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神仙散, 其实不过名字好听些的春.药,本质上一样的龌蹉。
总有些上了年纪却还色心不死的人,要借助些药物来成全自己的欲/望,神仙散便是因此而来。此药当初在京城盛行过一段时日, 不过后来因接连几位朝中大臣用药过度, 马上风猝死家中而臭名昭彰。如今在京城此种药物已经被朝廷明令禁止了。
周博雅只轻轻一嗅便嗅出来,眼眸渐渐幽沉。
这杯里似乎放得并不多, 但这丁点儿的量足够意志不坚的男子丑态毕露。不过周公子自幼克制力便异于常人, 只这点量儿,于他来说并不妨碍。
张窦礼眼看着他毫不避讳地咽下去,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儿又松了些。
苗大人身边的小厮突然端着酒出来, 张窦礼其实没预料到。毕竟事先没通过气儿,他并不知苗大人送来何物。不过见小厮脸色古怪,里头定然不可能是好东西。约莫是能叫人原形毕露的东西,他便直接配合灌周公子。
见他一杯酒水下肚,张窦礼还未张口命人满第二杯, 四周观望的宾客便十分有眼色地替周公子打圆场。
毕竟在做客, 主客闹得太僵, 在座其他人都要不自在。
在座一半以上又都是商户, 最是圆滑不过之人。此时笑着上完打圆场,直言说亨嘉之会就该尽兴而散。妙语连珠的,十分自然地便将气氛缓和了起来。素来得张窦礼青眼的花城首富眼看着张窦礼脸色和缓, 哈哈笑着上前, 说要替周公子敬他一杯。
旁人都张口了, 若张窦礼再追着不放非要为难周公子,未免显得小气。张窦礼于是冷冷一哼,也没拒绝,顺着台阶便下了。
挥袖转身,又回上首坐下。
周公子顺势也放了手中的杯子,款款坐下。周公子生得白皙,案桌底下不着痕迹地运气,一股淡淡的薄粉便晕染上脸颊。他浅浅一抬眼皮,好一番活色生香。这俨然就是醉了酒,在座之人见此情此景,难得有了这个共识。
庭院中僵持的场面,又恢复了热络。
藏在暗处的几位不由不解,张大人这是何意?怎地才一杯酒水下肚便没了动静?这小子到底是还不是啊?居正易不由地转头看向苗仲杰。
就见苗仲杰正靠着软榻,一手撵着慢悠悠地胡子。
细成一条缝的眼睛正半睁半眯着,细成一条缝,仿佛一只痴肥到走不动路的猫。此时若仔细打量,便能注意他眼睛缝隙里闪过恶意的光。半明半暗之中,显得人阴郁且狡猾,不知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大人?”缪阐明心道苗大人果然就是苗大人,高深莫测,“依您看,这小子是否有可能真是大理寺那位大理寺少卿?”
苗仲杰淡淡瞥他一眼,一只手背在身后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并未置一词。
顿了顿,他又歪着脖子去看外头的周博雅,忽而古怪地笑了下。
居正易不解,笑什么?有何好笑之处?
于是也看了过去。
就见周公子此时虽笔直地端坐在席位之上,眉头却紧蹙着,手扶着额头,仿佛不甚酒力。而他身旁侍酒的婢女半倚着他的案几,仰头看着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含羞带嗔地恨不能化作绕藤蔓缠到周公子身上,奈何却周公子的冷眼吓得不得不隔开一臂之远。
如此这般克制的行径,与周遭色眯眯地揉捏婢女素手的宾客成鲜明对比。苗仲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忽然问了一句:“听说这小子带了女眷同行?”
“嗯?”居正易一愣,摇了摇头。
缪阐明也是摇头。
这些事儿他们哪知道?昨夜才仓促赶过来,他们如今也是第一次见。皱了眉,他犹豫道:“不如找来张府的下人问问?”
