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妈妈就这么在卫家住了下来，只是看着心情不是很好, 她又害怕影响到卫家人, 硬是逼着自己强颜欢笑, 看的卫奶奶牙疼，又看着自己的宝贝未来孙媳妇也被影响的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找了俩儿媳妇关在屋里说了一会话, 就放她们两人去跟段妈妈聊天去了。
卫大伯娘和卫妈妈都是温吞性子，但得了婆婆授意, 再加上女儿帮助出主意, 每天三个女人在一块，也是尽聊一些夫妻之间的事。
她们找来的时候, 段妈妈正在收拾满院子的菜, 她勤奋惯了, 又是寄住, 手上不干点什么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因此自从到了卫家，那是从睁开眼到入睡前, 都要找点活干的。
卫家两个妯娌对段妈妈的印象很好, 再加上听着婆婆说的那些事，对着她也就更加同情了。
两人搬了板凳一道坐下，摆出了要一边收拾一边聊天的架势。
卫大伯娘说, “妹子啊, 你家男人不行, 这要是我家男人这么对我, 我保证他回了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别看我现在对他可好了，那是因为他也对我好，他要是见天的把粮食拿到外面去饿着我闺女了，我肯定跟他闹。”
坐在她身边的卫妈妈也跟着符合，“没错，这过日子就是一起吃一起喝，比方说我们家，看着是他们男人干的活多了，可要是没我们，他们回了家连热水都不知道怎么烧呢，这，照着我看，就是让我婆婆给说对了，你就是把他给惯坏了，吃了什么苦都不吱声，他当然就心安理得了。”
“对，妹子啊，你来我们家，可算是来对了，我婆婆可是村子里面出了名爱好打抱不平，都知道哪家的女人受了委屈，找我婆婆就对了，你呀，就听她的就对了。”
段妈妈听的羡慕不已，“你们婆媳关系真好，哪里像是我和我婆婆，她那样子，就像是恨不得我一头撞死。”
两人心里都不意外，对着儿子都那个德行了，对着没血缘关系的儿媳妇又能好到哪里去。
卫大伯娘道，“你别看我们这个性子，那是我们婆婆人好，有她镇在家里，俩兄弟谁也不敢闹腾，都是闷头过日子，前段时间我家里三个丫头做了衣裳卖了钱，我家那口子说是要不让她们把钱交公，那可是被我婆婆好好骂了一顿，说是人家三个丫头靠着自己本事挣的钱，家里又不缺吃不缺喝，干什么要逼着她们交公，这话传出去啊，村里丫头都羡慕着呢。”
“是啊，你这还不是小孙女，是分了家的儿媳妇呢。”两人就跟那捧哏的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分了家了还这样，那可真是从没见过。”
“你呀，也别总想着心疼童童他爸在家里过的苦不苦了，是他自己不愿意跟着来的，有什么苦那也是自己吃的，就听我们娘的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女人又不是非要依附在男人身上活着，你离了他，说不定还更好呢。”
“就是！这要是我们家男人是这个德行，我们肯定就不跟着他过了，每天没赚两个钱，还好意思在外面充大爷，饿着自己媳妇孩子，他也真好意思！”
高高兴兴扛着锄头从院子里路过要去地里的两兄弟僵硬的停在了原地。
这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他们自己身上去了呢。
卫爸爸看着不停点头的妻子，憋了憋，呐呐的憋出一句反驳来，“我和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谁说得准，你们男人就是喜欢闹幺蛾子，这要不是有娘压着，谁知道你们能成什么样。”
卫大伯娘说的高兴，开始算旧账，“爹刚走的时候，那不知道拐了哪门子弯的亲戚上来借粮，眼瞅着那架势是要把咱们家搬空，你吱一声没，早就被人家绕进去了，要不是咱娘，拿着把杀猪刀上了，咱们家哪里还有这样的光景！”
她说着话，眼中也满是对婆婆的浓浓崇拜，“这么多年来，咱们家不都是靠娘撑着，你还好意思说！”
卫奶奶刚一踏出门就听见儿媳妇这一声斩钉截铁的话，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可不是嘛！
那俩蠢货土豆蛋子顶什么用，还不都是靠她！
看来这俩媳妇还没蠢到家，这不是，看人的眼光还是挺精准的。
面对着媳妇的指责，卫大伯吭哧半天，才不甘心的道，“你还说我，当时你不是也只会哭。”
他话音刚落，肩膀就被卫奶奶踮着脚重重拍了一下。
