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就在西风园的后面,确实离得不远。两人走得慢, 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西风园的后门。看门的孙婆子正窝在里间儿烘火, 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开了门迎郭满主仆进来。郭满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双叶落在后头, 顺手带上门。
孙婆子低声应是, 抬头看了眼天色, 阴沉沉地晃人眼。想着怕是一会儿又有大雪, 粗壮的身子往帘子后面一扭, 她琢磨着便拿了把伞出来。
果不其然,她伞还没撑开, 天儿又开始下雪了。
扑簌簌的雪粒子打下来,有些像小冰雹, 打得瓦砾轻响。一股子寒风吹来, 卷着风雪, 直冻得人脸颊冰凉。有那么几粒雪粒子掉进了脖子里,郭满缩了缩脖子,旁边赵琳芳便又笑了起来:“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这都快二月了,雪还没个消停的时候。”
郭满看着这古怪的天, 眉头蹙起来。
想着书中, 周公子的第二任就是在一场风寒中去的。她琢磨着该不会有那么巧, 这正月里不停的大雪是剧情想强行回归, 故意冻她生病吧?
胡思乱想的, 郭满嘴上也笑:“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怕是个丰收年。”
赵琳芳笑了笑说或许。
门外的积雪有些深,下人们只清出来一条小道儿,刚好够一个人走。孙婆子撑开伞便小跑着送来,把伞遮到了郭满的头顶。转头见赵琳芳还在雪外站着,孙婆子朝她歉意地笑笑,手下却丁点儿没有要把伞挪过去的意思。
赵琳芳站在风里,一阵风过去,她面上的笑意僵硬了几瞬。
贴身丫鬟小枫从方才就一直没出过声儿,此时见婆子行事如此偏颇,眉头一皱,就要指责。然而话没出口便被赵琳芳敏锐察觉,她狠狠一瞪,小枫到嘴边的指责咽了下去。郭满看过来,赵琳芳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头看着天空。
雪粒子越落越多,她袖笼里的手指渐渐捏了起来。
须臾,仿若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天儿真冷啊。”
郭满自然发现她站在雪中,寒风凛冽,赵琳芳的鼻头都冻通红。然而伞就一把,郭满抬头看了眼,觉得舍己为人的事儿她似乎是干不出来的。但又想着,自己打伞,把客人撂一边不厚道。她于是便张口叫赵琳芳先进来挤一挤,打发双叶再去取把伞来。
双叶手肘里还挎着篮子,梅花在风雪中,显得颜色极其娇艳。她私心里也是不喜这娇娇弱弱的表姑娘,总觉得这姑娘别有所图。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她低低应了是,转身便去取了。
赵琳芳出门特意打扮过,实话说,穿得十分单薄。身上这袄子,室内穿足够,室外却根本抵御不了风雪。盖是因她听说周公子今日沐休在家,也知周公子平素有去梅林舞剑的习惯。今日特地打扮的娇俏,就是为着偶遇。
然而没碰着周博雅,却叫她碰到了郭满,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出缠人戏码。
笑着挤到郭满的伞下来,赵芳琳只想着快点进屋里坐。
郭满不知她心中所想,就这么指着孙婆子的屋舍,说是进去避避风。等双叶取来新伞,再回屋。赵琳芳不愿进去,下人的屋子脏兮兮的,她怕进去污了自己这身新裙子。然而站在风口确实冷得厉害,又一阵风吹过,赵琳芳也只能僵笑着随郭满去。
等了会儿,双叶拿了把红纸伞小跑着过来。
郭满将伞让给赵琳芳,自己则钻入双叶的伞下。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主屋赶去。西风园不算小,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走了快一炷香。
赵琳芳却在打量院子里景致。
说来西风园的景,是周公子亲自布置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许多都有种着他这个人独特的心思。虽不奢华,但足够清雅出尘。郭满这么一个外行人看着,都得赞一句周博雅的审美高端。轮到赵琳芳这书画上尚且算有造诣的人看着,自然是推崇备至。
再一听知情人孙婆子说这里一草一木全出自周公子的手笔,抱着不能与人言的心思的赵琳芳,于是打量得越仔细,脸颊就红了起来。
喜爱恨不得摆在脸上。
到了正屋,周公子今日确实沐休,不过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似乎是案子那边又查到了关键处,前院来人紧急催促他赶过去,今日夜里怕是得很晚才回。屋里没人,下人们除了几个当值的在屋里守着,四下里没什么人在。
郭满要去换身衣裳,又不能把她单独撇下,于是没想太多,请赵琳芳进屋。
屋里烧着地龙,一行人一进门便感觉有一股子热浪狠狠扑在脸上。才从外面回来,这一冷一热的,郭满的脸颊都显出了绯色。管蓉嬷嬷立即命小丫头送来姜汤,这大冷的天最容易染病,姜汤去去寒。
郭满不喜这姜味儿,但莫名觉得这风雪是在等着要她病。于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赵琳芳也端着一碗姜汤,兰花指翘着,她心思却全落在屋里的摆设上。
