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的男女, 水晶的吊灯。
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恍然如梦。觥筹交错,被灯光折射出的西装革履以及礼服香风, 摇曳着, 如同片片被剪去的时光,重新拼凑在一起。
依旧是沈家的大厅,堂皇如故。
韩数如沐春风般,在宾客中穿梭。她一身的酒红色晚礼, 雪白的香肩,优雅的笑容淡淡地噙在嘴角, 与客人人寒暄着。
不经意环顾四周, 她有种梦幻的感觉。
曾经记得, 重生的那天夜晚。也是这样的宴会,也是同样的地方。彼时她,是将要闯进豪门的灰姑娘, 端着高傲的脸,掩饰着内心的胆怯,扮演着客人的角色。
如今, 她是主人家。
不用刻意如何, 自有人对她极尽奉承。
同样是酒会,却是不一样的感悟。视线所及之处,将来客们一一扫过一遍, 看到了柳佳宁和朱紫青。
她们俩人的面孔夹杂在人群中, 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朱紫青端着酒杯走过来, 笑意吟吟,极尽风情。做为主人,韩数自然不会邀请朱紫青这样的人,不过却阻止不了客人带女伴来。
而带朱紫青来参加宴会的人,是一家皮革厂的老板。矮胖的身材,腆起的肚子,和锃亮的脑门。油腻又圆滑,和沈氏有一些生意的往来。
“韩数,真是祝贺你。”
这次宴会举办的目的,是庆祝挚爱一生的最新系列能在国外的时装节上展出,并且取得了极高的反响。
大美请的那两位代言明星,近两年的身份水涨船高,已经大红大紫,火遍大江南北。乘着这道东风,挚爱一生的专卖店已经在全国各地开花。
“谢谢。”
韩数并不想理对方,转身欲走。
不想朱紫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韩数,我们是大学同学。说实话,我以前确实有些嫉妒你,不过我现在想通了。我和你比不了,你是沈氏的董事长,我再怎么样,也超不过你。”
韩数两年前正式成了沈氏的董事长,沈老爷子已经完全卸下担子。
韩数微微一笑,“朱小姐过奖了,我和朱小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可比性。”
“是啊,你现在可是不一样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听说你和书扬的身世的时候,简直是大吃一惊,真没有想到,你和他竟然有这样的关系。我觉得你太可怜了,我不应该抢走书扬,所以我和书扬分手了…”
朱紫青说着,深深看一眼柳太太身边的柳佳宁。
“韩数,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最开始并不想做什么的,都是柳小姐。你也知道,她喜欢书扬,自然就恨你。都是她让我接书扬,就是想打击你,出一口恶气。”
“都是过去的事情,朱小姐不需要和我说这些。”
韩数微垂了一下眼眸,柳佳宁是很喜欢沈书扬,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前世里纠缠那么多年,今生依然放不下。
柳佳宁出国呆了一段时间,回国后得知沈书扬和白露离了婚,心思又动了。
有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是救世主,看到男人落魄,反而更能激起爱意。柳佳宁就是这样的人,柳太太是骂也骂了,劝也劝了,都不管用。
还是后来沈书扬离开了南城,才消停一段时间。不过,也消停了没有多长时间。柳佳宁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沈书扬在安城,闹了几回要去安城。
“还是你大人有大量,幸好你没和沈书扬在一起,而是选择了赵总。你不知道,别人都说你眼光好,会挑男人。不像柳小姐,眼光也太差了。”
朱紫青眉眼一挑,看了一下自己的水晶指甲,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韩数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心里把那皮革厂的老板也讨厌上了。一个女儿都上大学的老男人,在外面包小三养二奶,真叫人恶心。
“朱小姐,我那边还有点事,失陪了。”
朱紫青拦住她,随意地从路过的侍者手中取下一杯果汁,“我知道你忙,我就再耽误你两分钟。过去我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这次我以果汁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不要对我有什么意见,接受我的道歉。”
看着递到面前的果汁,韩数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看似要喝的样子,却在将要碰到嘴唇的那一刻快速抬头。
朱紫青脸上的期待被看得清清楚楚,那种不怀好意的期待之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她放下杯子,慢慢在手中把玩着。
“朱小姐心不诚,这杯果汁我就不喝了。”
朱紫青一把拦住她要把果汁放回去的手,露出伤心的样子,“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你记不记得在大学的时候,那些男生把你唤做白玫瑰,把我叫成红玫瑰。我和你本来就应该成为朋友的,要不因为一个男人,也不会闹到今天的地步。”
那个矮胖的王总踮着脚,往这边看过来。
韩数摇晃了一下杯中的果汁,这个宴会是在沈家办的,朱紫青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果汁里放什么东西。
不过,果汁再干净,她也不会喝朱紫青递过来的。
她不可能会原谅对方。
朱紫青拉着自己示好,要是她猜得不错,是做给那个皮革厂的老板看的。让那老板知道她和朱紫青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有一些交情。
“你不提起来还好,你一提起来我就觉得不舒服。我堂堂沈氏的董事长,被摆在一起和一个小老板的情妇相提并论,换成是你心里会好受吗?”