卫奶奶叉着腰看着自己亲生儿子，“那是你媳妇男人还活着，你以为你娘我愿意拿着杀猪刀跟人家比跑得快啊？要是你爷爷还活着，我肯定好好地坐在屋子里看着他教训人家！”
“你还好意思跟你媳妇犟嘴，看你这个怂货样，人家是男人不在了才立起来，你是活着就跟死了没两样，长相半点没随你爹也就算了，连性子都不像，等你到了底下我都不好意思跟你爹说你是他儿子！”
卫奶奶的杀伤力一向很大，对着媳妇还能勉强辩解两句的两兄弟彻底怂了，蔫头蔫脑的背着锄头的出去干活。
他们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家里，他们地位肯定最低，就连两个媳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向着老娘靠拢了。
两个男人委屈又无奈，卫奶奶却是看着他们走了，转头就冲着俩媳妇温柔的笑，“别怕，娘不是凶你们，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们做。”
两妯娌被如此为她们说话的婆婆感动的一塌糊涂，完全忘记了曾经的卫奶奶是怎么看不上她们的，只觉得果然整个村子里面都找不出像是她们婆婆这样好的人了，看着婆婆真的要去厨房了，她们连忙站起来道，“娘你出去晒晒太阳就好了，还是我们来做饭吧。”
卫奶奶其实也就是当着段妈妈的面做做样子，见两个儿媳妇俱都是一脸的感动，心里这个得意劲就更别提了。
看看，要不怎么说她做人成功呢，这俩儿媳妇傻是傻了点，但那绝对是真正尊敬她，不过这也是因为她先做了好婆婆，她们这才有样学样。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脾气好，人温柔，才打造出了这样气氛和谐的温暖一家。
这要是跟段家一样，当娘的不把孩子当成亲生的看，就算是男人是个傻得，媳妇也肯定受不了，家宅不宁那是绝对的。
这边的段妈妈看着她们婆婆和蔼，媳妇孝顺，男人又两边都讨好的样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苦涩。
看着别人家的好日子，再想想自己家的好日子，那心里的百般滋味，就更是不好提了。
段妈妈这边只是心里难过了一些，段爸爸却是身心都十分难过。
他媳妇闺女跟着卫家人走的时候，一路上可是没有避开过人，原本被那个陌生老太太吓得双|腿发软，还尿了裤子的段奶奶回了家本来是越想越害怕，想着缩在屋子里看看风声。
在她看来，卫奶奶肯定是大有来头的，要是没有来头，她能是那么个气势，能出门带杀猪刀，还那么凶神恶煞吗？
真是没想到，那个废物儿子家里居然攀上了这么一门亲事，段奶奶虽然对着段爸爸段妈妈是那副样子，可其实她胆子不算是大，只是仗着两人都是懦弱性子不敢反抗而已。
现在一看见儿子身后居然有了人，她想着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生怕这些人来秋后算账，连忙往屋子里一蹲，打算等着那群人走了再出去。
没想到还不等天黑呢，有好事的邻居就跑着来跟段奶奶分享她儿媳孙女都跟着陌生人走了的这个天大事了。
一听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段爸爸一个人，段奶奶百般确定后，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
她迈开脚，直接就冲着段家去了。
段家破屋子里面，段爸爸正在躺在窄小的床，望着破旧的房梁发呆。
他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他自觉自己也不想的，那可是他的亲娘啊，把他生下来，把他养大，亲娘吃不上饭，穿不了好衣服，他这个做儿子的，孝顺一下，不是正常的吗？
对着媳妇，他真的感觉已经很好了，村子里有男人还打老婆呢，可他自从娶了竹笋回来，一根手指头没对她动过，连大声说话都没有，每次家里断了粮吃不上饭，他也是饿着肚子，把粮食留着给孩子吃啊。
明明都挺好的，只是穷了点，苦了点，他小时候不都是那么过过来的吗？
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都这个年纪了，反而要闹呢。
段爸爸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知道自己该吃饭了，可就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不想着要起来吃饭，只是躺在床上难受。
难受媳妇离开他，就连养大的女儿都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
