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乱飐,密雨斜侵。
偌大的京城因为这场大雨,像是一座没有人的死城,在黑云压城的压抑气氛下,颜大人紧紧护着那封千金重的信,在两名亲信的护送下到了齐王府。
雨点打在齐王府新刷的门上,像是奏了一曲琵琶,嘈嘈切切地打在颜大人心上。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重重叩响了门首,在空气里发出不小的声响。齐王府的下人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打扰,啐了一句什么,急匆匆地出来隔着大门喊到:“来者何人?”
听到这声音,颜大人又有些迷茫了,来找齐王真的可以吗?他会不会痴笑着扑上来撕了信?
为何怀玉要自己来找齐王?若说期望是装傻,她又何必退婚?
里面的人不耐烦又问了一句,护卫低声问:“大人?”
颜大人这才回了魂。
“下官颜正清有事求见齐王殿下。”颜大人恭谨的声音叫那下人愣住了,有官员来找齐王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微微打开一点儿门,正正对上颜正清那双清亮的眼睛,他说:“有劳通报一声。”
“您,您稍等。”那门房颤抖着说完这句话,跌跌撞撞地里跑去,连门都没有关上。
颜正清见到这门房这样不着调的样子,心里的失望更甚,只有女儿的亲笔书信在他胸口的位置仿佛灼烧的铁块一样,给予着他最后的力量。
那门房正跑着,忽然便撞在了管家的身上,他狠狠地跌了一跤,那瘦弱的管家倒是毫发无损,还斥责他:“跑这么急做什么!”
门房顾不得自己摔疼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颜大人,求见齐王殿下。”
管家也惊住了:“哪个颜大人?”
“颜正清,颜大人!”门房几乎是颤抖着吼出来的。
管家蹙着没有,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往宋琛的卧室走去,轻叩门扉:“齐王殿下,颜正清大人来访,是否要见?”
门内正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宋琛冷不丁听到这话,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了,就像是自己这些年的伪装其实什么作用也没有一样。
纵使这样想,颜大人第一眼看到的宋琛仍旧是痴傻的,他耷拉着外衣,坐在门栏上玩着手里攥着的不知道哪里挖来的湿泥巴。
他脏兮兮的手挥舞着,任泥点子乱飞:“颜大人来玩。”
颜正清一颗心顿时落入了深深的水里,差点再也浮不起任何波澜。可女儿乖顺的模样几乎就在眼前......
颜大人蹲到了宋琛身边,用自己的衣袍仔仔细细又迅速地擦干净了宋琛的手,这才拿出了那封信:“齐王殿下亲启。”
齐王安静了下来,一双眸子晦涩难明。
他缓缓接过了信,这幅样子哪还有半点痴傻?颜大人不可谓不吃惊,可更多的却是轻松:他的怀玉,有救了。
信很厚,里面不仅细数了宋瑛及其党羽在江南做下的种种恶行,甚至还有党羽的名字,职位,具体所参与的勾当,比他这两年调查的还要细致,也远比颜正清所知道的透彻。而这些内容里,偏偏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宋琛,那些没有写到的部分,只有她颜怀玉知道,他想要得到这些没有写到的内容,就要保证一个完好无损的颜怀玉。
那双清亮的,如同星月的眸子,再一次出现在宋琛脑海里:她原来早就知道了。
也许她虚与委蛇的不只是皇后,还有自己吧。
“我知道了,”宋琛不无疲惫地说,“我会立刻派人全力搜救令嫒,颜大人回去等便是。”
这一晚上给颜正清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他勉强镇定地告退,像来时那样急匆匆地又回到了颜府。
与此同时,几乎宋琛手边能够立刻调用的力量,全数而出,全力搜寻颜怀玉等人。
而这时候,颜怀玉正在破庙里,被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
经管是昏迷着,但颜怀玉听话得不像样,自动吞咽着苦得人鼻尖发涩的汤药。
为了避免风寒,应余大夫的要求,其余三人都喝下了汤药,在寒冷的夜里,暖暖的感觉由胃底蔓延,叫杜路行叹出了声。
毕少白担忧颜怀玉,一直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她,深怕她有一点儿动静叫自己错过。
杜路行觉得他的样子就像守着骨头的狗一般,蔫头巴脑地还要摇一两下尾巴。
他担心毕少白自己也累,说:“你这别用目光凌迟人颜姑娘了行不。”
毕少白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好,笑着冲他咧了咧牙齿,又盯着颜怀玉去了。
更像狗了。
杜路行在心里无情地想着,实在觉得无聊,便问余大夫:“您行医多少年了呀?”
