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这边的信才递给他,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沐长风手里。
且不说沐长风看到信的当场, 直接将手下的桌子拍碎。就说郭满带着一身伤去了老太太那儿, 可把郭老太太给气得不轻。她打着哆嗦, 破口就骂郭嫣嚣张跋扈,粗鄙不堪。扶着漆几, 郭老太太心道, 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 果然歹竹出不了好笋!明目张胆地就敢抢夺姊妹定好的姻缘,试郭家家规如无物, 简直无法无天!
郭满竖着耳朵听老太太骂人, 缩在一边双叶的怀里, 嘤嘤嘤地直哭。
老太太一看她这般柔弱也气恼, 气郭满无能, 到手的东西竟也能叫人抢走。王妈妈安抚了半日,她才将这口粗气喘匀。郭老太太老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不指望郭满能当用, 只能亲自来收拾郭嫣那混账。
旁的人,拿不住郭嫣。老太太干脆命身边伺候的王妈妈李妈妈两人去。
王妈妈李妈妈作为郭老太太的身边老人,自然最是清楚自己主子的心思。十几个孙女, 除了亲自抚养的大孙女郭敏, 其余的,哪个出息就捧哪个。两人心道这六姑娘如今也算是熬出头, 且等过了门, 往后不可同日而语。心都偏了, 她们办事来自然更尽心。
两人于是领着一帮粗壮的粗使婆子,浩浩汤汤就直奔郭嫣的院子而去。
郭嫣的院子在东边儿,离松鹤院一炷香的距离。一帮子人赶过去时,郭嫣正拿着金氏命人送去的新衣裳首饰,喜滋滋地躲内室装扮呢。
事实上,金氏一早就料到沐家会有这么一遭。毕竟郭满出身名声不大好的郭家,本身又是个长在深闺的,什么都不懂。那元氏既然那般爱护这未过门的儿媳,少不得要替她张罗,自然怎么也会为郭满的人脉铺个路。
嫁妆也好,亲事也罢,将来总归都是她女儿的。金氏贪心的很,除了嫁妆亲事,她连这等人脉也想替郭嫣抓到手。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她这段时日憋得吐血都没去找过郭满的茬儿。而是将郭嫣拘在身边言传身教,填鸭式地教导她如何讨人欢心。不然就是在四处搜罗好东西,多置办几身行头,以便于郭嫣到时候能拔得头筹。
郭嫣听了她的劝,素来奸诈的郭佳跳出来搅局了她都没动,可耐着性子好好学习了一番。
如今自觉该学的都学的差不多,衣裳也置办妥当。郭嫣来回试穿着这几身行头,皱着眉在铜镜前左照右照,恨不得明日就是沐家的三日游。
王妈妈等人进了院子,便直奔主屋来。
屋里郭嫣一身靛青马面裙,正在为耳铛不合心意而发着脾气。屋外李妈妈王妈妈堂而皇之将她的四个大丫鬟全扣下。动静不小,郭嫣立即就听着了。心里烦,她冷着脸出来便要叱骂。只是抬眼一看领头的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面上一慌,立即就哑了火。
郭老太太若出手,整个郭家,就没有她绑不来的人。
郭嫣又惊又怒,尖叫着质问不肯走。然而她的暴脾气只够吓唬吓唬其他人,到王妈妈李妈妈这些人跟前就没得看。于是她就被这般半强硬半施压地‘请’去了松鹤院。
一来一回,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郭满瞪着大眼睛看郭老太太这一连番的动作,心里不免感慨。郭家能顶着这么臭的名声还子嗣昌盛,家族壮大,大概多亏有老太太在镇着吧……
心里想着,就见郭老太太看到郭嫣,抓起一个茶杯就砸了下去。
一张老脸拉得老长,郭老太太如今是悔不当初。当初自己若狠心一点,现如今这些麻烦事儿就不会一茬接着一茬来,着实恼人。
想她们郭家,多难得才攀上像沐家这样的人家。能攀上这么一门亲,这当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郭老太太自己,恨不得举全府之力为这门亲事添妆,就怕准备不好糟了沐家的嫌弃。可家里的这群自私自利的讨债鬼,鼠目寸光不说,还粗鄙不堪。一个两个吃相难看到她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当真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的。
郭嫣跪在下首,被滚烫的茶杯砸了个正着。
热水泼了她一身,来不及换下来的裙子瞬间被烫皱起来。郭嫣跳着脚就哭出来,嘴巴一秃噜就没藏住脾气,指着郭老太太的鼻子就骂了一句老虔婆,老不死的。郭满在一旁看着郭老太太脸都绿了,乐得嘴都咧到耳朵根。
老太太果然是个狠角色,厌恶郭嫣也是真真儿的厌恶。上回郭佳做了下药那等事儿才被杖责了二十,此时轮到郭嫣,她甚至连问都不想问,张嘴就要杖责三十。
王妈妈扶着她的胸口,李妈妈立即应诺,转身就下去传家法。
眼看着春凳都摆上,郭嫣的人也被架起来。得到消息的金氏携着郭昌明匆匆就从外冲了进来。金氏一看宝贝女儿被按在春凳上,扑上去就红了眼,梨花带雨地哭泣起来。
郭满面上闪过一丝懊恼,默默歪靠到了双叶身上,神情也变了。
果然就见郭昌明落后一步,匆匆跨入厅堂。
他走得急,一看到松鹤院里是这种状况,脸色骤然变了。不过尚且还记着家中规矩,他先是给气急的郭老太太见了礼,而后才走到郭嫣的身前,拦住了要施家法的下人:“母亲,到底嫣儿犯了何错?您要如此动怒,非惩处她不可?”