要是现在媳妇还在，这个时候她一定已经做好饭烧好水了，饭菜好好地放在桌子上，他只要坐下吃饭就好了，可现在，屋子里没点灯，暗暗的看不清，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人待在里面，像是要发霉了一样。
段爸爸不觉得哪里奇怪，他一直生活在这个环境中，早就习惯了。
他躺着想，也许竹笋舍不得他，又会回来呢，她一个女人，在外面怎么好活，还有童童结婚的事，其实他是不想同意的，但是当时看着那两个大汉，还是没敢说出口。
但现在，老婆也走了，女儿也走了，躺在床上，段爸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胃已经饿的开始抽痛了，段爸爸起身去了妻子说的藏东西的地方，将粮食找了出来。
他也是会做饭的，虽然做的味道可能不太好吃，但至少可以咽下去，等到艰难的将粮食下了锅，正打算到屋里面去把蜡烛点开，段奶奶就进了院子。
她先是谨慎的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到底害怕之前那些人还在，悄悄走了过去，望着正站在口子那刚刚看到自己的儿子问，“老三，那帮人呢！”
段爸爸一腔的委屈与憋屈，在看到他亲妈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红了眼眶，三两步走到了亲妈面前，语气无助极了，“妈……”
段奶奶被他这声大吼吓了一跳，差点没摔下去，她吓得瞪大眼，看着自己那个废物儿子眼通红的冲着自己委屈的说着，“竹笋她不要我了……”
“就连童童都不要我了……”
“啥？？？”段奶奶顿时精神了，“你让那个死丫头片子跑了？”
段妈妈走不走的她不在乎，但是段乐童，她可是收了人家钱的！
这本来她都计划的好好地，段乐童带着她那个上大学的男朋友来了之后，她就上门来闹，读书人都爱面子，脸皮也薄，肯定会被她气走。
到时候，直接把那个死丫头片子关起来，聘礼一收，生米煮成熟饭，她就算是哭天喊地，那也就成了人家的女人。
到时候上不上大学的，就看她婆家愿不愿意送她去上了。
段奶奶想的是挺好，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段乐童男朋友第一次上门，居然还带奶奶来！
而且，看他们的架势，那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段奶奶本来每次都是仗着自己是老太太别人不敢对她怎么样而肆意耍横，可这一次对方也是个老太太，还是个比她更凶，更厉害的老太太，她立刻就没辙了。
原本还想着那家人总不可能一直住在段家，等到他们走了，段乐童在还好，要是不在，直接让老三把人给骗回来，按照原定计划生米煮成熟饭，没想到，死丫头片子居然也让人给带走了！
没了人，她那些钱肯定要给人家退回去的，一想到这里，段奶奶就觉得心肝都在疼，她如同看着仇人一般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咋这么没用呢，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给她找了婆家，人家人好，钱又多，死丫头嫁过去就是直接做太太享福的，你现在让她跟着不知道底细的人跑了，你脑子进水了？？”
段爸爸被母亲说的头都抬不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段奶奶看着他那样子，虽然心里还是生气，但总拦着自己的儿媳妇走了，那小儿子还不是任由她磋磨。
她没好气的道，“你手上还有钱吗！”
段爸爸闷闷的道，“孩子她妈在床下面放了一些钱。”
段奶奶熟门熟路的将钱拿了出来，一边拿还一边呵斥道，“走了也好，看看你这是什么媳妇，有钱都藏起来也不给你娘我，还有粮食吗！”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粮食，段爸爸低声哀求，“娘，粮食就剩下一点了，你要是把粮食拿走，我就没吃的了。”
“没吃的你不会自己去找吗！”
段奶奶横了一眼儿子，理直气壮道，“我是你亲娘，你孝敬我粮食怎么了，哪一次我拿粮食你媳妇不说最后一点，我看你们不也好好活下来了。”
“行了行了，没用的废物，娶了个老婆还能让她跑了……”
