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翻遍了整个村落都没找到谢思思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 偏就少了谢思思。原把乌合之众没当回事的谢家人这才慌了起来。谢家兄嫂这时候也顾不上麻烦周家, 连夜拍得王姓人家院子大门砰砰作响。
阵仗大的,惊得农户主人家连忙爬起来去唤了周家人起身,此时已经是三更天。
王姓夫妇两人端着油灯,看到开门的周公子魂都飞到天外去。白日里他们只见了石岚双叶等下人, 并未见过贵人的主子。此时冷不丁看见周公子本人,只觉得油灯下这病弱的公子仿佛由冰雪刻画而出,神仙也不敌他这等好相貌。
今日夜里闹腾, 前头才被流匪闹了一场, 周公子与郭满将将才入睡。酣眠之中被惊醒,哪怕周公子涵养得宜,此时面上也显露出不悦来。
农户人家虽不知规矩,但也知道看脸色,自然看得出周公子脸色不好。他们心中大觉冤枉, 大半夜的, 若非外头那家急赤白脸的一幅天要塌的拍门架势,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会深夜打扰。不过如今扰也扰了, 好在这贵人没怪罪。王姓农户便把谢家人领到了屋门前,自个儿缩了脖子退出去。
面对着一身冷淡疏离满脸病容的周博雅, 兴匆匆赶来的谢家兄嫂, 后知后觉地尴尬了起来。
太子遇刺, 周博雅重伤起不来身, 需要静养的消息传遍了猎场。他们急起来倒是忘了这回事儿。至于周博雅重伤的原因,他们自然比谁都清楚。此时领着一众谢家下人站在门外,周博雅还没开口说什么,他们自个儿却越发尴尬。
人家周家没追究本已是十分大度,再叫周家人费心去寻谢思思踪迹,未免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但谢思思丢了并非一桩小事,谢家人手不够,不得不麻烦周家帮忙。
谢安礼于是厚着脸皮,如往日一般遇到事儿便把前因后果告知周博雅。
周公子靠坐在简陋的堂屋,肩上披了一件薄袄,嘴角的笑意有些讽刺。说来谢家人当真是人人都不见外。往日只要谢思思惹了事,谢家总是叫他来收拾烂摊子。如今哪怕两家关系早已断了,谢安礼对他,依旧不改旧日的习惯。
谢安礼自己好似并未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张口就叫周博雅务必在天亮之前把谢思思给寻回来。什么明日再找的话,谢思思就是没出事儿,名声也要坏的。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要求周博雅经心,仿佛周博雅如今还是他谢家的女婿一般。
周公子嘴角勾起来,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案上哒哒地敲着,并未说话。
门外的大雨早就停了,此时没了雨声,农舍内外显得十分寂静。如此安静之下,一声一声敲击的声响显得十分清晰。谢家大嫂严氏觉得不妥,暗地里扯了扯谢安礼的袖子。谢安礼话说出口了才觉出不同,看着周博雅清淡的神色,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屋外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睡得天昏地暗的郭满其实也被吵醒了。不过此时人在榻上尚未起身,正竖着耳朵听外间的人说话。
就听堂屋安静了一会儿,便又有人说话的声音。
谢安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措辞得不妥,犹豫了犹豫,收起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他这一刻突然深刻地意识到周谢两家是真的闹翻了,谢家人在周家的跟前再没了往日的优待。此次上门求人,他谢家的态度该放低的必须得放低,否则真是在结仇。
谢安礼很识时务,于是又换了个态度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周公子听了眉头直皱,换汤不换药的话多说一遍又有何益?
捏了捏眉心,他心中着实不耐。这谢家人当真十分可笑,若真着急去寻谢思思,大可立即出去找便是了。不去外间寻人找人,光跑来他这里说上一通又有何用?难不成找他,他能把谢思思给变出来?
心中虽说十分不耐,但周博雅深知谢安礼素来是个难缠的。懒得与他纠缠,直接把周家的护卫拨出一部分,借给他去寻人。
谢安礼心里确实着急,借了人立即道了声谢,急匆匆地便走了。
人一走,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帘子后头的郭满早已下了榻,正巴在帘子后头。堂屋里周公子面上越发的苍白,她正准备出来扶他,就见周公子突然又敲了敲桌面。
而后屋里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黑影,单膝跪地。
郭满:“……?!!!”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居然还有人?
