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胡霍家的洗尘宴到最后也没去成。
西南将领们预备给周公子的下马威没了针对对象, 很有些不甘心。心道这京城来的文官就是狡猾,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他们来者不善,居然当真胆小地不露面。洗尘宴不露面便罢了, 总有机会叫他们好好会一会这人。谁知他们暗戳戳等了几日, 这出身周家公子哥儿不知私下里忙什么, 竟比胡霍将军还难碰见一回。
耐着性子等几日,就又听说了周博雅的夫人白日里出行,当街惊了马受重伤。
听说这京城来的周公子周博雅,对自己这位夫人宠得如珠如宝。因着夫人重伤,大发雷霆地当街斩马,命人封锁城门。为了夫人出口气, 更是满城地搜捕嫌疑人。
短短几日, 这里抓几个那里押走几个, 府衙的地牢渐渐就满了。
平头百姓, 商贾, 舞姬,甚至连城中最负盛名的医馆里头的大夫也被他抓了。昆城官员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猜测这跋扈公子哥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听连胡霍的亲侄子曹校尉后院的女人被周博雅的人给扣下。
这消息一出, 引得满城风雨。
周博雅却丝毫不怕非议, 该抓人的抓人, 该审问的审问, 依旧我行我素。这般张狂且傲慢的作风, 倒是昆城的百姓都知道城里来了个了不得京城大官。
周公子的人还没正式在营地露面呢,威慑力却是显出去了。
半个月搜查,周博雅的人将整个昆城翻了个底朝天。
昆城本就不大,城内加上下属县村,人口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来万人。被他揪出来押入地牢的,一共四十五人。其中,本地地痞流氓十六人,羌国往来大召的商贩走卒二十三人,舞姬两人,春晖堂大夫两人,最后剩下一个便是曹展养在后院的女人。
抓歹徒抓到胡霍将军的府里,这周博雅委实跋扈!
然而胡霍曹展姑侄本人都没发话,昆城的府衙以及看不过眼的人,哪怕心中再是愤怒也不敢去管这事儿。
这般又过了几日,被押入大牢的四十多个人受不了逼供,又牵扯出不少人出来。
按理说,周博雅被惠明帝指派来,是支援西南驻兵的。可这个人自从来了昆城,愣是在替‘夫人出气’这事儿上耗了快一个半月。如今昆城驻兵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都知道这周博雅来头不小,却不知这周大人本人是圆是扁。
这下子可惹恼了好些人,有些性子直爽的,巴巴地就去找了胡霍状告了周博雅。事实上,周博雅发现不对之后,立即便将此事全盘告知了胡霍。
胡霍对查案这事儿不在行,也不清楚周博雅到底要怎么做。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国家利益,再小的事也不能算小事,自当郑重以待。胡霍知道厉害,哪怕周公子不过是初步怀疑,并无实证,他对此事也是十分重视的。
怕人多口杂,动作太大会打草惊蛇,也是怕查到最后发觉并非边陲小国作祟,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闹了个人尽皆知,会引得两国边境关系恶化,特意嘱咐周公子暗中处理。
周公子自然知道轻重,便是打着搜查当街伤马谋害郭满匪徒的名号行事。
如今城中这满城周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言,还是郭满亲自提议传的。郭满特意嘱咐了周公子,一定要着重强调出她无与伦比的美貌,以及周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个重点,她一点不怕‘红颜祸水’这个骂名,请周公子手下之人务必不要替她正名。
周博雅:“……”
无言以对很久之后,周公子还真一脸血地采用了她的建议。
且不提城里听说了流言的人都在猜测这周夫人到底有多美,叫这京城的大官如此深爱且迷醉。就说周公子打着郭满的旗号办事,确实存了点私心在。胡家那个苗女胆敢算计他媳妇,周公子可不会轻易放过。
当初借机抓人,周博雅的人是直接闯的胡家后院去的。这般行径便是明晃晃地告诉曹展以及胡家等人,巫霜花落到了他手里,等于有去无回。
胡霍没有意见,事实上,胡霍乐见其成。
他活这把岁数,是个性情中人。性子虽粗蛮无礼,却最讲恩义情分的。巫霜花忘恩负义,冒名顶替已经足够恶心,行事还蠢笨歹毒,当真是丁点儿叫人怜惜的品性都没有。胡霍比较直接,他私心里已经表面上,都十分嫌恶侄子这女人。
说起来,原本他就不喜巫霜花。
毕竟无媒无聘的就敢在曹展的后院住下,还不知羞耻地一住三年的,能是什么品性端正的好姑娘?若非顾忌着救命之恩,胡霍当真要命人把她赶出去。这等背德之人所做之事,如今看着,那更是处处都错。
奔着为贱,生母不要脸皮,孩子生下来自然没人看得入眼。
他侄子曹展如今不过弱冠之年,还是年轻精壮的时候,将来子嗣必然不会少。庶出的子嗣越多,反而会成为往后曹展嫡子女的阻碍。既然如此,不如不生。所以,哪怕巫霜花替曹展生了一对子女,胡霍厌屋及乌,连本身就不多的怜惜如今也变成厌恶。
至于曹展自己,先前就连累过沐长风,如今他自然没脸面替巫霜花求情。
巫霜花卜一打入天牢,周博雅就命人处置了她。
周公子想着郭满不愿他手上沾染太多血腥,便也没做多余之事。并未喊打喊杀的,只命手下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当初巫霜花是怎么害得郭满的,他便怎么还给她。当然,一样的东西,还回去是务必要附带利息的。
巫霜花胆敢给郭满下引虫粉,他便买了雾花特制的更要命的引虫粉还给她。她涂在郭满的头发里,他便命人替这女人浑身涂满,不仅仅头发丝,指甲缝都不放过。
之后也没刑讯,只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丢去了瘴气林。
瘴气林里的毒虫毒蚂蚁,想必她应当很熟悉的。回到自幼长大的老地方,与那么多自幼伴着一起长大的东西呆在一处,是生是死,端看她自己的造化。
郭满听说了这个安排之后,看着周公子的眼神复杂。倒不是可怜敌人,而是觉得奇怪。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怎么越相处就越觉得周公子的行事作风半点没有身为男主的磊落,反而越发往反派的方向靠拢?