段爸爸红着眼，十分不想承认自己的妻子真的不要他了，“娘，竹笋不是跑了，是去童童她男朋友家了，还要回来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这贱|货，当初你要娶她的时候我就不答应，看看，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做出跟着人私奔的勾当，真是够不要脸的，老娘非要在村子里好好地宣扬一下她做出的这些丑事来不可！”
“不是的娘，竹笋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生我气才……”
“行了行了，跑都跑了，你管她什么人呢，还有粮食没？你两个侄儿可都饿着肚子呢，我告诉你老三，你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以后养老可都要靠着你两个侄儿，可别藏着掖着的。”
段爸爸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藏东西，见着母亲逼问，只能说着家里没有吃的了。
段奶奶也相信这个儿子不会说谎骗自己，心满意足的拿着粮食和钱回了家。
虽然那个死丫头片子跑了，不过还好老三留了下来，那总是碍事的婊|子也没留下，以后她再想使唤老三干点什么事，可就方便多了。
段爸爸原本是想要向亲娘求助获得安慰的，可安慰没得到，家里的钱和粮食，却被搬得空空的。
还好他刚才往锅里放了一些粮食，煮熟了虽然吃着有些涩口，但好歹能填饱肚子。
吃过饭，没心思想别的，他索性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却根本不知道，没了一心为他打算的妻子，他将面临着什么。
整个段家村都知道，段老三家的媳妇，终于受不住他老娘，跟着女儿一起上了别人家过活了。
说真的，她们对于段妈妈居然可以认段家那个老婆子这么久才跑，还真的挺佩服的。
全村人谁不知道段家不待见段老三，从小他两个哥哥吃的饱饱的，他就是饥一顿饿一顿的，那么小的孩子，饿的干瘦，当亲娘的就是能做到不管不顾，要不是村里乡亲们看不过眼你喂一口我唯一口的，段老三也长不到这么大。
后来娶媳妇，段家老太太话都放出去了，不给聘礼，不办酒席，他们谁不知道这就是段家那老太太看段老三好欺负，生怕他娶了媳妇不听话不给她干活，原本想着他肯定是找不到媳妇了，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给找到了一个。
当时段妈妈嫁过来之前还说段爸爸保证会对她好，虽然穷了点，但两人都那么年轻，只要肯吃苦，日子总归是能好好过下来的。
哪里想得到，她不光是吃苦，还吃了这么多年呢。
这些年来，段爸爸段妈妈一个塞一个勤快，家里却始终起不来，不就是因为段奶奶每次一看见儿子家有个什么好东西赶紧抢过来给自己的大儿子二儿子吗？
村里有女人看着段妈妈受的那个罪，都恨不得劝她走人算了，反正段家也没什么本事，就一个段奶奶，还是只会撒泼。
但就算只会撒泼，闹腾起来也够人受的，村里老人本来是想要劝的，但每次他们一说别让段奶奶对着段老三家那么厉害，段老三立刻跳出来说他|妈是为了他好。
当事人都表示不介意了，那他们还瞎折腾什么。
段家的事，在村子里已经成为一个笑柄了，也就是出了段乐童这么一个大学生给村子里争了点面子，才让人们不至于拿到外面去说。
而现在，一直逆来顺受的段妈妈，居然会带着女儿走了。
男人们觉得事不关己，女人们却是都在暗暗的看段家老三的笑话。
当初跟着人家姑娘拍胸|脯保证会对她好，结果人娶回来了就这样作践，每次他们出去了，看见两夫妻拌嘴，还用那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别人。
他有什么资这样看着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是没打没骂，可他让人家赵竹笋过的还不如打骂呢。
还自以为对老婆很好，也就是赵竹笋脾气好才一直忍让着，要是她们……哼哼！
因此虽然段老三在村子里没两个说的上话的人，女人们还是每天都伸长脖子看他们家的笑话。
“听说竹笋刚走啊，他娘就去家里把粮食都给拿空了，段家老三饿的脸色都是发青的。”
“我下午去地里干活的时候看见他了，连地都伺候不动了，看那样子恨不得把地里还没长成的青菜挖出来吃，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要我说，他就是个傻得，对他好的他不在乎，看着人家竹笋童童挨饿，扒在他身上吸血的当成一个宝，那段家老太太说是他亲娘，可没一点心疼他，从小到大，他不都是被咱们村子里的人养大的。”
“是啊，我有一次听见竹笋在屋子里哭，他还说的，说那是他亲娘，亲娘饿肚子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他饿肚子自己去饿着啊，干什么要拖累竹笋。”