她慢不经心地说着,眼神随意。
朱紫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两分,勉强维持着笑脸。
“韩董事长,现在果真是今非昔比了,连老同学都看不起。我不是什么情妇,我是王总的未婚妻,王总已经离婚了,你不知道吗?”
“你手段不错,不过我还是看不起你。”
这声看不起,让朱紫青彻底变了脸。以往的她在韩数面前,是多么的优越感。比起韩数的家世,她的父母可都是知识分子。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别忘记了,在成为沈家小姐之前,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学生,靠着攀男人才嫁进豪门,我和你不过是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笑话我?”
她拼命压低着声音,生怕别人听出什么不对劲。
韩数冷冷地看着她,“欲盖弥彰,你是什么人,别人都知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在沈书扬落魄后依旧不离不弃,或许我还会高看你一眼。可惜,你活成了最让我不耻的样子,光是和你站在一起,我都觉得不舒服,失陪!”
错身而过后,她故意经过那位王老板。
“王总,刚才那位朱小姐在我面前炫耀她是如何把你从你太太手中抢过来的。我和她虽然是同学,但是关系并不好,希望下次再见王总时,身边换一个女伴。”
她随意的一句话,让王老板阴了脸,也决定了朱紫青的下场。
柳佳宁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找了一个机会,和韩数说上了话,“我看到你刚才和朱紫青说话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恶。书扬离开南城时,把名下的那套房子给了她,她转眼就傍上了一个可以当她爸的老男人。”
“柳小姐,你和朱小姐以及沈书扬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这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柳太太的授意,柳佳宁努力想成为她的朋友。可是她不接话,不冷不淡地敷衍着。
柳佳宁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性子说得好听是任性,说得难听是有些骄纵跋扈。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瞧不起我。你觉得我无可救药,都到这样的地步还和书扬纠缠不清。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感情,在国外的时候,我想过要谈个恋爱,可是我努力过就是做不到。”
“我没有权力评判你的感情,我还有事,失陪了。”
一个两个,都是纠缠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在她的眼中不过是路人甲路人乙,她没有兴趣知道她们的爱恨情仇。
她保持着优雅的体态,慢慢走到角落里,那里早有人等候。看到她过来,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一起上了楼,进了右手边的第二个房间。
房间的床上,是熟睡的赵文勋小朋友。
赵时律替她脱掉鞋子,揉着脚。
她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上辈子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已经越来越遥远了。那些人和事,离她的生活越来越远,远到再不相干。
一晚上应付下来,不光是脸腮笑得有些僵,人也有些困。
她放松地打了一个哈欠,歪在了床上,亲了一下儿子嫩嫩的脸蛋。两岁多的小家伙,精力旺盛,白天疯玩了整天,现在倒是睡得香香的。
“好困。”
“酒会看起来还有一会儿,你睡一会儿,我陪你。”
听到他的话,他放心地闭上眼睛。他轻轻地躺在她的身边,也闭上了眼睛。
似乎她又做梦了,梦中的她隐约知道这是梦。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看见自己的墓碑,就在一排墓碑的中间。
墓碑上面有她的照片,是上辈子的样子。
黑色西装的男子,笔直地站在墓前。他冷漠的眼神笼罩在哀伤中,深情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子,得体的笑着。
他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直到太阳落山,他才慢慢地出了墓园。
她想叫住他,想告诉他自己就在他的身边。可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而且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的样子。
他上了车,回到了她的那套小房子。
她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一直跟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住在她的房子里。她看着他开灯,看着他如行尸走肉一样的地吃饭睡觉。