“主子。”黑衣人声音压得十分低,若非这深夜安静,根本听不清。
上首周公子捏了捏眉心,嗓音也轻飘:“去,你走一趟太子别院。”
郭满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这故事走向有点不大对。她不由地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就听上首周公子压低了嗓音道:“谢家四姑娘孤身一人连夜失踪,如今遍寻不着。你且告诉太子别院的主事,请他们务必派出人手,帮谢家彻夜搜寻。”
黑衣人看了眼里间那一动不动的帘幕,低声应是。
而后郭满就见一道黑影闪过,屋里又只剩周公子一个人。
安静的堂屋,油灯火随着门风吹进来的凉风左右摇摆。光色昏黄得晃花人眼,仿佛屋里方才根本没人出现过。郭满于是偏头又看了眼椅子上勉力支撑起身的周公子,见他捂着腹部似乎很疼,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出去扶他。
然而就在她犹豫这会儿,周公子轻笑一声,道:“醒了就搭把手,为夫腹部疼。”
郭满皱了皱眉,耸着鼻子出来。
“……博雅,你很坏哦。”
“嗯?”周公子挣扎地直起腰,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郭满怕他又扯着伤口,连忙出来扶他:“你为何要把谢思思丢了这事儿捅到太子跟前去?”郭满并不傻,立即就觉得周博雅的举动不对,“还说你不坏!”
“满满这可就冤枉为夫了,”周公子挑了一边眉,状似委屈地道,“谢家人手不够,为夫不过好心帮一把罢了。”
郭满忍不住啧了一声。什么狗屁的好心!
周公子见状却笑了起来。囫囵地摸了一把郭满的脑袋,对郭满的指责并不承认:“谢家正宗的表亲,太子殿下的别院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离山脚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想来对这片地域十分熟悉。谢家要找人的话,难道不是找太子别院的人更快?”
郭满差点没周公子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谢思思一个女子半夜失踪,又不是男子,哪能这么大张旗鼓?
说句实在话,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并不宽容。谢思思在野外待了一夜,哪怕并未出事,孤身一人的话,名声也是要坏了的。况且她作为一个即将入东宫的人,不往日的名声有多差,之后的名声却是十分重要的。郭满觉得,谢家人就是怕这事儿惊动了太子会给谢思思往后的日子造成坏影响,才这么憋屈地找人。
周公子倒好,直接把此事捅正主跟前去。
郭满斜了眼睛看着眼前苍白的俊脸,此时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怎么表现出来。
周公子瞥了眼郭满,眼眸幽幽的,没说话 。
忽而他又垂下眼帘,一幅有些伤心的模样:“满满当真误会为夫了,为夫岂是那等心黑之人?”他缓缓道,“谢思思本没有名声可言,多一点少一点无伤大雅。为夫此举,与她来说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郭满:“……”
琢磨了一番之后,觉得周公子说得挺有道理。
谢思思好像确实不大在乎名声。
不,应该说,她确实没有名声。郭满不由地想起谢思思这一路走来的生命历程,之前的小打小闹惹得跋扈名声就都不提,只说她近来发生的大事。先是水榭当众被人抓奸名扬京城开始,再到春猎贪生怕死,再到如今半夜失踪……
毕竟若是一般人,早投河了。这姑娘至今没投河,许是当真不在乎名声。
郭满:“……真这样?”
“嗯,”周公子由着郭满把她扶到榻上,靠着软枕,“为夫此举在救她的命,难道不是好心?”
郭满想了想,“你怎知你在救她命?”
“这不是明摆着。方才不才涌入了一群乌合之众?”
周公子轻飘飘道:“谢氏这个时辰一个人走丢,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她夜里不睡,一个人出来瞎跑,凑巧被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给撞见。歹人见她貌美,把人掳走;二是乌合之众冲入谢家借住的院子,谢思思听见动静跑出来,歹人见她貌美,趁机把人掳走。”
郭满忽然被他说得起了兴趣:“……你怎么认定了她被人掳走?”
“不然呢?”周公子拉着郭满也躺下,漫不经心地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半夜跑出这个村子?”
“那也不是救命,”郭满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茬,“这是解救她不被当压寨夫人。”
周公子忍不住敲了郭满一个爆栗。
没再提谢思思,他反倒教育郭满:“为夫不管什么压寨夫人不压寨夫人的,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千万莫学她。若你遇到这等事儿,可就没她的好运气。”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嗯?”
“表妹下药给你那回,太子殿下为何会去了水榭?”
周公子眼皮子一动,淡笑:“这为夫如何知道?”
“你不知?”郭满拧眉头。
周公子:“自然。”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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