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顾见骊慢慢蹲下来,抱着膝。因为左腿没有用力, 身子微微向右倾着。她一动不动, 也不吭声。
姬无镜坐在梁上看她, 只是奶白的一小团。
许久之后,姬无镜先开口:“顾见骊。”
顾见骊仍旧不吭声, 没有丝毫反应。
姬无镜一跃而下, 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他抬起她的脸, 才发现她无声哭了很久,晨起微红的脸颊上早就被泪水染湿。
姬无镜抓住顾见骊的手腕, 道:“起来。”
顾见骊跌坐在地, 哭着挣脱了手, 反手胡乱在姬无镜身上又打又推。她哭:“你放开我, 我要回家!爹爹……”
“顾见骊!”
顾见骊抬脚去踢姬无镜, 哭着喊:“我不要再留在你身边了!凭什么不管什么事儿都要听你的?打着为我好的幌子行侮辱之事!”
侮辱——姬无镜无声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念了一遍。
“稽昭你欺负人!我是你养的猫儿还是狗啊,你要这样一直戏弄我?你要不要弄个笼子把我圈起来,或者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好哦,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不要让我找到机会逃开!”
顾见骊奋力推开姬无镜,吃力站起来,赌气往前走。左脚落地撑起全身的重量, 钻心的疼痛折磨得她身子颤栗。她绝望地磕磕绊绊地再迈一步, 姬无镜起身,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他声音很沉:“不要走了。”
“放开!我不要再求你, 不要再服软了。谁让你随便扒我衣服的, 趁我睡着了下手更混账!混账!混账!我讨厌死你了!”
顾见骊挣扎, 却丝毫挣脱不开姬无镜抱住她的臂弯。她便狠狠去打他抱在她身前的手臂,他的胳膊很硬,没把他打疼,反倒红了她娇嫩的手心。于是她哭着去拧他、掐他,又费力弯下腰,狠狠去咬。
姬无镜一动不动,由着她。
咬得狠了,嘴里有了血腥味儿,顾见骊松了口,瞧着留在姬无镜胳膊上的牙印,眼泪簌簌落下。
“我把衣服给你,但是你要好好练习走路,好不好?”姬无镜沉声问。
顾见骊吸了吸鼻子,哭着叫:“我不要信你了!”
“那以后睡前你用绳子把我的手绑起来。”姬无镜道。
“骗人!绳子根本捆不住你!”
姬无镜沉默良久。是,的确捆不住。
“那怎么办呢?顾见骊。”姬无镜把顾见骊的身子转过来,抬起她的脸。
他扯了扯嘴角,笑:“要不要把我的手砍下来?”
顾见骊怀疑地抬眼看他,堤防又审视。
“算了,”姬无镜神情恹恹,“不走就不走吧,跛子也没什么。太完美的人身上有了缺点也挺好。真实些。”
顾见骊瞧着他的表情,心中惴惴。她哭着说:“我不要,不要当跛子……”
姬无镜望着她的眼睛,用残存的耐心说:“那到底走不走?等一点不疼的时候再走路就迟了。”
顾见骊拧着眉去推他:“你还我衣服!”
姬无镜的手掌搭在顾见骊的后腰,让靠在他怀里的顾见骊站直。他取来顾见骊的衣服丢给她,顾见骊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侧过身穿衣服。上身的胸衣和雪色寝衣穿好了,她拿起寝裤来,拢好左裤腿,小心翼翼地套上去,轮到套右腿时,她环顾四周,四周空空没有她可以倚靠的地方。
她才不要扶着身前的姬无镜,赌气地坐在地上,将裤子穿好。终于费力将衣服穿好,那般屈辱尴尬的感觉才消去,心里稍安。她没有急着起来,轻轻揉捏着左小腿。刚刚赌气走了两步,疼得厉害。
虽不哭了,眼里残留的湿意还在。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儿又委屈地滚落下来。
“走不走?”姬无镜再问。他也诧异自己今日的耐心这般好。
顾见骊抿着唇好半天,才小声说:“走。”
姬无镜朝她伸出手,说:“起来,我扶着你走。”
顾见骊仰起脸来瞧他,犹豫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把手递给他,由他拉起来。她抬头望着床榻的方向,明明没有那么远,却觉得遥不可及。她忍着痛试探着迈出左脚,一步又一步。左脚落地第三次时,疼得不能继续走。她停在那里,低头瞧自己的腿,忍着不哭出来,眼睛却红得厉害。
“顾见骊,拿出你骂我掐我咬我的架势啊。”姬无镜慢悠悠地说。
顾见骊轻哼了一声,不理他,也不抬头看他。
姬无镜继续挖苦:“看,走两三步就停下不肯走。小废物。”
顾见骊抬眼瞪他:“我自己慢慢来,也比被你折磨着强!”