“还亲娘饿肚子呢，那老太婆每天在家里吃的不知道多好，也没听说过儿子饿肚子，娘看了不管的，你看着，段老三要是顶不住去找他娘借粮食，那老太太家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绝对不会给他半粒米！”
“可得了，段老三那么孝顺，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向着自己亲娘张口的。”这个大娘特意将“孝顺”两个字说重了鞋，眼中满满的都是鄙夷。
“咱们就看着他这么一个肯干活孝顺亲娘的家伙到底是怎么饿死的吧。”
“诶，我不跟你们说了，得回家去做饭了，我家小孙孙还在家里等着呢。”
“走走走一起回去，这一块也没多少野菜啊，咱们下次还是别来了。”
等到一伙女人提着篮子走远了，上面坡上，段爸爸眼神迷茫的抬起了头。
他是家里没了粮食，又饿的实在受不住，记得之前老婆总来这一块挖野菜，就找了个篮子上来了。
本来看见那些女人，他也没想着打招呼，毕竟不熟悉，可没想到，她们聚集在一起，说的居然是他的事。
段老三迷茫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孝顺亲娘都要被人嘲笑，孝顺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他性子太面，即使觉得那些女人说的不对，也不好意思探出头来反驳，自从竹笋走了，村子里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就不对了，他就算是真的探出头，这些人肯定也会照样说他的。
可没想到，越听下去，就越迷茫。
段爸爸一直觉得，自己是亲娘生下来的，当初她还为了生下他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对他要点东西也是应当的，他坚信，如果他也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娘一定会像是他接济她一样的接济自己。
毕竟，他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只是虽然这么坚持着，到了难过的时候，段爸爸也一次都没有去找过他老娘，娘也不容易，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就算了，怎么还能让她给自己粮食呢。
可现在，听着那些女人信誓旦旦的话，段爸爸心底的那些底气，好像也伴随着妻子的离开，而一点点的消散了。
他捂着饿到抽痛的胃，看了看篮子里面的两根野菜，咬牙站了起来，向着老段家的方向走去。
段爸爸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去借一些粮食，娘昨天才把家里的粮食都拿走了，现在他要借回去一些，她肯定会给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老段家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两家离得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走过来要花费不少时间，他一开始伤了腿，后来腿一好就迫不及待的到了家里去看望母亲，却被她拉着说家里的两个嫂嫂不喜欢他，给她脸色看，她想儿子了就会到段爸爸家里去看，段爸爸没事还是不要到段家比较好。
段爸爸那时候只是心疼自己母亲受着儿媳妇的气，也感动她愿意为了自己来来回回的跑，对着娘就更加孝顺了。
等走在熟悉的路上，远远看见那栋房子时，段爸爸还有些迷茫，之前就听说家里建了新房子，没想到居然这么气派。
他走上前，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子炖肉香，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咕叫了起来，段爸爸咽了咽口水，带着些不好意思的，拖动着脚步走了过去。
一到院子口，他就看到了自己的二哥，明明比他大了几岁，看着却比他年轻不少的二哥正蹲在台下啃着鸡腿。
吃着吃着，段老二就发现了院子里来了人，一抬眼，就看见了穿着灰扑扑头发中带着白发的段爸爸。
他顿了顿，“小弟，你怎么来家里来了？”
“我，我……”
