,在劝说无果之后,只能哄扁头哥仨替她卖命,她自个儿就躲在长城脚下的一家小吃铺里,目送宋卫民一家五口上了长城。
这天晚上回来时,除了春丽之外的其他五个人都冻得浑身僵硬,连话都不会说了。
春丽感到特别抱歉,当然仅仅是对扁头哥仨的,所以她提前给了压岁钱,一人两块钱,然后就躲回自家去了。
看在压岁钱的份上,扁头哥仨没把她供出来,一致说是袁弟来非要去长城的。赵红英气得要命,还得给他们熬姜汤喝,结果宋卫民并扁头哥仨身子骨都结实得很,吃了姜汤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唯独袁弟来头晕脑胀的,直接趴下起不来了。
然后,日子就消停多了。
宋卫民一贯都是个老实头儿,没人唆使压根就想不到往外头跑。扁头哥仨淘气归淘气,可这里是京市,而不是打小长大的村子里,所以即便想胡来,他们也仍是有些胆怯的。加上这里一日三餐顿顿都有肉和蛋,平时还有数不清的糖果饼干等各色零嘴,很快他们就不忙着往外跑了,就老实待在家里吃吃吃喝喝喝。
这期间,强子和大伟回来了一趟,拎着大包小包来拜见了亲奶,顺便提一句,春节一定陪着奶过,其他时候就由着他们浪吧。赵红英不惜得理会他们,让他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她只要有喜宝陪着就成了。于是,强子和大伟欢欢喜喜的再一次成了失踪人口。
同为失踪人口的还有毛头,过了喜宝说的日子,他还是没个消息。又过了几天,春丽带回了喜宝的成绩单,当然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门门功课满分,不过也是全优,至于到底能不能得到奖学金,那就是未知数了,毕竟这还要看最终名次如何。
等喜宝拿到成绩单的第二天,毛头才终于有了消息。
他头天傍晚打电话去了春丽办公室,结果春丽提前回家了,她同事接了电话,第二天才将电话内容告诉了春丽。
原来,毛头先前是被他们老师拽过去当苦力了,就是国家电视台准备在年后播出一部大型纪录片,因为这年头圈内人比较少,就邀请电影学院的老师帮着友情出演一下。正好,那位是毛头的老师,加上剧组就在京市城郊,就顺手拽上了毛头。
这是进剧组学习的,顺便见见世面,没工钱的那种。不过毛头干得倒是挺高兴的,及至他们老师拍完了不多的戏份离开剧组后,他还是乐淘淘的待在剧组帮忙。
毛头本来就特别能吃苦,更别提这是为了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别看他平时在家里横得很,动不动就戳人心窝子,可在外头却外得有眼力劲儿,在剧组里抢着干苦活累活,没多久还真叫他撞上了好运。
就一个小角色吧,一句话的台词,喊完就死的那种。毛头演得外高兴,不过因此也耽搁了回家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来一算,糟糕了,他奶应该已经到了,赶紧往学校打电话,想让春丽转告一声,就说他最迟春节前一天一定会回去的。
赵红英听了春丽转告的话,一脸的不屑:“告诉他,我有宝陪着呢,才不稀罕他!”