姬无镜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在折磨我啊。”
“胡说。”顾见骊反驳。
姬无镜笑笑,没再说什么。
顾见骊再一次迈出步子,尝试着往前走。她就这样走走停停,用了好些时候才走到床榻。她扶着床榻坐下时,一身香汗。她的身子软下来,无力地伏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顾见骊。”
顾见骊回头去看他。
姬无镜懒散斜立在床侧,靠着身后鸭卵青的厚重幔帐。他状若随意地轻飘飘道:“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顾敬元那老东西……”
他的话忽然停了。
顾见骊等了好一会儿,才问:“然后呢?”
“我什么也没说。”姬无镜冷着脸,大步走出去喊来季夏给顾见骊烧热水洗澡。
他再进来时,亦没看顾见骊,面无表情地上了床榻睡觉。
顾见骊坐在床边望着姬无镜,一直想着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顾敬元那老东西,就回去呗。
——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顾敬元那老东西,我敲了你的腿。
到底是哪一种呢?
顾见骊悄悄握住姬无镜的手腕,迅速抬眼去看姬无镜,见他仍旧阖着眼,她才拉开他的袖子。他的小臂上留下她扭掐和咬的痕迹,红淤一片。
姬无镜抽-回手,放下袖子。他撩起眼皮闲闲瞥了顾见骊一眼,语气不善:“离我远点。”
顾见骊抿起唇。
姬无镜重新合上眼睛,也不再去看顾见骊。他听见顾见骊起身,眯着眼睛去看。顾见骊朝西间走去,她靠着墙,每走个两三步,就停下来,双手扶住墙壁歇一会儿再继续。
姬无镜默默看着她,看她一直走到西间门口,他终于出声问:“你干嘛去?”
顾见骊声音闷闷地:“是你让我离你远点。”
“嗤。这时候倒听话了。”
顾见骊不吭声,推开西间的门,小心走进去。她低头,不经意看见被砍掉门槛的地方,微怔了一瞬。她搭在墙壁上的手微微紧攥了一下,又松开,继续吃力地往里走去。她在小杌子上坐下,等着季夏烧了水送进来。
季夏提着热水进来,一桶一桶加进浴桶里。她仔细瞧着顾见骊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谨慎地问:“奴婢听见您好像哭了。没什么事儿吧?是不是五爷……”
“是我做噩梦了。”顾见骊打断她的话,“出去的时候轻一点,别吵着五爷。他恐怕刚睡着。”
“知道了。”季夏应下,“水兑好了。您试试温度?”
顾见骊试过水温,在季夏的搀扶下迈进浴桶。她没让季夏留在这里伺候,独自舒服地泡在热水里。她哭得眼睛又肿又疼,她双手捧起一捧热水泼在脸上,发烫的热水缓解了她眼睛的疼。
一大清早就被姬无镜弄醒,又累了一早上。顾见骊又累又困,她微微侧着头,靠着浴桶,在氤氲的热气中逐渐睡着了。
懒散躺在床上的姬无镜掌中把玩着罗慕歌给他的避子丹。他坐了起来,将瓶中的鲜红的药丸倒进掌中。
是药三分毒,且顾见骊本来就年纪小,且癸水不稳血气不顺。
拜体内两种毒所赐,若顾见骊这个时候有孕,他体内的毒会传给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在腹中未成形时就会化掉,侥幸用药物续命生下来亦会夭折。
甚至,顾见骊也会有那么十之一二的可能染上他体内的毒。
姬无镜扯起嘴角,神色莫名地笑了。
何必那么麻烦,不碰她不就行了。何况那个傻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圆房,竟以为他们已做成了夫妻。
姬无镜合拢手掌,微微用力,再张开手掌,掌中的药丸化成了灰。
他起身走进西间,见顾见骊睡着,悄声走到她身前,手掌探入水中,试了试温度。水有些凉了,他提起水壶,添了些热水。水声没有吵醒顾见骊,她仍旧酣睡着。
姬无镜懒懒靠坐着一旁的矮桌,凝视着顾见骊。萦绕的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她凝脂如玉的脸颊盈着一层水润,吹弹可破。乌黑的长发垂在桶外,如缎带似地坠着。兴许九霄之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
姬无镜挑起一绺儿顾见骊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缓缓缠在手掌上。滑软的触觉贴着他的掌心,服帖又细腻。
酣睡中的顾见骊微微蹙眉。
姬无镜忽地松了手,她乌鸦鸦的长发从他掌心溜走,缓缓落下,发尾慢悠悠地轻晃。
顾见骊迷茫地睁开眼,望着姬无镜将要往外走的背影,迷糊地喊他:“五爷?”
“怎么?”姬无镜回头。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许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她觉得脸上胀得难受。她双手捂住脸,轻轻搓了搓,闷声说:“我好像说了些过分的话。能收回来吗?”
姬无镜嗤笑:“当然不能。我这么记仇。”
顾见骊困惑地望着姬无镜好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对一个人好,不知道关心别人的方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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