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子眨眼飞逝, 明明五月才开个头,转眼就到了月尾。
久不见动静的郭家仿佛终于意识到少了个人。
金氏在郭老太太连日的白眼下,终于打发了个婆子上山。询问郭满, 庙里可住够了?若是住够了,下个月初六便是郭昌明的四十岁寿辰。懂事的子女就不该有家不回总缩山里, 弄得好似郭家有谁苛责她似的。
婆子仗着自己是金氏派来的, 代表金氏, 态度十分之跋扈。对着郭满说话那颐指气使的口气是半点没拿郭满当主子看,双喜双叶俩人听着憋了一肚子火。
郭满虽说也有些恼火,但她再落魄也是正经郭家的主子,没得跟个下人争个面红耳赤的有失身份。只是直言她三日后会下山便打发婆子自行回去。
婆子得了回话却站在原地没走,肥硕的身子杵在门前, 挡着路。
一双肿眼泡斜睨地看着想进屋的郭满,皮笑肉不笑的。郭满眉头拧得打结,婆子却说自己今儿天没亮便起身, 上山为郭满带话又是如何辛苦。话里话外, 就是在指责郭满身为主子不给她点儿赏银,着实小气不像话。
双喜本就恼火万分,见这婆子还厚着脸皮讨要赏银,脸都气绿了。
她几个月没人管教被郭满给纵出来的暴脾气, 脾气一上来就想当场就给这婆子好看。郭满实在不想在庙里折腾, 扰了寺庙的清净, 于是抬眼瞥了下双叶。双叶冲她点了点头, 而后含笑拉住婆子的手将人带去旁边。郭满看双叶与婆子说了几句, 看婆子拉得老长的褶子脸渐渐舒展开。她弹了弹衣袖,抬脚进屋。
三日一晃儿就过,郭满下山这日正好六月初二,离郭昌明的寿辰还有几日。
主仆三人如今身子骨都硬朗了许多。特别双喜双叶,两人为了照顾郭满山上山下的跑,如今腿脚有力,背着包袱下山半口气不带喘的。这回下山也没像头回上山那般要耗一日功夫。三人到达山脚,只用了半日功夫。
郭府的马车在山脚下等着,下了山便换马车进城。
车夫见时辰已晚,路上走得便很急。慢悠悠两个时辰的车程,一个多时辰到城门。马车进了城,郭满主仆也没急着回郭家。郭昌明的寿辰,郭满作为女儿,怎么也得尽一份心意。郭满想了想,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了沐家的铺子。
太贵重的东西郭满买不起,买得起她也不会买。郭满呵呵地冷笑,沐长风那王八蛋不是说有所求可以拿印章去找他?如今她就有所求,沐公子自然得为当日的话践行承诺。
主仆三人到的,正好是沐家名下的一家纸扇铺子。
铺子里弥漫着墨香味儿,掌柜的手捧着一本书卷看得入神。制纸扇的手艺人专心致志地在扇骨上刷浆糊,似乎十分清闲。
见着郭满进来,一个书童打扮的伙计快步走过来招呼。
说来这铺子里的规矩当真是不错,安静祥和,也有几分清贵的书香气。郭满是个小女孩儿长相,伙计见她年幼,衣着寒酸也丝毫没怠慢,含笑引着郭满进去坐。态度从头到尾很知礼,询问郭满想制什么样式的扇子。
事实上,郭满虽说是来找沐长风的,但选了纸扇铺子,自然也有制纸扇的打算。
虽说她心里很不耐烦郭昌明,说句实话,她在郭家的日子其实还是得仰仗郭昌明。前些时候刚得了郭昌明的怜惜,郭满这回的寿礼怎么也的出彩一回。夺得郭昌明的宠爱郭满是没想过的,但求留下深刻印象,叫郭昌明莫忘了她这个女儿,时常照拂一二。
既然如此,这份寿礼必然要好好送。
比贵重肯定比不过郭家其他人的,那便只能讨巧,投其所好。郭昌明此人的酸腐气是出了名儿的,郭满来这儿,就是为给他特制一幅折扇。
郭满先是询问了各种技艺的扇面价值几何,在得到准确的回答之后。她想了想,便将自己对于扇面的设计以及要求告知。伙计听了似乎觉得自己没法给出准确回答,便叫郭满等一等,换了个制扇师傅过来。
制扇的师傅很老道,一听郭满说完便了解了大概。
郭满的要求不难,事实上,所有折扇的扇形大同小异,只在扇骨的材质和扇面的图案不同而作区分。一般情况下,扇骨越好价越贵。不过郭抠抠不舍得在扇骨砸钱,便只能在扇面上做文章。而这所谓的文章,自然指得是扇面的图案以及题字。
还有四日便是郭昌明的生辰,郭满这扇子要得急。纯白扇制出来,至少也得留上两三日给扇面画图题字。郭满至多给师傅两日的时日。
师傅点了点头,说不碍事,能制。
制扇交给师傅去做,扇面的花样和题字,只能郭满自己想办法。郭满这边请师傅尽快,转头立即又去寻这家店的掌柜的。
郭满在这破古代混了快五个月,即使大多时候糊里糊涂的,其实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京城的许多消息。尤其这几个月出了郭家,双喜双叶又时常下山,听来什么有趣的都要与她说一说。长此以往的,郭满对这京城的名人很有几分了解。
京城的传言时时在变化,但总有那么些人,一直处在流言的正中心。
其中之一,便是大召三公子之一的沐长风。
所谓的大召三公子到底代表什么,郭满不知道。毕竟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是姑娘就是公子,为什么独独这三人被拎出来,郭满也不清楚为何。郭满只知道沐长风这人虽说出身武将世家,但其实写得一手绝妙好字。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声名赫赫的发小。
据说惊才绝艳,聪明绝顶,号称大召第一美男子的发小及挚友,周家的嫡长孙,博雅公子。这个人呢,各方面都遥遥凌驾于众人之上,惊才绝艳,字画双绝。听说那一手丹青叫诸多爱画之人追捧至极。
