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季珩半抱着严潼让两人能够坐起来。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可是眼中光采已经寂灭。
浑身都是血。
季珩看着他,脑子里似有山崩地裂的嗡鸣。
漫天漫地都是红色的。
淡蓝色的结界瞬间结了起来,季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动,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季珩跪下来轻轻揽起严潼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断地低声唤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回答。
他要急疯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童童不是说要带他去青穹顶游玩,然后回家成婚的吗?
为什么现在童童却躺在这里不肯理他了?
童童在流血……他流了好多血……
……对,童童需要治疗。
季珩手忙脚乱地把捉住严潼垂落在身侧的手,把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到他体内。
是了,童童需要治疗,他会好起来的,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可是过了好久,好久,天慢慢暗了下来,那些围在结界外的狐狸都兴趣缺缺地回了老巢,严潼还是没有醒过来。
季珩还在无知无觉地给他输送灵力。
意识到自己的灵流越来越薄弱,无法支撑这样无止尽的疗愈时。
季珩疯了。
不能停下来,不可以停下来,童童需要他。
他的眼里爬满血红,一张脸苍白的可怕,一层层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发,满手满身都是严潼的血。
如果他现在停下来,严潼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不能停。
不能停。
他早已筋疲力尽,这会儿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把严潼又往怀里带了带。
灵流难以支撑,那就用他的身体为代价。
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把他拽回人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季珩抱着严潼躺了下来,勉强睁眼看着严潼。
严潼的手早就没了温度,季珩却始终没有放开。
季珩想:来不及了,他辜负了他的童童。
轻轻摩挲着严潼的手背,季珩勉强提了提嘴角,低喃很快在风中消散:“等等我,我得知道你来生要投哪家,才好去追啊……”
感觉不到了。渐渐的,他连握在手里的童童也感觉不到了,天地暗了下来,风声渐止,快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主人,主人……”
“季珩……”
“师尊……快醒醒……”
是谁?他这是已经死了吗?可为什么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童童呢?
“师尊,醒醒!”低哑的男声已经带上了微弱的颤抖,满满都是恐惧不安。
师尊?在叫谁?
“季珩,你还欠我好多解释,你不能这么耍赖,快醒过来!”
“师尊,想想青穹顶,想想元德掌门,想想玄妤玄真,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吗?青穹顶现在一团乱,元德闭关,你真的放心把整个门派交给那个毛头小子?”
“元德仙尊最是看重你的,你舍得让他一手建立的门派就这样毁于一旦?”
这都什么跟什么?
季珩站在一片混沌中,听着这声音没完没了的絮叨,虽然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悲戚,奈何季珩是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这人在唤谁?怎么会这么难过呢?
“主人,快醒醒,你不是一直在等大师兄吗?快醒来好不好,他回来了。”
季珩觉得意识又稍微清醒了些,能清楚的分辨这个叫“主人”的声音和那个唤他名字叫“师尊”的声音是两个人。
可是,这又是谁?
季珩皱眉想再认真听两句,可是头却在这个时候剧烈的疼起来。
一些片段不断涌入他的脑袋。
青穹顶……
衡君仙尊……
无闻殿中挺拔似松,笑若骄阳的少年……
元德仙尊……玄真玄妤……
他头疼地像要裂开,实在承受不住,只能单膝跪下来,一手按着额角,一手撑着地。
可是这些片段是模糊的,遥远的。很快,又出现了另外一些画面。
一个穿粉色小裙子的小女孩。
严府……婚约……
对面面容姣好,一身粉白衣裳的姑娘说:“我不会等你。”
完全不同的画面同时涌进季珩的脑袋。
不止头疼,浑身都疼,仿佛被抽筋剔骨一样的疼。
“师尊,你不要我了吗?”那声音沉默半晌,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季珩瞪大了眼睛,心脏骤缩。
……
整个青穹顶都围满了修士。
怒骂、愤怒、指责。
季珩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捏碎了,可是手中的凛霜根本不听使唤,直直地刺入了严潼拿已经空了一个大窟窿的胸膛。
他漠然低头。
严潼在看他,悲伤的、绝望的、不可置信的。
严潼在哭,可是他依然以一己之力重开妖渊,毫不留情地将严潼封印。
封印合上的最后一刻,季珩听见严潼声音很小的说了一句:“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可是他没有停下。
封印合上,妖渊之下,神仙都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季珩转身,在人群的注视下拖着沾着严潼鲜血的凛霜一步步走回了无闻殿。
……
心跳的很快,季珩有些喘不上气。
猛地睁眼,入眼的是淡青色帐幔。
脑子里所有的画面声音都停了下来,季珩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主人!”那道青涩的□□再次在季珩脑子里想起,不过这次却不像刚刚那样,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声音的存在。
季珩难受得偏了偏头,发现自己在一间石室内,手上趴着自己的灵宠独角雪瑞。
“你怎么来了?”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小时候发了高热,第二天就说不出话那种沙哑。