扳指在拇指上慢慢转着,苗仲杰摆摆手,他不过随口一问。
“相貌倒是比江南名伶乐音姑娘还要美上万分啊……”
词话一落地,在场两人立即明白苗仲杰何意,俱都闭了嘴。他们虽说素来喜好美色,但也只好女色,对男色可硬不起来。最是卫道士的缪阐明嘴翕了翕,瞥了眼苗仲杰痴肥的背影,识相地没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这人可不是他能教训的,这是他的上峰。
三人谈话于是便止于此了。
周公子端坐在席位上,手指搭着膝盖,有些焦躁地敲着。神仙散的药效果真不负它霸道的恶名,以往他若中了□□,凭着意志力也能面不改色忍到结束。但今日不过才一个时辰,他就隐隐感觉到血液里躁动起来。
暗中又运一股气将燥热压下,周公子耐着性子等时机成熟。
杯中的涟漪越荡越开,他的眸色也越发阴沉。
老鼠们难得自作聪明聚在了一起,正好方便他一网打尽。早在驾车回花城之前,周博雅便早早做好部署等着,今日是最好的收网时机。最迟今日夜里,荆州之行彻底结束。只要再耐着性子等上一等,等手下之人发了信号便可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就有些变了味儿。
所谓食色性也,在座又尽是一群不讲究的,饮酒便渐渐乌烟瘴气起来。一些醉酒的宾客此时丑相毕露,摸着侍女,手便顺着婢女的腿滑下去,而后伸进了侍女的裙底。
周公子厌恶地避开了眼,身子却又一股热燥涌上来。
变故就在这一息之间,周公子尚未接到手下人的信号,庭院突然被一群黑衣人给围了起来。只见黑压压一群人悄无声息地伏在屋檐,拔出武器齐齐对着下首之人,刀刃闪着寒光。无声的威吓,在场之人立即全慌了。
再不顾上美人恩,白着脸爬起来,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张嘴叫唤着,醉了酒的人都吓清醒了,而后逃窜中撞在一起,整个庭院闹成一团。
张窦礼眯着眼站起身,广袖一挥背到身后,冷冷地注视人群中的周博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说暂时拿不准周公子的身份,但诚如罗城太守所言,对待敌人,就该宁可错杀一千决不可放过一个。他不管这人是不是大理寺少卿,刀都挂到脖子上,扣住了人再说。
张窦礼疾步退到黑衣人身后,将自身隐藏其中,指着周博雅便大喝一声:“拿下!”
哪怕扣错,那也等荆州贪污案结束后再论。
苗仲杰等人悠悠地垂着茶末,将一切看入眼底,好整以暇地看着。
四面八方四个出口全部被人锁死,屋顶上、廊下,兵刃闪着寒光。所有人被困死在庭院之中,始料未及的宾客们跟无头苍蝇似得,走投无路之后又惊悸地退回来。蹲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搂在一处,吓得是三魂齐飞,面无人色。
只听耳边蹭蹭地兵器出鞘之声,场面一触即发。
然而张窦礼一声令下之后,等了许久,黑衣人似乎没有动作。张窦礼与暗处观望之人心中奇怪,便又高喝了一句:“拿下!”
只见端坐其中外鹤立鸡群的周博雅忽然站起了身。盯着他,嘴角诡异地勾了起来。
张窦礼本能地意识到不对。
转了头去看身侧,就见拔了刀的黑衣人此时目光诡谲地盯着他,甚至有些瞬间拔出腰间匕首,凌空飞起,直奔暗中观察此处的苗仲杰等人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张窦礼这一瞬间都懵住了,他花了重金请来的杀手为何反对他们操戈相向?心中还未捋明白,脚下却早就在退。
而后脚下一转,闷头往身后一个角门冲去。
就听耳边嗖地一声利器穿空的尖啸声,他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就见头顶叮地一声脆响,一个尖细的暗器擦着他的耳廓,扎进了他头顶的墙里。而后吧嗒一声,碎裂的墙壁落下来,上面留下三排银针。
若是他没蹲下的及时,方才这三根就直中他脑门。张窦礼回过神来,后背全被冷汗浸透,捂着胸口大喘一口气,瞬间软了腿脚跪倒在地。
“你,你们……”
张窦礼面无人色,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怎么……”
就在这时,周公子的人到了。
黑压压的荆州驻军从府外围住了太守府,为首的詹校尉手持重剑。手一挥,示意手下一小队人上去叫门。石岚清风等人骑马跟随其后,就等着府门打开。周公子一听到信号弹,脚尖一点便飞身上了高台,一把将南边小楼厢房里的苗仲杰给揪了下来。
“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打入地牢。”
周公子脸上仿若敷了一层冰霜,越是体内躁动他脸越沉。等着詹校尉的人撞破了太守府冲进庭院,周公子才脸色一变,丢下一句:“石岚清风,这里就交给你们。”之后,转身轻功掠过太守府,直奔城外而去。
清风石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此时捉拿罪臣要紧便也利落地应是。
周公子掠出太守府便落到一匹马上,顾不得詹校尉有意上前攀谈。他飞快一扯马缰绳,绝尘而去。詹校尉落在原地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子,只好作罢。
马儿一阵横冲直撞,冲进林间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周公子知道城外有一池冰凉的深潭,骑马直奔此处。午时的烈日仿若火炉炙烤着大地,他药压不住了,穿着衣衫便走入了潭水之中……
然而不放心周公子的郭满并未走远,与护送的侍卫一起等在林中。她们主仆已经在这座林子里等了两日了,郭满心里委实不安。此时抱着膝盖蹲在大树下,呆呆地看做膳的婆子清洗将护卫打来的野物。
不知何时,出去打水给的护卫急匆匆跑回来。水桶都忘了拿,脸红得跟灯笼似的嚷嚷:“少奶奶,公子人回来了,正在深潭里!!”
郭满一愣,刷地站起身:“他怎么了?”
“不,不知道,”护卫结结巴巴的,急起来脸红脖子粗,“公子模样看着不大好,人有些迷迷瞪瞪的,少奶奶您快随属下去瞧瞧啊!!”
郭满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她当机立断道:“走!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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