若说郭昌明的众多子女他最心疼的,除了幺子,便是这平日里承欢膝下的二女。郭老太太打郭佳他管不着,但打郭嫣就不行。
郭老太太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一看他这梗着脖子隐隐要发怒的作态,就知道今儿又叫这金氏母女逃过一劫。老太太捂着心口,被这棒槌气得心窝疼:“你自己看看,六丫头叫这孽障给打成什么样!”
说着,她看向郭满。
郭满低垂着眼睑颤巍巍的,身子也怯怯躲在双叶的怀里,似乎出来金氏母女就要吃了她一般的糯糯模样。而她身旁随她一起的双叶,则瞬间红了眼圈,气急败坏地一手护着郭满一手将她的衣袖给撸了起来。
而后,一条纤细的胳膊露出来,看得清血管的细腻皮子上青青紫紫全是掐痕,触目惊心。
郭昌明乍一看,脸色骤变。
掐成这样,得多狠毒的才下得去手。他刷地回过头,冷冽地看向金氏郭嫣母女。郭嫣此时人还趴在春凳上,眼睛闪闪烁烁的,不敢跟他对视。郭昌明于是嘴角抿直了,对这二女的爱女心切渐渐平下去,他似乎还有点儿羞愧。
郭老太太看他这般作态,心里就更气了。
事实都明摆着是郭嫣不对,他竟还这般袒护这对下贱胚子母女,当真执迷不悟。老太太气得一手指着自己坐起身来的郭嫣,手抖得袖摆都跟着颤,“跟她这眼皮子浅的娘一个德行。见不得姊妹好姻缘。亲事都定下了,她还有脸去抢人家的请帖!”
她冷笑,“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抢了,这帖子就是你的了?没出息的孽障,人家明明白白就是给六丫头的,你以为厚着脸皮顶替了,人家就叫你进门?做梦!”
“怎么就进不得门了?”郭嫣看靠山来了顿时底气就冒上来,连嗓门都拔高了,“沐家是世家大族,最是看中脸面。若我作为一个客人,规规矩矩地递了请帖进去,难道他沐家人还能着人把我撵出来不成?”
“你有脸说!你又不是没被人撵走过,郭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事,旧事重提,还如此直白。
老太太的话跟千钧重的石头,兜头兜脸砸到金氏母女两人的头上。瞬间就砸得她们头破血流,里子面子都被撕下来。
郭昌明这时候也想起来这事儿,尴尬地气都短半截。郭嫣做的那事儿确实丢脸,连带他也被同僚笑话了好长一段时日。
“嫣儿,将请帖还给六丫头!”郭昌明虎着脸,“你莫琢磨那些个歪门邪道!”
“爹!”郭嫣不愿还。
郭昌明瞪眼:“还,听到没有!”
郭嫣吓得眼一缩,瑟缩了。郭昌明这人,不动怒时千好万好,一动怒就天翻地覆。郭嫣嘴巴嗫嗫嚅嚅的,不甘心。
郭昌明立即就火了,抬头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郭嫣以为他怒了要打她,吓得连忙伸手进怀里,掏出请帖便往郭满那边一掷。只见那描金边的请帖在地上飞快地打了个转儿,滑进了郭满的裙底。
郭昌明顺着这请帖看到了还泪眼朦胧站着没动的郭满,脸上愧疚更深了。
这个女儿,他忽视了十几年。如今想起来,还是因这丫头闷声不响地引来沐家的提亲。郭昌明心情蓦地变得复杂,诚如旁人想的,这身无二两肉,身材瘦小,相貌也平平无奇的女儿,到底哪里值得沐长风喜爱?