看着他像个机器人在小房子和公司之间来回奔波,不知疲倦。她的心疼得都快要碎了,他瘦了好多,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赵时律。
她看到他在忙着公司的事情,时居连番出事,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那个人,正是巩涛。
公司的人都下班了,他还没有走。冯秘书敲门进来,交给他一些资料。
他看着看着,脸色慢慢沉下来。
冯秘书出去后,他如雕像般的脸顿时坍塌,轰然泪下。
“我知道…你不会自杀的……”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他的跟前,看着那份东西。然后她知道自己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上面全是巩涛和李医师来往的照片,而且她死的那一天,他们在她的小区附近出现过。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她也觉得自己死的太蹊跷了。
她怀疑那瓶安眠药有问题。不过法医都没查出来,一定处理得十分高明。
男人悲恸的表情,刺痛了她的心。她想伸手去安慰他,想告诉他正是因为她死了,她才和他有了新的结果。
可是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的手,难过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看着他雷厉风行地把李医生以其它的罪名送进了监狱,把巩家强拉下了马,把巩涛以洗钱的罪名也送进了监狱。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她越是跟着他,心就越痛。
在她去世后的日子里,他竟然过着极为自闭的生活。每个星期雷打不动地去她的墓前,一站就是一天,不吃也不喝。
她想哭,想喊,想骂醒他。想让他开始正常人的生活,哪怕是找个女人结婚。
可是她就是发不出声音。
突然有一天,墓碑前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到处寻找,呼喊着她名字,“数数,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我身边?”
赵时律觉得自己可能病入膏肓了,他觉得那个一直深爱的女人好像陪在他的身边。有时候他好像有种错觉,能听到她在喊自己。
她的声音透着关心,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他的面前只有冰冷的墓碑,和墓碑上容颜依旧的照片。
他到底是在哪里?
数数怎么会死?
她不是成了他的妻子,还替他生了儿子吗?
他的头疼起来,觉得自己病得厉害了,怎么能幻想出那样美好的事情。他和数数怎么可能会是夫妻,数数怎么可能会给他生孩子。
为什么,幻想那么的真实?
他想,应该有个什么东西把自己打醒。这样想着,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下子打在他的脸上,他真的醒过来了。
打醒他的是一只白胖胖的脚丫,那只脚丫踢在他的脸上,而脚丫的主人却张着胖手,四仰八叉地斜睡着。
他茫然地眯起眼,是梦。
原来是一场梦。
这是他的儿子,他捉起胖脚丫,在唇边亲了一下。
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开门进来,巧笑倩兮,“你醒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客人们都走了,马姐带着人把下面大厅都打扫干净了。你要是还困,就接着睡吧。”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走过来,坐在床边,拍了一下他的脸,“怎么?睡了一觉不认识我了?”
“不…我睡懵了…做了一个梦…”
她心一动,“什么梦?”
“一个奇怪的梦,不过现在又忘记了。”
“哦。”
她没有追问,突然抱住了他,“我刚才也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梦只是梦,要是不好的梦,就忘了吧。”
“嗯,我会忘记的。”
她将他抱得更紧,上一辈子的事情,她应该忘掉了。她的委屈都有人替她讨了回来,爸爸和时律,他们替她正了名和雪了仇。
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看到儿子也看着他,墨玉一般的眼眸看得人心都化了。
“宝贝,你醒了。”
“爸爸,我想臭臭。”
赵时律一听,连忙抱起儿子,冲进了卫生间。
韩数听着父子俩人的对话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爸爸的声音清冽中透着温柔,儿子童言童语,软萌天真。
她笑了一下,眼睛慢慢弯起,盈满柔情。
前世啊。
是该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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