段爸爸看着二哥身上崭新的衣服，再看着自己满手老茧，更加觉得窘迫起来，呐呐的道，“家里没粮了，我来找娘借粮食。”
借粮食？
段老二脸色一变，直接喊人，“娘！！娘！！”
“来了来了，怎么了，是不是不够吃，锅里还有呢！”段奶奶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满脸的慈爱在看到段爸爸后转瞬间冷了下来，“老三，你怎么来这了？不是跟你说没事别过来吗！”
“娘……”段爸爸看着母亲对待二哥和自己不同的反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带着一丝期盼的问着，“我家里实在是没粮食了，你能不能……”
“能什么？你家里没粮食我家里就有粮食了？”段奶奶一听这个话头直接翻脸，“都说养儿防老，我这还没指望上你呢，你倒是先来找我这个当娘的要粮食了，要不要脸！”
段爸爸心中的酸涩在看到亲娘满脸的理直气壮后也有些怀疑自己起来，他被说的满心愧疚，只能低下头，涩声道，“等到粮食收了，我肯定还……”
“而且，你昨天不是刚从我们家拿了粮食……”
“我生你养你，吃你点粮食怎么了，这要不是当初我福大命大，你哪里还活得下来！行了说没有就没有，赶紧走。”
段奶奶正在骂着呢，帘子掀开，七八岁被养的黑黑胖胖的男孩虎着脸不高兴的走出来，“奶奶我在睡觉呢，你吵什么！”
“诶哟我的心肝宝贝，奶奶不是故意的，你快点回屋子去睡，去吧去吧……”
这是段奶奶那个跟随着父亲在城里生活的大孙子，她恨不得将人捧在手心里宠着，这次难得他回来，家里更是顿顿鸡鸭鱼肉的伺候着。
男孩嫌弃的推开段奶奶，“你别挨着我，身上臭死了！”
他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段爸爸，脸上嫌弃鄙夷的神情顿时更加浓厚了。
“怎么还有乞丐，奶奶你赶紧赶出去，我妈说乞丐身上会有跳蚤，可脏了！”
段奶奶对这个乖孙子当然是有求不应，柔声哄着，“好好好，奶奶马上把他给赶出去。”
她一抬头，院子里却已经没人了。
段爸爸出了门，满脸都是恍惚。
——那段家老太太说是他亲娘，可没一点心疼他，从小到大，他不都是被咱们村子里的人养大的。
——要我说，他就是个傻得，对他好的他不在乎，看着人家竹笋童童挨饿，扒在他身上吸血的当成一个宝。
傻得，他果然是个傻得……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他这一辈子最重要两人所在的地址。
可他，哪里还有脸去见她们。
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他是一个乞丐……
一直奉养的娘，眼中那满满的嫌恶和冷漠，和妻子女儿临走前，望过来的失望神色，像是幻灯片一般，不停地在段爸爸脑海中闪现。
他拿着纸条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眼神恍惚的，将它重新揣进了怀里，神情慢慢坚定了下来，忍着胃部的疼痛，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段家村还在运转，直到过了三天，才有人猛然惊觉，怎么没见那段老三出来干活。
有人想着，是不是段老三真的给饿死了？
他们连忙跑去了段家，结果除了落灰的桌子，什么也没有，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还是村支书带着人翻看了一下，确认段家的证件都不在了，证明是段老三自己离开的村子。
既然人不是饿晕了，大家也不想管，村支书倒是想管管，可段老三亲娘都说不找，他也只能离开。
而等到所有人走了，段奶奶火速又将段家翻了一遍，确定连粒米都没有留下后，才不甘心的骂骂咧咧离开了这个破屋子。
整个村子里，除了有人感叹两句也不知道段妈妈和童童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再没人提起过这个男人。
又过了四天，卫家办喜事。
卫明言带回来的奖金三姐妹没有要，她们现在的钱其实已经足够学费了，只是除了春草，大姐二姐都没想着重新读书。
她们和卫奶奶商量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等到三人从屋子里出来，就是卫奶奶拍板，等到卫明言结完婚后，让姐妹两个到他所在的城市做生意。
卫大伯想反对，被他亲娘直接拍了回来。
卫奶奶现在已经彻底确信卫家姑娘也像了她男人了，当初她男人就是喜欢出去做生意，如果不是当时环境所限，卫奶奶又哭着不肯让他走，她的丈夫，绝对不会只局限在小小的县城里。
