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治用着内务府根据汤若望等人提供的技艺研究出来的新颜料,欢喜愉悦地画着这个时代的花草树木,人文风景,还有各种原汁原味的满族食物。
经历转世投胎,心境有了成长的他,画的画儿也少了前世的技法、世俗审美约束。汤若望等人对于皇帝画的,只关注色彩和光线的油画儿很是惊奇,这是一个和他们的宗教画完全不一样的画法,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毫无章法内容。
上好的五花猪肉,切薄片,与细切的酸菜同时下锅,开锅后再投入已灌好、煮熟、切成小段的血肠,就是满族人宴请亲友的一道主菜--白肉酸菜血肠。
小顺治专心地把这道菜画出来放在架子上晾干,听到汤若望的说法又被解释了西方油画的多尔衮好奇地凑近一看,忍不住嘴角一抽,“画地很有食欲。”
虽然在他看来这就是小孩子随心所欲的涂抹点彩,但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是真的。当天中午叔侄俩的晚膳就用这道菜做主菜,正宗的白肉酸菜血肠香而不腻,非常滋补。
他记得,有一年春节他去哈尔滨滑冰的时候还专门找到那家白肉血肠家常菜馆。现在宫里御厨的手艺,虽然没有家常菜的风味绝伦,亲切温馨,却也是美味醇香的很。
同样开心满意的叔侄两个又一起享用了一顿晚膳。
心满意足的小顺治每天努力地进学,练习大字画画儿,学习琴棋歌赋,弓马骑射,甚至和汤若望几个人“学习”英语、法语、德语。他努力地适应这辈子的“皇帝”生活,对于朝堂上的你争我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折腾。
然而,随后就发生了一件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事儿。
在清军入关中原迅速占领北京城的时候,汉人官员孙之獬只是众多投降的汉官中的其中一个,但是随后他就成了最突出的一个。
求宠心切他“标异而示亲”,为了迎合满人朝廷主动选择了剃发易服。
顺治三年二月初八的早朝上,朝臣们和往常一样站班站位。服饰、发型完全不同的汉班大臣和满班大臣泾渭分明。剃了发,留了金钱鼠尾小辫,改穿了满族官吏服装的孙之獬信心满满的跑到满班占队。
满族大臣看到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的样子,又是明晃晃的鄙视又是坚决地排斥。自谓高人一等的满族大臣们,哪能容忍连“奴才”都不够资格的汉臣孙之獬与之同班?
满臣们七嘴八舌,你推我拉把他逐出班外。孙之獬自讨没趣,悻悻然走回汉班,身穿类似前明朝官员服侍,束发头戴朝冠的汉臣们恨他过于逢迎求宠,一个紧挨一个毫不松动,不让他入班。
端坐龙椅上的小顺治沉默地看着孙之獬自以为得意的“新形象”,看着他被满臣和汉臣两边人排挤满心不甘的表情,努力地克制心里的滔天怒火。前世今生第一次,他厌恶一个人,甚至厌恶得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然而他曾经的教育告诉他,自己不能随意杀人,不能因为这个人剃发易服,献媚邀宠就杀了他。
自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剃发事件”小顺治,因为孙之獬的行为惊醒过来。他一面想着多尔衮他们会有的反应,一面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愤怒和杀意,浑身气势勃发,自然引得队伍最前列的多尔衮几个人对他频频侧目。
小顺治没有心思去顾虑其他,下朝后他和老师请假,跟着多尔衮去了武英殿。多尔衮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剃发”一事,但是因为他对此有心,也就没有理会不自觉板着脸的小皇帝。
孙之獬果然没有因此停止他的行径--自觉今天早朝被满臣排挤,被汉臣掩面窃笑“严重羞辱”的他,不敢对满人官员不满,就对汉人官员进行报复。
他奏请了多尔衮,请求让所有的汉人都剃发易服。
其实多尔衮在入关之初,就想到了他最尊重的父汗努尔哈赤制定的规矩,满汉两族以发型分别,所有满人属地的汉人必须剃发。可是他的想法被吴三桂等降臣劝阻。
如今多尔衮虽然也考虑到汉人对于头发的坚持,也深知强行下令汉人剃发会加深满汉民族矛盾,但是他面对孙之獬奏折中的那句“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之从汉旧,而非汉旧之从陛下,难言平定,难言臣服也”,感觉是说到了自己的肺管子里。
可是他又考虑到小顺治登基那年的请求和他一贯的为人处世原则,还有因为小顺治的极力维护取得的满汉和平,今儿甚至跟着武英殿的举动……。
一滴墨滴在奏折上,多尔衮终究是没有落笔。他把奏折送给了正在另一间暖阁里头做功课的小顺治。
看完奏折的那一刻,小顺治真的想杀了孙之獬,甚至后悔没有在早朝上直接杀了他。历史上血淋淋的,让无数汉人痛恨的“剃发令”,是因为一个“汉家降臣”的奏请。
多么讽刺。
“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之从汉旧,而非汉旧之从陛下,难言平定,难言臣服也”?