宽敞的屋子,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极其别致的清雅。南边一个飘窗,窗扉半合着,柔和的光映照着漫天的雪色从外照进屋里,显得十分敞亮且舒适。大而化之的家具摆设,风冷硬的屏风插花。这般大处看着是个男子的住处,于细小之处却透露出女子的柔软与娇俏来。比如挂在门上的珠帘,地上铺着的毛毡,以及书桌上摆着的点心。硬朗与柔软交相辉映,莫名给人一种这间屋子的男女主人感情十分融洽的感觉。
赵琳芳抿着唇,心里不大高兴。
但是这种隐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品,于是便又将目光投向了珠帘后半面墙的书架。
“那是夫君的小书房。”郭满注意到她的眼神,回头看了眼,淡淡地替她解惑:“冬日里太冷了,他在前院处理公务,夜里再回有些不方便。正巧屋里也敞亮,夫君便索性劈了个小书房,将重要的卷宗都搬来西风园。”
重要卷宗,言下之意,不方便让带她进去看看。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赵琳芳不由得便目露遗憾:“芳儿还以为能进去瞧一瞧呢,这么多书,真好!”说着她扭头看着郭满笑,“芳儿自幼读书习字,于书上有那么点儿痴。一时间太过于激动,还请表嫂不要见笑。”
郭满笑了笑,直说无事,“好学是件好事儿。”
赵琳芳红着脸连连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浮出两团淡淡的粉色。少女含羞,煞是好看。她轻道:“哪里哪里,芳儿只不过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称不上好学,跟出身书香世家的表哥表姐是没法比的。”
郭满呵呵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姜味儿盖掉。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似乎有些尴尬。赵琳芳看了眼书房,又笑说自己是个小书虫。在福禄院的时候,偶尔钻进小书房,半天都舍不得出来。
即使她这么说,郭满依旧淡淡,丝毫没有让她进去一观的意思。
赵琳芳不禁有些恼火,多看了几眼书柜,心里暗骂郭满不会看脸色。她不过想看看,看那面墙上是否有她喜爱的诗集。又不是去翻表哥的卷宗,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然而不论她如何拐弯抹角地表示,郭满都是一幅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不能直言的赵琳芳憋半天,脸都憋青了。
郭满却只当不知,转头进了小书房。就着周公子平日里批复卷宗的笔墨,她落笔飞快,写了一份梅花制点心的方子拿出来。
递到赵琳芳手中的时候,她客气一下,问赵琳芳是不是在西风园做点心。
赵琳芳特地跟上来就是为了能偶遇周博雅一次。小书房里那杯茶水还隐隐冒着热气,显然之前的人走没多久。赵琳芳便想着多待会儿,或许就等到表哥回来。她于是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浅浅地笑着点头。
郭满:“……那表妹便随我去小厨房看看吧。”狗皮膏药!
双叶这篮子梅花其实方才已经处置过、此时满篮子的花鲜艳欲滴,香气四溢,别提多好看。端着篮子出去的时候,双叶经过赵琳芳主仆瞄了一眼小枫。小枫一看她的篮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这才恍若回过神来。
她于是跟赵琳芳说了一声,端着篮子跟双叶一起下去。
郭满正准备尝试一个新花样,怕是要在小厨房待很久,于是进内室换旧衣裳。等她换好了出来,赵琳芳不知何时跟进内室,手里正拿着郭满的胭脂盒。
见郭满看着她,她于是阖上盖子,笑着站起来。
“表嫂用的胭脂是桃扇庄的么?”赵琳芳问道。
郭满的胭脂都是下人采买的,又哪里知道出处,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桃扇庄的胭脂成色好,但最易花妆。若表嫂不嫌弃,”赵琳芳的手伸进了袖子里,染了红色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腰间帕子上擦了擦。而后掏出一盒胭脂递给郭满,“可以试试芳儿的。这胭脂是我磨制的,表嫂若觉得好,回去我可以送你一盒。”
然后当着郭满的面儿打开,里头还剩半盒,显然是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用的。
郭满看了眼梳妆台上自己的胭脂,盖得仓促,盖子盖错了位子。她什么也没说,接过赵琳芳的胭脂盒看看,夸了句好,然后婉拒了她的好意。
这日直到午时赵琳芳也没等到周公子回来,只好带着新型点心,回了福禄院。
郭满回屋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梳妆台前又拿起了胭脂盒。自从知道剧情,郭满对赵琳芳这朵黑莲花从原来的单纯磁场不和上升到处处警惕。只要她动过的东西,郭满总疑心是不是搞了小动作在里头。然而打开来看,除了有手指印子,别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不知道赵琳芳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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