有时候卫奶奶也挺后悔，如果当初不是她的话，也许老头子一直想要到外面去的愿望也会早早实现，而不是到死了，都只能每天窝在棺材里。
等到卫大伯走了，她坐在窗边，难得没有精神抖擞的出去指挥，而是望着窗外的树出神。
“奶。”卫明言从身后走了进来，“你不想大姐二姐出去吗？”
“不是，奶就是后悔。”对着自己的贴心孙子，卫奶奶也愿意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一些，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她的乖孙无论是长相还是处事风都像了她那个老头子，他死的时候她没来得及问，现在看着两个孙女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野心，她突然有些害怕了。
将当年的一些事说了出来，卫奶奶又是胆怯又是害怕的望着孙子，“明言，你说，你爷爷当初是不是在心里怪我？”
卫明言连思考都没有的摇头，“不会的奶，爷爷只会得意奶你舍不得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只有自己在乎的人，才能让爷爷留下，否则，依照爷爷的性，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绝对会闯一闯的。”
卫奶奶愣了愣，“对啊……他那么犟。”
因为有着她在，他才没走的，直接忽略了自己生的两个土豆蛋子，卫奶奶又是笑又是哭，“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拖累了他。”
卫明言半蹲下身，认真的看向面前的老太太，“奶你对爷爷来说，不是拖累，是牵绊。”
牵绊……
卫奶奶只觉得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词语，好像整个人都晒在了暖暖的太阳下。
“对，我是你爷爷的牵绊。”
她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像是少女时那样，羞涩又幸福。
笑罢，卫奶奶轻轻拍着孙子的手，叮嘱道，“你也要像你爷爷对我一样对童童好，知道吗？”
见孙子重重点头答应了，她心里也放心下来。
她和老头子的遗憾，就在年轻人身上补足吧，童童这个和她一样好的姑娘，也要和她一样的幸福才对。
***
卫明言与段乐童的婚礼，办得很漂亮。
有奖金撑着，还有一心要让孙子有面子的卫奶奶，这场婚事，她直接请了自己所有认识的人。
那个当初帮过一次忙的县长老娘也来了，只是看着可能不太习惯农村的婚礼，在席上也不吃东西，眼睛一个劲的往新娘那里瞟。
段妈妈高兴之余，心里的失落却一直没下去。
她的丈夫，到底还是没有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也许，她们娘俩在他心中，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重要。
婚礼结束，小两口在家里呆了三天，就又得回学校去了。
等到帮着大姐二姐找了个宾馆暂时住着，卫明言与段乐童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甜蜜。
像是以前一样，手拉手进了校园，只是这一次，他们是以夫妻的身份回来。
刚走到前面，拖着行李箱的宋钰无意的一撇眼，看见两人，眼睛立刻亮了！
“卫明言！！”
他得意洋洋的抬起头，宣布道，“我这次回家，也找了个女朋友，我们可是说好，今年过年回去就结婚哦！”
想着面前人之前说的毕业后结婚，宋钰颇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这次总算他赢了的快乐，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喜气洋洋。
“到时候，你可得来喝喜酒啊。”
“没问题。”
面前穿着薄毛衣的清俊男人笑着应下，往宋钰手里塞了个东西。
“什么？”
宋钰不明白的张开手，疑惑的又抬起头，“你给我糖干嘛？”
“喜糖。”
卫明言将自己和段乐童相握的手举起，摆在宋钰面前给她看。
“我和童童已经结婚了，这是我奶奶让带来给你们分的喜糖。”
“我和童童结婚你怎么是这个表情？笑一笑啊，我记得你不是最爱笑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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