季珩清了清嗓子,脑子又想起雪瑞的声音:“血契感应到主人的危险,雪瑞受血契召唤而来。”顿了下又有些委屈道:“主人,你没事就好。”
剧烈的疼痛褪去,满身的疲倦就席卷而来,季珩闭了闭眼疲惫道:“我没事。”
“你想起来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季珩猛地还只能开眼睛看过去。
严潼的眼眶有些红,脸上阴晴不定,直直地看着他。
季珩张了张嘴看着严潼,可很久也没发出一句话。
严潼不是在发问,是肯定。
他知道自己已经清醒了。
不仅如此,他在混乱之中所见的一切,严潼都能看见。
说什么呢?他亲手把凛霜刺进严潼身体的那一幕还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他什么都没资格说。
季珩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潼,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前告诉严潼的,他们定在正月初六的“婚礼”。
不过幸好,严潼并没有问他这些。
在和季珩说完那几句话之后,他们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障之内。
这些迷障于他二人本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严潼念及季珩目前的状况,还至始至终都护着他。
迷障确实没对严潼产生什么影响。
季珩,本来也是可以不受影响的。
迷障没能从外部攻入,季珩的心境却在快走出迷障时剧烈动荡起来,很快,他体内那股柔弱些的灵流就与外界的迷障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季珩本身重伤,无法自行阻止这种联系。
而严潼发现这种联系的时候,季珩已经目光涣散,身体也慢慢僵硬,甚至开始闭着眼睛不断流泪。
季珩的这种情况,他最清楚不过是怎么回事。
千面狐狸的幻术。
显然,这只千面狐的功力远远在百年前严潼遇到的那只千面狐之上。
严潼将季珩带回了这间石室,当机立断闯入了千面狐狸给季珩制造的虚空中。
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千面狐的幻术伤不了人的身体,只能消磨人的意志,让人自己放弃求生,最终落入他的腹中。
可是看见万千尖竹,成群的金色狐狸向季珩刺去的时候,严潼还是差点扑了上去。
可是比他动作更快的,虚空中的“严潼”也扑了上去,把季珩牢牢的护在怀里。
严潼:“……”
接下来的一切让严潼僵在了原地。
季珩抱着那个血淋淋的“自己”,不要命的给那个“自己”输送灵力,甚至还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
不会的,当年季珩亲手将他封印时,他那么祈求他回头看他一眼,可是季珩没有,他就那样漠然的转身,毫不留情的合上了封印。
把百年煎熬和无尽黑暗留给了他。
他怎么会哭?怎么会因为“自己”死去就哭?
严潼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心里的痛楚比喜悦还大。
季珩,是会为他伤心的吗?
会伤心,可还是那么绝情的头也不回。
严潼死死地盯着虚空之中的季珩,慢慢地像他走去。
严潼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他蹲下来,看了眼那个满身窟窿的自己,又抬头去看季珩。
满脸都是眼泪。
可是季珩看起来太慌乱无措了,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严潼伸出手去碰季珩淌着眼泪的脸。
没碰到。
他愣了一下,并不是惊讶,只是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这是幻术制造的虚空世界,他是现实世界里的人,怎么可能碰得到。
可是季珩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悲伤绝望了。
严潼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唤了一句“师尊”,等他听到自己说的是什么时愣怔了好一会儿。
他已经整整一百年没有这样叫过季珩了。
他近乎痴迷的,病态地看着眼前逐渐崩溃的季珩。
胸腔里某个地方很痛,可严潼却觉得享受。
他喜欢这样鲜活的,有情绪变化的季珩。
特别是这个变化还是因他而起。
这是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执念,在被封印之前是这样。
妖渊之中的百年,严潼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这样。
可到了现在,严潼才发现根本什么都没变,他对季珩的这种执念不减反增。
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季珩,直到季珩脸色灰败的抱着浑身是血的那个“自己”倒下。
他才猛然惊醒。
季珩根本就是用自己的命在救他。
从那种疯狂的、痴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严潼才后知后觉的慌乱起来,可是季珩太虚弱,他根本就没办法再行制造另一个幻境将季珩拉出来。
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在他耳边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希望能用季珩在乎的东西唤醒他的求生意志。
情急之下,他捉住了季珩冒着冷汗的手。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季珩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季珩的体温在他手里一点点消散,可是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为什么?就因为“他”死了,季珩就一点儿求生意志都没了吗?
不会的,季珩是恨他的,不然也不会狠心将他封印百年。
最后,季珩的灵兽独角雪瑞也出现了。
灵兽受血契传召而来,只有一种情况,灵兽的主人有性命之忧。
严潼眼前一阵灰白。
就这样又过了大概一炷香,季珩才悠悠转醒。
他看到混沌之中季珩的记忆,他知道,季珩清醒了。
现在他眼前的这位,是衡君仙尊,而不是被困在虚空中的季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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