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人最是体贴不过的。长雪察觉郭满没准备乐器, 特意摆出了姿态,姑娘们的斗艳便顺势都避开了郭满。其他人也算知情识趣知, 主人家准儿媳不愿出手, 自然没人会刻意去触沐家的霉头。站在旁观者的处境看着姑娘们各展所长, 当真十分精彩。
郭满吃吃喝喝地看一群多才多艺的贵女斗技, 很是开了眼界。
世家贵女便是世家贵女,真与小门小户不同。这群教养在深闺的姑娘,每一位都受过各自家族极严苛的教导, 技艺可堪大师级别。
虽说今日斗琴不如昨日的武斗激情澎湃, 但热烈程度并不输其左右。每一曲都弹奏得精彩纷呈, 不仅看的人享受, 比试的人也十分尽兴。
斗琴之后才是野炊。沐家的下人个个会武, 除了瓜果时蔬是出发之前备好, 所有肉类都是现抓现烤。
旺盛的篝火在正中央,井然有序的沐家下人烤制食烩, 一盘盘切好送至各个宾客的座位。
不得不说, 沐家这种吃法又一次戳中了年轻人的心思。香料火候全刚刚好, 烤好便食, 如此用膳也用得舒心。一群青年人欢歌笑语的, 仓促的一日匆匆便过去。等灭了火收拾残余之时天已麻麻黑,许多玩性儿大的公子, 都意犹未尽。
郭满早累得眼皮都坠下来, 大眼睛迷迷蒙蒙的, 蒙着一层雾气。
周钰娴隔着灯笼的烛火看她揉眼睛, 只觉得郭满这人越看越有一种讨人喜欢的特质。怪不得长风哥哥愿意娶郭满,就连她也讨厌不起来这小姑娘。果不其然,烛火的另一边,沐长风的目光远远地落在郭满的身上,似乎怕天黑看不清路摔了,他不错眼儿地盯着。
心里忍不住酸涩,周钰娴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下人的胳膊上了周家的马车。
周博雅注意到妹妹情绪不佳,顺势看向不远处的郭满和沐长风两人。见沐长风此时眼里就只有他未过门的小妻子,连四方递来的打量都没空搭理,心中不由地叹气。这般也好,早日叫娴姐儿明白长风心有所属,也好早日清醒。这般亲眼所见,该放下执念了吧……
于是摇摇头,他翻身上马。
除了清醒的沐长风周博雅等几个人骑马,其他吃了酒,已然微醺的公子哥儿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勾肩搭背地共乘一辆车。不消一会儿,五车便坐满了。姑娘们的马车安排在后头,一样是相熟地聚一起,四车坐满。
郭满与沐长雪周钰娴同乘一车,就靠坐在沐长雪的身边。
沐长雪自从捏了郭满的肉手,发觉软得一塌糊涂之后,就爱上了捏她这门游戏。上了车,她是全程拿郭满当个软绵绵的团子捏着玩儿。郭满本来就困得很,沐长雪捏得力度又强弱适中,没一会儿便被沐长雪给捏睡着了。
等车队慢悠悠到了别院,宾客们一个个下车,相携着便去歇息了。
沐长雪则僵硬地挺着身板儿,斜眼看着歪靠在自个儿身上脸颊红扑扑的郭满额头冒汗。周钰娴便想过来拍拍郭满叫醒她,却被沐长雪给制止了。
“小嫂子身子娇弱得很,今儿闹了一天,估计早累得够呛,叫她先这么睡着吧。”马车里都是姑娘,下人都在马车后头跟着,也没人搭把手,“钰娴你下去看看,找个稳妥点儿的婆子来抱她下去,就叫她靠着吧,莫叫醒小嫂子了。”
郭满整张小脸儿都窝在了沐长雪的颈窝,胸脯跟着呼吸一起一伏,跟只对外界不设防的小动物的幼崽似的。周钰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才这么点儿功夫,长雪就被收买了……
不过酸归酸,她还是率先下车去叫人来。
沐长风跟周博雅一前一后地骑马跟着车队,此时两人见自家妹子的这辆车迟迟没人下来,牵着马缰便过来问。一听是郭满在车里睡着了,窝在沐长雪的身上醒不过来,周博雅忍不住又要笑。斜眼瞥了下沐长风,沐长风一脸的尴尬。
沐长风无奈,翻身下马。
而后直接去了马车旁,一掀开车帘,两步便跨上了马车。
周博雅也下了马,站在一旁拍拍周钰娴的头,示意她跟上。有马童来牵马,他将缰绳交于马童,自己则转身往别院里头走去。
这么晚了,路不好走。这里便交给沐长风,他先送自己妹子回院子。
周钰娴有些不舍,回头看了眼垂着不动的车帘,最后扭头跟周博雅走了。
沐长风突然上车下了沐长雪一跳,她压着嗓子说了句‘怎么是哥哥你来?’。就见沐长风没搭理她,轻手轻脚地抱起趴她身上的郭满,四平八稳地下了车。
沐长雪一噎,跟着下车。
