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见效快, 毕竟不是神药。前几日恢复迅猛,后期再服药, 药效便会慢慢缓和下来。太子病症算轻的, 用了药, 好得比一般人快许多。半个月的功夫, 他已经能由人搀着出门走动了。府里人被清理了一大半, 整个院落都清净起来。
周博雅端坐在他对面, 眼睑低垂,正慢慢地为自己斟茶。
阎王殿里临门一脚又拉回来,赵宥鸣如今的心境明澈了许多。往日看周博雅,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可东陵城这几个月下来,城中一切都是他顶着。花城东陵城两头跑,赵宥鸣如今看着姑祖母家这个表弟,突然就释怀了。
周博雅优秀, 甚至比他这个太子更优秀, 他承认了。
“听说你携美同行?”心境开阔了, 赵宥鸣的笑容也真诚起来。周博雅从花城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福喜也跟他说了。不得不说, 仆似主人形,太子跟福喜想到一块去。没想到这个仙人表弟居然好童女。
因着这个爱好, 太子突然觉得周博雅有人气多了。外貌再是不染凡尘, 内里还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大俗人。他好歹喜好正常, 周家表弟就古怪多了。
心里这么想, 太子看着周公子就更顺眼了些。
周博雅听他这般略带亲近的打趣, 诧异地扬眉看了他一眼。
赵宥鸣却并不忌讳,直接敞亮地笑出来:“看来还是叫你给发现了。”
他一手拄着唇,低低地咳了两下,又缓缓开口道,“往日孤确实有些看你不顺眼。孤自幼被人称赞天资聪颖,听得多了难免会自负自傲。一直被赞聪颖无双的人,某日惊觉自己并非最优异。无论学什么,总是被人压一头。偏偏压人一头的那人自己还一副不屑轻松的姿态,是个人都会觉得讨厌。”
被茶苦到了心坎儿的周公子:“……”
“如你所觉,孤讨厌你。”
赵宥鸣难得敞开心扉,似乎要把自己往日的憋屈全说给周公子听:“你大约体会不到这种愤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有的人只看一眼就会。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有的人随便摆弄几下就会更好。你说谁能受得了?博雅啊博雅,孤忍你到今日可是呕得心口都疼了。”
太子直剖心意,周博雅放下了杯盏,面无表情地听着。
“不过过了今日,孤决定承认这个事实。”
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嫉妒就是嫉妒,不如别人就是不如别人。他堂堂太子之尊,难不成这点承认技不如人的胸襟都没有?赵宥鸣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也别寡着个脸,就是看你这神态,也觉得十分讨厌。”
周公子眼睫忍不住抽了下。
“殿下见笑了,”周公子淡淡道,“臣自小就是这神态,改不了。”
“没叫你改。”
赵宥鸣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自己便扶着石桌站起了身。
来回踱了两步,他慢慢走到凉亭边上,眺望北方的天空,“孤先前有些不成熟,总想着事事争第一。现在已经想通了,不管你多优秀,只要孤还是储君,你的能力便是孤的助力。既然是孤的,那自然越优秀越好……”
说到这,他回头笑,“傲气一些也好,孤不必担心你会被蠢货招揽。”
这话说得实在,周公子忍不住也笑了。
他一笑,赵宥鸣笑得更开。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亲近了许多。
罢了,太子自己看开,于他于周家来说不算一件坏事。周家自从周太傅教导太子开始,便被默认划到太子阵营。几个皇子中,唯一叫人看得上的眼的,也就太子。周公子虽说没投入太子麾下,实则也差不离。
东陵城的事儿告一段落,周公子便想着告辞。
荆州赈灾款贪污案只进行一半,太子如今恢复了,剩下的事务便不必他时刻盯着。与太子说了会儿话,周公子便提出了告辞。他在查案子这事儿太子心知肚明,沉吟片刻,点头道:“剩下的事孤会处理,你且先走就是。”
至于时疫的功劳,将来论功行赏,等回了京城再说不迟。
周博雅手里的一杯茶喝了半天,还剩下一大半。他默默地将杯盏放到石桌,起身行了礼。得了太子应允之后,转身离开。
回了院子,天色已经黑了。
案子拖了三个月,必须尽快结案才是。明早启辰赶往花城,于是便立即吩咐下人。石岚清风常年跟在周博雅身边走动,清楚他的习惯,立即下去准备。
这日夜里,周公子还是将小媳妇儿抱在怀里睡的。自从这丫头被吓着了之后,夜里总睡不安稳。稍稍离了他怀抱就容易做噩梦,周老父亲是既心疼又恼怒。心疼她被吓得不轻,恼怒福喜那阉人行事恶毒。
出发回花城这日,又下起了雨。
荆州水患这半年来,百姓们都怕了下雨。不过好在这场雨没下多久,马车将将好到了花城城门口,雨便停了。
东陵城时疫被攻克之后,不必担心时疫感染,花城这边守卫便松懈了起来。马车进城,侍卫只查了石岚的腰牌,接过石岚塞得荷包,连车厢里几个人都没看便放行了。马车穿过街区,慢悠悠地往先前那栋小宅子赶去。
几日前,东陵城派人将方子贴到了花城的公告栏,花城如今又恢复了繁荣。
离开了东陵城的太子府邸,没了杀人见血的阴影,郭满渐渐从蔫巴巴的状态中脱离,又恢复元气。下人们正一样一样往下搬东西,郭满跟周公子两人坐在车中等。周公子手捧着卷宗安静地看,闲得无聊,郭满就又想招惹他了。
“夫君,夫君……”
“嗯?”周公子正看得认真,听到郭满喊他,头也没抬便应了声。
他这个反应就不好玩了。郭满于是人凑过去,两胳膊搭在周公子对面的桌案上。周公子的眼睛却跟黏在书页上,连分一眼给她的功夫都没有。郭满于是开口催促道:“夫君你别光‘嗯’啊,你且抬头,快看看妾身。”
周公子不明所以,眼睛从卷宗上挪开。
“你看看,你凑近一点看。”
看什么?周公子不解。听她着急,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看向她。
郭满瞪大了眼睛,眼睛直勾勾地回视着他。见他眼睛左移右移的不靠近,特意将自己的脸凑得更近。周公子一看她这架势,立即想到郭满曾经的偷袭之举。他警惕地挪开一掌远,斜了眼睛盯着郭满的眼睛。
郭满狠狠瞪他,周公子尴尬。
她问他:“夫君有没有觉得,妾身的眼睛今日特别亮?”
周公子:“……啊?”
“你不觉得吗?”郭满眨巴眨巴眼睛。
周公子半信半疑地真看过来。郭满生了一双似桃花眼又似杏眼的大眼睛。瞳仁很黑,眼白带着淡淡的蓝,显得眼睛十分清澈。然而他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变化。于是犹豫地答:“尚可,眼睛每日都亮。”
郭满皱眉,不高兴道:“难道夫君不觉得今日特别亮?”
周公子实在不知道她玩得到底哪一套,于是再多看一眼。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想着小闺女萎靡了这么些天,难得打起精神,不能打击她。他抱着哄小女孩儿开心的心态,笑着便点了头:“嗯,确实特别亮。”
“你知道这是为何么?”郭满紧接着又问。
周公子不耻下问:“为何?”
郭满慢慢低头一笑,仿佛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因为妾身的眼睛里有你。”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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