他克制不住地仰天大笑。
十多年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一心想要活到亲政掌权给苦难的汉人谋取一条出路,给华夏同胞在未来的世界大战中求得一线生机,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亲身经历满清入关的每一步,如今又得知满人颁布“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诏令的原因,知道了汉人历史上因为拒绝剃发易服发生的惨烈杀戮--“江阴八十一日”与“嘉定三屠”的来由,小顺治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愤。
自以为骄傲自豪地守着自己的汉家文化,其实是在心里画地为牢的汉人,其实已经是满目荒唐。
多么可笑的事实。
理学、裹脚、八股、、、,剃发易服。先给自家的文人画个牢房,再把自家的女子用裹脚布捆起来,然后直接对自己的同胞们实施“阉割”。
所以,至始至终都只是汉人自己在折腾自己人。
荒唐,荒唐透顶。
小顺治肆意纵情的放声大笑,笑得鬼哭狼嚎,好像要把这十年来的压抑尽情地发泄出来。
前世今生的各种画面在他脑袋里闪现,小顺治的笑声越发的凄厉茫然--他到底为何来到这个荒唐的时空?
侍候笔墨的小太监已经见机快地跑到了门口,宫人侍卫们听着皇帝笑声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悲沧和凄凉,误以为他是因为多年不得亲政的愤怒宣泄,有的动心思,有的面露同情,有的琢磨和怎么去和他们真正的主子汇报。
隐隐约约地听到这阵笑声的多尔衮眉头一皱,干脆坐下来喝茶等着他来找自己。
小顺治对这些人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却不想理睬,甚至很感激他们给了他一方独立的空间。
他疯够了就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头一动也不动。两只胳膊颤抖着,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出声--心里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的思念啃==咬着他的神志,让他更想发疯,让他想大喊出来,让他想哭……。
恍恍惚惚地来到洗漱间对着镜子轻轻的扯扯嘴角,动动脸上的肌肉--终于露出来他上辈子被人夸做天底下最温暖的微笑。
虽然上辈子因为对清朝历史不甚熟悉细节,一贯的认知被打破,可是尼采先生说的对,“真正的勇敢,是勇于改变和超越自我。”
虽然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普通人,没有让人不战而屈,君临天下的霸气,也不懂什么深宫谋略、朝廷计策。可是柏拉图先生说的对,“完美的人生,就是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他没有秦皇汉武的雄心壮志,没有唐宗宋祖的英明神武,可是叔本华说过,“痛苦是人生的必然境遇。”
瞧瞧,自己从无辜可爱的狗狗眼变成气势凌人的丹凤眼,不也能笑的如此温暖吗?他一边在心里安慰鼓励自己,一边用温水洗了把脸,把疯狂、伤心的痕迹彻底褪去,也放开了投胎到这个世界后一贯奉行的“谨小慎微、求生为先”。
时间快到午时了,他在临午睡前嘱咐了一句,“去内务府告知索尼,下午来一趟武英殿。再去通知御茶膳房和内务府,朕过几天要用蒙古奶豆腐,法兰西的鹅肝、蜗牛、葡萄酒,甜点配macaron。不会做的话,就去找洋人询问。”
恢复了平时模样的小顺治对着吴良辅用着平时的语气吩咐事儿,然而身为乾清宫总管大太监吴良辅却因为他的平静而无端端地害怕起来,想要立即退下就怕自己没听清耽误事儿,随即小心翼翼地求饶,“皇上,奴才记不住。”
小顺治想了一下,给了他一个音译,“马卡红。”
吴良辅点头如捣蒜,皇上刚刚那般疯狂,此刻又这般平静,他再也不敢多问一句,麻利的退下。
发泄了一通筋疲力尽又自以为想开了的小顺治此刻不想过问任何事,他自己脱了外衣,一头倒在暖阁里的小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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