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苏太医不亏大召第一圣手,配的药方就是不一样。平常小媳妇儿是睡得雷打不醒,今夜就睡得仿佛被抱出去丢掉都不带挣扎的那般沉。周公子在第三次被挤到边边上之后, 认命地爬起来把小媳妇挪床里头去。
不挪不行, 否则明早他们两都得在地上醒来。
已经三更了,窗外浓墨一般黑得深沉。四月过去,这天儿也日渐热了起来。
周博雅半夜醒了,正巧口中干渴。于是下了榻去桌边倒了杯凉茶, 边喝边去窗边,把紧闭的窗子给开了半扇。夜间的凉风扑面而来, 吹得他洒落在肩骨上的墨发轻盈飘荡,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虫鸣声。
今日在仓颉小楼,太子说起了荆州暴雨。
进入雨季之后, 荆州便连番的暴雨,早有水灾的兆头。初时有人察觉不对劲,奈何官府人员不以为意, 只当平常梅雨季。于是倾盆大雨这般连下十多日之后, 楚河水位暴涨, 一夕之间决了堤,冲毁下游村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荆州太守见事态严重, 怕被朝廷问责, 暗中隐瞒了灾情。
本该立即处理的事儿硬生生被拖了小半月, 直至隐瞒不住露了出来尾巴才被朝廷上层所察觉, 然而为时已晚。
楚河中下游顺水漂流的浮尸无数,没人处理。有些泡发了,腐烂了,污染了水源。
下游的村庄大多依水而居,衣食住行都依赖于这条河。饮用这泡过浮尸的水,自然会沾染毛病。短短一个月,已有数百人染病倒下。如今事态严重,已并非一个小小的荆州太守能管得了的。朝廷这几日在商议,派谁下荆州处理此事最为合适。
赵宥鸣奏请惠明帝,提出亲自接管此事。
惠明帝有些犹豫,斟酌了几日允了这件事。这是件好事,赵宥鸣身为一国之储君,能忧民之忧乐民之乐,身先士卒,于国于民怎么都是好事儿。然而难就难在,谢皇后不允许,为此大发雷霆不说,见天儿地闹惠明帝闹赵宥鸣。
为了叫惠明帝收回旨意,她日日去未央宫哭闹。惠明帝烦不胜烦,隐隐有要收回旨意的意思。赵宥鸣一面为荆州水患忙前忙后,一面又被谢皇后缠得没法子想。
话说给了周博雅听,无外乎希望周太傅能去惠明帝跟前进言,准他下荆州。
可这事儿周家人真不好插手的。惠明帝不准,自然是他的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祖父便是脸面再大,也不能叫当朝太子殿下亲身去赴险。
不过这荆州水患……周博雅一口饮尽杯中凉茶,工部尚书霍大人去主理才是正理。楚河的堤坝不是工部年前才派人翻修过?堤坝溃提,霍秀怎么也该要给个说法的。
至于旁的事儿,他如今还在新婚假期中,朝堂之事,等销假之后再说。
将飘远的思绪收回来,周博雅转身又去桌边倒了杯凉茶。干涸的嗓子舒坦了些,才将杯子放到桌案上,慢悠悠又回了床榻。小媳妇儿还是被他挪过去的姿势,软得没骨头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大眼睛闭上,眼睫仿若鸦羽,乌黑又卷翘。
周博雅借着昏暗的光打量了她片刻,放下床帐便要准备睡了。
夜色渐渐更浓,半合着的窗子边有斑驳的月光洒进来。地面莹白,仿佛披了一层霜。凉风透过窗户送进屋内,吹拂的轻纱帐缓缓摇曳。墙角的雁足灯外罩着一层灯罩,风吹不灭。光影却随之明明暗暗,四下里十分安静。
迷迷糊糊中,周博雅感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往他身边凑过来。跟那钻洞的老鼠似的,孜孜不懈地往他怀里拱。
周博雅蓦地一惊,睁开了眼。
而后就看到郭满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被踢去哪儿,小媳妇瑟缩着身子,触手一片冰凉。仿佛终于寻到温暖,郭满钻进他的被子缩他怀里就不动了。
周博雅:“……”
不自在地动了动,倒也没把人往外推。
他手伸出去摸半天,没摸到郭满的被子。本就是嫌热才特意下去开得窗,再下去关也不实际。年轻男人火气旺,周博雅性子再淡也不能避免。何况就算开着窗,他还觉得热。于是叹了口气,僵着身子任由小媳妇当个暖炉抱。
这般别别扭扭的,周博雅眼皮子也沉了下来。睡过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无奈,小媳妇儿这粘人的秉性真是谁都比不得……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周博雅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窗外已然没了清脆的鸟鸣,暖黄的阳光照在窗边,纱窗上一片橙黄。他哑着嗓子冲外间儿问了一声,声音低哑,十分撩人:“什么时辰了?”