“二十余年。”余大夫看着药,回答得并不上心。
他再接再厉:“那可是不少时日了,您有徒弟吗?”
余大夫点了点头:“原先有过一个,也做了行脚大夫。”
哦。杜路行觉得有些没趣,便调戏起了紫苑:“你家小姐可真是娇贵,平时对你好不好呀。”
“自然是顶好的。”紫苑不假思索地回答,颜怀玉平时对她们,真的很好。
“你家小姐怎么和齐王退婚的呀?你知道吗?”杜路行没心没肺地问,连毕少白也竖起了耳朵。
紫苑困惑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觉得这样也好,毕竟,”齐王是个傻的。
话没说完,听的人却都了解。紫苑知礼性子却也值,没说颜怀玉的想法,直说自己觉得主子做得对,可谓忠心了。
到是余大夫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药壶,听着壶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全然不将他们说的话听在耳里一般。
“雨可真大呀。”杜路行说了句废话,风雨潇潇,将小庙和外界别的声音都隔绝起来了。
杜路行看着紫苑一次又一次地给颜怀玉喂药,毕少白恪守男女之礼只急切地看着,叫杜路行干着急。
他一边唏嘘一边向门口望去,电闪之时,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庙前:“谁!”杜路行寒毛全竖了起来。连带着其余的人也吓了一跳。
似乎颜怀玉也被惊到,眼皮动了动,叫毕少白又惊又喜地搂着她护在怀里。
紫苑也当仁不让地挡在颜怀玉面前,瞪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人.....们。
门口的人渐渐变多,为首的正是夜阑,他懒懒散散地开口:“我是来接各位回京的。”
杜路行给了个眼神给毕少白:这人谁呀,我可不认识。
毕少白也回了个眼神:我也不认识。
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小破庙里气氛越发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颜怀玉沙哑虚弱地声音响起来了:“跟他走吧,这人我认识,王府的护卫。”
夜阑先前也曾以齐王的护卫身份和颜怀玉碰过面,不过一面之缘,没成想颜怀玉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既然颜小姐都这样说了,各位大可放心了吧。”夜阑说。
放心,不能再放心了。杜路行立刻狗腿地问:“有没有女护卫,颜小姐生病了移动不方便。”
夜阑道:“自然有的。”
话音刚落,三个身材袅娜的黑衣护卫站了出来。
余大夫自始至终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杜路行道:“大夫你也回家吧,到时候我们会送钱过来的。”
还不等余大夫答应,颜怀玉先一步说了话:“余大夫也一起走吧。”
杜路行称奇:“你怎么知道他姓余?”全然没看见余大夫忽然紧绷的背脊。
颜怀玉一字一句地说:“这样的天气,怕是再也找不到您这样医术高超的大夫了,您不妨跟着我们回去一趟吧。”
余大夫头也没回地收拾着药箱:“既然几位贵人有人来接,还是快快回去吧,余某一介村医,家里还有要事要忙。”
“您也叫我们贵人了,替贵人办事不应该就是您最喜欢的吗?”颜怀玉语气里的刀刃一点点割着余大夫的血肉。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颜怀玉,连同夜阑的目光都落到了余大夫身上,如芒在背。
余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做着最后的挣扎,也许她只是在炸自己,她当时还那么小,怎么可能记得自己:“草民不知道颜小姐是什么意思。”
颜怀玉目光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墙里秋千墙外道,也许你早就强迫自己忘记,那不过是一次你被胁迫而犯下的过错,可做过就是做过,不会因为你的忏悔而对你伤害过的人有什么改变......”
她虚弱缥缈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锥子往余大夫心上扎着,鲜血淋漓。
余大夫早已是一具强撑着的走肉,他木着脸听着这一切,直到颜怀玉轻飘飘三个字,将他彻底摧毁:
“.....余太医。”
惊雷过,余大夫终于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她知道自己做过的一切,她还记得自己这张脸。
“十年前我这样做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了,只不过区别是被谁先找到罢了。”他的声音也像是苍老了十岁,只不过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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