而车外沐长风抱着郭满,小心地将她的脸按进了怀里。他一手扯下身后的披风盖在郭满的身上,身高腿长走得快,沐长雪刚下车,他已经抱着人大步踏入院子里头。沐长雪还想问些什么都来得及没开口,人就只剩一个小小的背影了。
她不禁叹气:看来她阿兄,是真心稀罕未过门的小嫂子啊……
第三日的安排便十分中规中矩了。
前两日闹得大,第三日就显得平和文雅得多。府上组织诗会,布置题目,作诗作画都是使得的。有些前两日没能出风头的,抓着今日的时机,很是展示了一番。郭满全程看热闹,诗书什么的,她的本事只限于背诵唐诗三百首,自己创作是绝不会的。
浑浑噩噩地混了一天,诗会结束后,陪沐长雪周钰娴去泡了泡热汤池子。
虽然不知道京城怎么会有温泉,但不妨碍郭满很喜欢温泉。她的这俱身子很怕冷的,寒气重,还体虚的厉害。这还没到深冬时节呢,她手脚便已然感受到凉意,成日里没热度。怕是等到真冷的时候,她的手脚会像冰块一般怎么捂都捂不热。
如今泡一泡,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只是这般享受热汤的机会也就今日一晚,第三日夜里结束,次日便全员乘车回了城内。
沐长风如来时一般,亲自送郭满回府。
到了郭家,郭家上下自然又是一番热情相迎,邀请他进门喝杯茶,用个午膳。不过沐长风今日才从城外归来,家中尚且有事没处置,便没在郭家多留,送了郭满回来便准备告辞。
沐长风转身之际,郭满感觉自己的小手指被人勾住了。
郭满一愣,抬头,看向道貌岸然的男人。
只见沐长风一脸的道貌岸然。而广袖之下,他的手指却勾着自己的小手指绕了一圈。不过也只是一会儿便撤走,而后这人才亲自扶着她下车。
郭满没在迎接的人中看到金氏母女的身影,还诧异地看向了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没注意郭满,只看着沐长风只字未提出发当日郭嫣所作所为,心里好一番感慨。沐家真是个厚道人家,就这般被冒犯,还记得给郭家留脸。
事实上,那日郭满被沐长风接走之后,郭老太太便听说了郭嫣做得全部蠢事。哪怕她已经决心将脸皮不当回事儿,还是被金氏母女的无耻给气了个仰倒。显然那日松鹤院对郭嫣的小惩大诫,金氏母女根本就没吃到教训。
郭老太太气的要命,心道这两人不把她放眼里,她就不叫她们好过。
郭满回来之前,郭嫣便已然被罚跪在祠堂里,抄写女戒女德。金氏自个儿,则被老太太以教养不当为由,关三个月的紧闭,罚一年的月例。
且不管金氏母女如何,郭佳郭嫣俩被老太太给收拾了,郭家人很是安分了一阵子。
随着成亲之日越来越近,郭满在郭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好东西如流水一般送进听澜轩,郭老太太也把郭满叫去身边手把手教导了好些处理庶务的本事。时光白驹过隙,舒坦的日子一晃儿就过,眨眼就到了深冬时节。
到了冬天,郭满的身子便会变得很不好,稍不注意便会染了风寒大病一场。
郭老太太忧心郭满这时候若是病了,会耽搁来年初八的婚事,很是注意保养郭满的身子。上好的银霜炭从来不断地向听澜轩供应,最好的补品也日日温着。虽说治标不治本,但郭满却还是被养胖了一圈儿。
郭老太太看她脸颊上终于有点儿肉了,很是欣慰。
她拉着郭满好生打量了一番,就盼着她能再多长些肉,于是便叫王妈妈拿了她的名帖,去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春晖堂找大夫来。看能不能替郭满调理调理身子,姑娘家总这么瘦可不行,没福气不说,将来撑不起嫁衣。
郭满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身子虚不受补,她近来总流鼻血。
虽说量不大,但隔三差五地就鼻子见红总叫人害怕。但转念一想,近几个月她日日吃大补的东西进肚子里,弄得血液里燥热不堪,也是一个原因。自古人不都都如此么?身子好坏讲究一个平衡,太虚不好,补过了也不好,补过自然是要流鼻血的。
这般想想,况且鼻血这东西也分季节,冬日里本就太干太躁,鼻子受不住,流点血也在常理之中。
但老太太请大夫给她是好意,为了能活着,郭满从不怕吃苦药。叫个别的大夫来替她摸摸脉也是好的。不同的大夫能摸出不同的东西,孙大夫虽说她这是天生底子薄,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没法子调养。旁的大夫许是就有偏方,便能替她调养好身子呢?