“六丫头莫哭了。胆敢对你动手的下人,为父一个不留全部杖毙,”郭昌明张了张嘴,艰涩地哄了一句,“对了,你嫁妆准备的如何了?可还缺些什么?为父前几日刚得了一对玉如意,品相不错,不如给你添妆……”
郭满知道有郭昌明在,郭嫣那三十杖责是绝不会有了,于是泪眼朦胧地不说话。
郭老太太一看郭满这模样就知她不甘心。
想想,确实也是。郭嫣都骑到她头上去撒野了,随意处置了几个丫鬟就算了事?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于是她朗声说三十杖免了郭嫣的也可以,但该罚的必须罚。否则家无家规,约束不了家中子弟,郭家往后是要乱套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郭昌明没有异议。
金氏母女心倒是不愿意,但见郭昌明都同意了,也只能咬着牙应下。杖责换作十个手板儿,罚了三个月紧闭,女戒女德抄写三十遍。
一场告状落了幕,郭昌明许是觉得自己袒护二女有失偏颇,很是挑了一堆好东西送去听澜轩。双喜双叶扶着郭满心有不忿,可事已至此,已经算得了最好的结果。郭满柔柔弱弱地被扶回了屋,哼地冷笑一声,擦了手上的伤。
“姑娘,咱们就这么算了么?”双喜听双叶说了,心有不甘。
郭满其实没多膈应,她不是郭昌明土生土长的女儿,对这家人都没什么感情。没感情自然没所谓,“不然呢?去郭嫣的院子套麻袋,暗中打她一顿?”
“您就不觉得不甘心吗?三姑娘犯什么错老爷都护着,您受了这么大委屈,他太偏心了!”
郭满不以为然:“十个手板够了。”
“姑娘!”双喜这小暴脾气,气着了,“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郭满看她一眼,撸下袖子,转身去内室。
双叶看着两人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双喜示意她莫要再提。再憋屈,她们也只能这般憋屈着。谁叫如今的大房太太不是她们家太太?谁叫金氏本事,这十几年将老爷的心抓得死死的。她们得了好东西已经算不错了,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谁说我放过她了?”郭满歇了片刻,幽幽道。
“这对母女不会轻易放弃,你们信不信?”郭满摸着杯沿,大眼睛漫漫看着矮几的花纹,“且等着,不自量力的人总是要踢铁板的,届时会有什么结果,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双叶一愣,看向郭满,双目幽幽的。
郭满呵呵笑了:“沐长风回信了么?怎么说?”
“姑爷说了,”提到这个,双喜顿时又笑起来,“三日后他会来接,叫姑娘早早起身去前门候着,莫要赖床。不过,姑爷怎知姑娘您惯常赖床不起?”
后一句她含在嘴里,但郭满还是听见了。
“大概……”郭满面无表情,“他以己度人的吧。”
双喜:“……”
一晃儿两日过去,第三日一早,沐长风就跨.着一匹快马来郭家接人。
还真被他给猜着了,哪怕郭满昨夜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今日一定早起。天麻麻亮,双叶在榻前连唤了她四五回,她还是醒不过来。双眼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隐约的呼唤仿佛从天边传来,她的眼皮就是抬不起来。
愣是耽搁了半个时辰,郭满才浑浑噩噩地被双喜双叶给夹着扶出去。
到了大门口,郭嫣果然一身盛装在等。
沐长风一人骑在高马上,身后是一亮标着沐府家徽的马车。这般一来,倒是叫金氏母女的算盘全落了空。
沐长风冷着脸,一言不发。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郭嫣一眼,全程当没这个人在。
郭嫣敢跟郭家人耍赖发狠,对着沐长风本人,却自惭形秽的搭一句话都不敢。就像郭老太太说得,没请帖她不好意思上沐家马车。此时正心急火燎地不住张望内院,就盼着郭满快点儿到,她好跟着郭满一道上车。
金氏想得很好,郭满这小贱人怎么也算郭家人,跟她家嫣儿是血亲的姐妹。所谓姊妹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对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哪怕为着自己在夫家跟前的体面,郭满今日就算憋得吐了血,也不敢当着沐长风的面儿拆穿,赶她嫣儿走。
只是郭满扶着双喜双叶的胳膊,慢吞吞到了门口不远处。与双叶对视一眼,幽幽勾唇笑起来。
啧,怎么办?报仇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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