清婉早在门外候着,立即上前回道:“快巳时了公子。”
巳时?周公子一愣,难得有些懵。怎会巳时了?掀了被子,自十岁之后,他可从未卯时之后还没起身的情况。正准备起身,周公子忽然想起来怀里还抱着个人。低头一看,小媳妇儿睡得跟小猪似的,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
将人小心地挪开,周博雅拢了拢散开的衣领,下了榻。
清婉小心地推开了门。
周博雅立在纱帐边,将纱帐一边帘子放下来。提着梳洗器具的丫鬟早已在门外候着,此时鱼贯而入。周博雅只偏头淡淡瞥了一眼,转身往窗边的软榻边走。边走边抬起一只如玉的手,不住地揉捏眉心。
睡得太死,他此时头有些发涨。
“公子可是哪儿不舒服?”清婉正奇怪呢,他们家公子可是素来卯时起身,最是自律不过的一个人。寻常起身,必定要去后院练一个时辰的剑,练得尽了兴再回来沐浴更衣。今儿她快在门口候了一个半时辰,正屋的门就是没开。
“平素公子都要练剑,今日怎地没去?”
君子六艺,周家虽说书香门第,骑射上从来不松懈。因着周家与将军府交好,周博雅是从小便随沐长风一起练武的。因着天赋颇高,沐将军心里惜才。特意嘱咐了他必须日日练,不许落下分毫,如此便就十多年风雨无阻地练下来。
今儿居然没去,只在令人忧心……
周博雅摆摆手,随口应了句:“无事,昨夜睡得沉了些。”
清婉心下还是觉得怪,公子那般自律,不可能会……但周博雅没有与她多说的意思。她翕了翕殷红的嘴,只能作罢。见自家公子身上还穿着亵衣,披头撒发的坐在一旁捏着额头,她连忙斟了一杯茶送过去。而后小碎步去取来他的外衣与配饰。
周博雅揉了片刻,稍稍清明了些,慢慢起身往屏风后去。
原本以为小媳妇昨夜钻被窝是凑巧,开了窗太凉的缘故。这日夜里睡到半夜,怀里又拱了个软绵绵的小身子。
推推郭满的肩,推了半天,她就是一动不动。周博雅心道今夜窗子可没开,总不可能还觉得冷吧?然后他伸手往郭满那边一摸,空荡荡的,小媳妇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哪儿去了。黑暗中他无奈地扶额,这睡相……
弄不走,只能由着她。
这回周公子心里的别扭倒是少了不少,挣扎了下,没一会儿又睡过去。
次日又是天大亮才醒,周公子这回都没话说。小媳妇儿用的那药的药性难不成能贴着皮肤传过来,周博雅就想不通了,怎地他也跟着睡不醒。
第三日,小媳妇都不用闭着眼睛拱,一个滚,直接滚进他被子。
周公子这回连眼睛都没睁,换了个姿势叫郭满自己缩进来。郭满迷迷糊糊的,觉得旁边气味好闻便往那边凑。根本不知道自己连续三日钻人家周公子的被窝,还八爪鱼抱着人家推都推不开,就这般楞是把周公子一个生人勿进的龟毛脾气给磨没了。
靠在一起,两人睡得比什么都香。
一而再再而三,养成习惯了还?等第三次她还钻,周博雅干脆命人撤掉床榻上的一套褥子。放着做什么?夜夜都踢了不见,摆着也是占地方。
郭满此时正捧着一本账册在一旁看,一听他这要求,这满脑子的思想就歪了。
早见过大世面的郭满立即水莲花般不胜凉风地娇羞地挠了挠脸颊,感觉老脸上一阵火热。那头周博雅已经指了她的褥子,叫丫头搬走。她于是扭捏凑过来,特矫揉造作地道:“夫君,妾身还小呢……”
周老父亲:“……”
无语凝噎大体就是这般,周博雅抬起手,于是和蔼地冲郭满招了招。
郭满心道什么事儿啊?瞪大了眼睛,很乖地就把头给伸过去。然后就见这风光霁月的男人优雅地曲了食指,照着她的额头,冷不丁就是一爆栗敲下来。
郭满简直莫名其妙:“……”有事说事,做什么突然打她?
迎上小媳妇谴责的目光,老父亲有些话,说不出口。
垂眸看了她半天,想着他日日晨间醒来,这丫头窝在他怀里睡得天塌下来也不醒的,周博雅又噎住了。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一人知道。这般一想,周大公子心里莫名有些憋屈:“……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想。”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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