大夫是下午申时过来的,一过来,松鹤院那边就有人来请郭满过去。
郭满彼时正抱着手炉在廊下看雨,是的,大冬天的还下雨,冷的要命。听说春晖堂的长春大夫来了,双喜双叶赶紧替郭满裹紧了大麾,匆匆扶郭满去看诊。
郭满到时,堂屋里已然做了十几个人了。
都是老太太叫来,请长春大夫一起给摸个平安脉的。郭老太太一看郭满到了,便请大夫替郭满摸摸脉。郭满脸上上了妆,望闻问切第一个‘望’。从郭满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东西的。而长春大夫一看郭满的身形,眉头就皱起来。
姑娘家瘦小正常,但快十六岁了还似郭满这么瘦小的,就有些不对劲。
郭老太太看出大夫的脸色不对,俯身向大夫解释道:“六丫头往日比如今还瘦,这两个月好汤好水地滋补地养着,人已经胖了一圈了。”
“还请六姑娘过来坐。”长春大夫点点头,将帕子卷成圆筒状,搁在桌案上。
郭满走过去,就在大夫的对面坐下。身上穿的太厚,人显得笨重又不灵活。双喜双叶小心地替郭满卷起衣袖,郭满方将手腕搭在卷筒上。
长春态度直接将两指手指搭上去,室内一片寂静。
眼看着亲事近了,就在一个月后。郭老太太心里其实也着急了。六丫头听说到如今还葵水未至,呢她实在是怕,怕明年初八还没来就不好了。届时人嫁过去却碰不得,她们家也不好给沐家交代啊……
长春大夫垂着眼睑,脸上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凝重。
屋里十几双眼睛盯着,长春大夫也不好当众说郭满身子如何。又仔细诊了脉,确定了,方才站起身向郭老太太拱手作揖:“老太太,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老太太心里一咯噔,脸色变了:“长春大夫??”
大夫点了点头。
底下的一群人顿时来劲了,伸着脖子竖着耳朵听。
郭老太太一看这些人就来火,脸立即拉下来。她沉着脸扫了一圈好奇盯着的孙女们,摆摆手,示意全部退下。
郭家姑娘们听到这么大的事儿,显然是不愿走的。一个个磨磨蹭蹭地,就想听听郭满如今到底什么脉。毕竟这人狗屎运定了沐长风,她们很希望她福薄,没命享。有些脸上恶意太明显的,老太太心里一烦,杯子就砸下来。
姑娘们吓一跳,怕得不偿失便赶紧起身,麻溜地全出去了。
人一走,长春大夫便将面上的凝重表露出来:“老太太,六姑娘的底子似乎在这么些年,已经被不当之药给掏空了。”
“什,什么不当??!!”不仅郭老太太,郭满也吓着了。
“六姑娘早年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其实如果调理得好,也能与常人无异。”长春大夫捋了捋山羊胡子,眉头皱得打结,“但六姑娘这十几年不仅没有好生调理过,还似乎一直在服用令人上瘾之药。”
“没有啊!”郭满先喊了出来,她没对什么上瘾啊。老师说,她都傻了,“孙女只用孙大夫开得滋补的药……”
郭老太太的心里也慌了:“你先莫急,长春大夫,你且说说可能大致猜测出,老身这孙女这些年都服用过什么不当之药?”
长春大夫摇了摇头:“若是老朽没摸错,应当是阿芙蓉。”
郭满瞪大眼,阿芙蓉!!!鸦片??
老太太虽不清楚阿芙蓉是什么,但辨别得出大夫脸上的凝重,急急道:“这阿芙蓉是什么?又有什么危害?老身这孙女的身子可还有救?”
“太迟了……”长春大夫摇摇头,“底子都掏空了。”
郭满整个人瞬间如至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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