春丽表示她没法帮着转告,第一学校已经彻底放假了,第二毛头并未留下电话号码。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横竖过年前毛头总能回来的。
想法很美好,可现实往往就是那样的出乎意料。
今年,国家电视台推出了一档特别节目,春节联欢晚会,拽着毛头去剧组学习的那位老师本来是没份参加的,可架不住临时有个节目出了问题,一位老演员因为太认真排演节目,一时不查就病倒了,他倒是想带病演出,架不住嗓子发炎,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于是,毛头的老师就这样被临时拉了壮丁。
——老师又把毛头给拽去当了苦力。
值得一提的是,上台表演的是毛头老师,毛头要干的就是打杂的活儿,哪儿有需要往哪里去,索性他倒是乐意得很,美滋滋的奔跑在春晚后台,高兴地忘了通知家里,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
彼时,喜宝也很忙碌,因为在闲聊中,赵红英告诉了她一个情况。
去年深秋,因为毛头意外的遇到了抛妻弃子的知青,很是上演了一出千里追夫的惨剧。然而,那件事儿并不算完全结束了,而是产生了一定的后果。
幸好,是好的。
村里有一小半人都跟随赵红英上了京市,除了追杀渣男负心汉外,也顺便见识了一下世面,很是开了眼界。等那些人回到村里后,纷纷想辙儿致富。
有些胆子大的,或是掏出家底或是几家凑一凑,有了本钱后就去县城里做小买卖,卖些茶水、茶叶蛋、糯米粽子、烤番薯、烤鸡蛋啥啥的,横竖本钱也不是很多,倒是赚得不算少。
当然,还是有些心里不大有底气的,就索性结伴去县城里找临时工干。村里人多半有些泥瓦匠的技术,正好县城在搞建设,最缺这种有点儿经验的苦力,还真别说,累是累了点儿,钱赚得可真不少。
几个月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多少攒了些钱。
庄稼人嘛,赚了钱最要紧的不就是修房子和置办些产业吗?后者难度略高了点儿,可修房子却是没啥难处。等赵红英快要上京市,村里已经有一多半的人家准备好了建房的钱和东西,就等着开春天气暖和了,立马动工。
这原是好事,没想到的是,赵建设突然来插了一脚。
据赵红英所说,赵建设好心是好心,就是太异想天开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大家伙儿都有造房子的打算,干脆就由村里统一规划,重新修路划分各家的田地和地基,最好连修的房子样式都能统一。
喜宝刚听说这事儿时,惊讶极了。
不是惊讶于赵建设的异想天开,而是觉得这个想法太棒了。
其实,村里人也不傻,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很棒,可问题在于,光有想法管啥用呢?赵建设只说了要规划村里道路、各家田产、地基,但是具体怎么做呢?成本需要多少呢?而且虽说村里打算修房子的人家有不少,可修房子又不等于全部推翻重造,有些只是打算修缮一下的,你能给他直接推了不成?再说了,无论什么时候,有富人也有穷人,老袁家就没跟着出去赚钱,余粮倒是有,绝对没有余钱修房子。
于是,赵建设的提议,才刚提出来,就被直接推翻了。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她那个娘家大侄儿,就是好日子过多了,闲的蛋疼!
可喜宝却并不这么认为,正好前不久她办了一张国家图书馆的借阅证,赶在闭馆前,她借阅了不少国内外的农村建设资料。资料是不多,可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能供参考的也不在少数。
因为是借阅的图书,喜宝只能选择亲自整理誊抄,幸好正是放寒假时,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归整,将赵建设那个粗略的想法一点儿一点儿的仔细完善。
道路规划可以先从某一个点开始,当然其他的也是,没人要求一下子就全部做到完美无缺。一年不行,就两年,或者三五年十几年,只要规划不出错,完全可以把时间放宽放长,左右村里绝大多数的房子都是土坯墙稻草顶,即便现在不打算推翻重建,总有一天是要推倒的,到时候再去新规划的地方建设就成了。
这个时候,喜宝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做法倒是真的造福了全村人,就是造福的方式略有些出人意料。
而等喜宝这边的计划完善到一半时,春节已经悄然而至。
春节前一天,强子和大伟就回到了家,然而毛头依然不知所踪。索性这年头太平得很,家里人倒也不怎么担心他,而是尽数来到了春丽家里的堂屋,围着刚买不久的十四寸彩电边吃饭边看起来春晚。
这是第一届春晚,人们多半都是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的,不像后世要么就是没事干要么就是为了情怀。
不止京市这边,已经更名为红旗乡坝子村的老家那边,但凡是跟老宋家交好的人家都聚在了红砖小楼里,一起看起了春晚。也有部分人则聚到了赵建设家里,因为老宋家和赵建设家是村里唯二买了电视机的人家。
而在京市郊外的国家体育训练基地里,运动员们排排坐好凑在大彩电跟前看春晚,其中就有白嫩嫩的小帅哥臭蛋。臭蛋看得一脸认真,尽管连他自己也知道,到了第二天他一定会忘个一干二净的。
不同于其他人,毛头看春晚的方式就有些猎奇了,因为他是在春晚现场的后台里,蹲在角落音响旁边“听”春晚的。偶尔,还有演出结束回到舞台后方的演员一不留神撞到了他,他也不恼,只尽可能的往角落里挪一挪,看向那些演员的目光里充满了浓浓的艳羡之情。
春晚啊!
听导演说,此时此刻全国只要是有电视机的地方,所有人都都能看到,也都会去看春节联欢晚会。这可比他们电影学院那些小打小闹的晚会精彩太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毛头打心底里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登上春晚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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