郭满表示,她不贪心的。今日来找沐长风,就只是要以断发之痛威胁沐长风那王八蛋,帮她的寿礼上题一幅字。当然,若是威胁顺利的话,她顺便再威胁沐长风去找他那什么博雅公子的好友,请那人给她的扇面画上一幅扇面。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郭满手伸进腰封,去了一枚印章出来。
沐长风的那颗印章握手里,红彤彤的。能不能见到人,就看这东西是不是真顶用。郭满走过去,敲了敲掌柜的面前的台面,而后伸直了五爪。掌柜的应当是个书生,看得入神,抬起头还有几分茫然。
而后看清郭满手心的东西,脸色立即一变。
郭满将印章放到台面上,还未张口呢,掌柜的便先开口打断:“姑娘,有何要求请说。”
满肚子腹稿没用的郭满一愣,顿了顿,说要见沐长风。
原本以为这掌柜的不至于刁难,至少要盘问两句。谁知他一个字都没多问,直说请郭满稍等片刻,随后,展柜的便打发铺子里的小童去沐府寻人。
郭满愣愣地看着看他这一系列利索的动作,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红印章眼里闪过惊奇。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信物,居然这么顶用?郭满简直不敢相信。沐长风到底有多大方,才会舍得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
双喜双叶也很懵,彼此对视一眼,低头看着红印章,眼里滋滋地冒起了火花。
沐公子真是个大好人呐!虽说削掉自家姑娘的头发很是可恶,但肯给出这么重要的东西做补偿,够了够了绝对够了……
原想着恐怕明日还得再来一趟的郭满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收好,屁股又稳稳地坐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在店里等候片刻吧。
……
说稍后片刻,实则一刻钟多点儿的功夫,人就回来了。
不,应该说沐长风来得很快。郭满远远看沐长风跨着一匹枣红的骏马飞驰而来,满头的青丝依旧不好好束冠,洒落的一半随风纷飞。斜飞入鬓的长眉之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像最璀璨的宝石。郭满的脑子瞬间闪过一句话,鲜衣怒马少年郎。
虽然这人并非少年,但身上依然涌动着逼人的飞扬与肆意洒脱。
双喜双叶已经看呆了,郭满也看呆了。俊,真是俊,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只见这长腿的华服俊美公子潇洒翻身下马,几大步跨进铺子,眨眼就走到郭满的跟前。而后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站得极近,鼻息喷在郭满的头顶吹得她头花随之浮动。
感受到头顶的凉风,瞬间想起自己差点秃了一块的郭满:“……”
“听子兮说,六姑娘你寻我?”沐长风俯视着眼皮子底下黑脑袋,眼睛不着痕迹地在郭满的发髻缝隙里寻找,企图找寻那块断发之地。
梦幻瞬间碎裂。
本觉得头发梳得十分妥帖的郭满捂住那一块,心思立即敏感了起来。她的短头发是用发带藏起来的,经不得仔细看,尤其是这么凑近。
觉得沐长风眼神可疑,她非常敏感地炸了毛:“你盯着我脑袋看什么!”
沐长风一看小姑娘恼羞成怒,眼睛立即移开。
他刚想说什么,意识到自己似乎站得太靠近。于是轻咳一声他立即后退两步道,“……不是,我没看什么。个子太高,就随便看看。”
说着,他眼睛溜了一眼郭满,一只手伸出来,平展地放到与郭满头顶持平的位置。然后眼睛看向旁边,手却从郭满的头移到自己的胸口,保持平行地比划到比自己的肋骨高一点点的位置。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是事实,他来回比划了好几下。
“!!”郭满顿时气炸:“你干嘛!”
个子高了不起啊!个子高就随便看别人头顶了?不是说沐家的公子最有君子风度,最晓得避讳男女之防吗?靠这么近做什么!
“这个,嗯,那什么……”迎着郭满的凶狠目光,沐公子尴尬地放下来手,“你找我什么事儿?”
郭满冷哼一声,狠狠剜了他一眼。
沐长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识相地脸转到一旁。
想着小姑娘头发本来可漂亮了,被他的孟浪给弄成这副模样,确实亏心。沐长风于是嗓音又缓和许多,好言地哄着郭满:“……真对不住啊六姑娘,沐某并非故意……咳,罢了,不知你此次寻沐某所谓何事?你且说说看,本公子定当尽力。”
削秃了人家小姑娘的头发,当然矮人一截。
郭满想着她的正事儿要紧,毕竟还有所求,便暂时不跟他计较。
于是端起身后的茶呷了一口,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启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轻飘飘的一声抽丝的声音。郭满感觉头上有什么松开了,转头就见沐长风这王八蛋手里左手的修长食指与拇指中,夹着一朵蓝盈盈的绢花。
郭满:“……”
沐长风面上稳如泰山,心里慌得一笔,“这花方才摇摇欲坠了,本公子替你摆正……”
郭满的眼睛凶光一闪,仿佛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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