昏黄晃动的烛光下,周公子彼时正在书桌边,头埋在信件之中。抬也不抬地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为夫有分寸,不是那等眦睚必报、手段恶毒的小人。”
郭满:“……”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都是清风一个人干的。”
郭满‘哦’了一声,“其实是你干的也没事。”
她脚尖伸出去挑了挑搁床尾的周公子的枕头,勾过来,抱怀里,“你做恶都是为我报仇,我很喜欢。但还是说一句,周博雅啊,为妻劝你善良。若不然往后我死了飞升,你死了下地狱,那本仙子岂不是还得换个夫君?”
周公子:“……有点道理。”
“是吧!”郭满胳膊肘撑着引枕,摸了摸下巴,“毕竟想再找一个像夫君你这么好看的也难。前头一个长得太好,叫我再去凑合丑八怪绝对不可能。”
“……”不高兴。
她嘀嘀咕咕的,“哎!怪不得俗话说,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人不能太惊艳,否则孤苦一生……唉?不对!”
郭满看了一眼周博雅,突然勾起了眼角,笑得一幅贼兮兮的模样:“其实比夫君稍稍次一点的还是有的,沐长风就很不错……”
她这话没说完,就听啪嗒一声轻响,周博雅手里的笔就断了。
郭满眨巴了眨巴眼睛,就看周公子阴沉着脸一步步往牙床这边过来,表情有些可怕。
生气了?郭满有点懵。
就见周公子抬起了头,一双凤眸微微眯着而后几大步上了榻便一手挥落了纱帐。而后巨大的阴影罩在郭满身上,郭满默默往边角缩了缩。
没一会儿,郭满啊一声叫唤,纱帐便轻微晃动了起来。
再然后,传出女子难耐的低吟,以及男子恶狠狠的质问:“能不能品一品为夫的内涵?为夫难道除了一张脸叫你流连,就没其他优点了?”
……
床帐摇晃了半宿,这质问就持续了半宿。
郭满简直无辜且委屈,她这么肤浅的人,看了漂亮皮囊之后,难道眼睛还能穿透美这皮囊看到人的内涵?
答案绝壁是不可能啊!
且不说引虫粉之事告一段落,打着郭满旗号抓捕巫蛊师的行动,周博雅手下之人保留了大理寺特有的做事风,下手快且十分不讲情面。
这般铁血手段,难免会招来诸多不满。其中,早看不惯周公子拿乔的本地将领就愤怒了。
说来,大召武将的晋升除了武举之外,大多拼得战功。像西南这种鸟不拉屎的边疆之地,驻守的将领,除非像周公子沐长风之流的,是自己请旨下来的,大多将领都是本地小兵从底层,靠着一身战功升上位。
所以此地有许多勇武的蛮将文史颇差,有些甚至大字不识。
换句话说,大多数人脑子不灵光,更大一部分人除了一把上阵杀敌的狠劲,对政治上的事儿一窍不通。
再换句话说,若非胡霍在前面当领头羊,这就是一群蛮子土匪。
蛮子土匪做事哪里讲究什么策略章法?没人给出主意,被人一激就热血上脑,指哪打哪。哪怕他们能察觉周博雅的行为古怪,依旧没有人解其中深意。
说这些人没脑子,还真有一个特别没脑子的。
就说这群将领中,有个性子鲁直的徐姓将领。本来就看不惯外来京官行径跋扈,而后又听说抓捕的人中有昆城第一药医馆春晖堂的大夫,加之巡逻路上被大夫家眷给堵着求了几回。脾气一上来,提了一把刀就骑一匹快马直冲府衙而去。
也就是这边陲的蛮荒之地没什么规矩,徐姓副将别的本事没有,闯门的水平一流。
护卫根本拦他不住,就叫他直愣愣闯了进来。
魁梧的汉子站在刑房门口,手上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指名道姓地要求周博雅给个交代。怒斥周博雅一个京城来的黄毛小子居然敢在昆城滥用职权,大张旗鼓地声讨,并要求他立即释放春晖堂的大夫。
然而他来的这一日,恰巧周博雅与沐长风都不在。
他骂了半天没人应,这人便一怒之下揪着人,非要查刑讯的卷宗。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周博雅能刑讯出个什么东西来。原本他怒气冲冲,看一下子便准备嘲讽。谁知这一看便看出了大问题,其他的卷宗全被收起来,徐副将看得,是今日才审出来的东西。
一知半解的,他也不晓得轻重,出了府衙便嚷了个天下皆知。这般便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周博雅在抓捕外围小国的巫蛊师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胡霍下午得知了消息,气了个仰倒。
这些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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