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医院的实习生，除了被分到急诊的，真正能够上手的机会少得可怜，碰上个愿意拉一把的，顶多也就是能站在手术台边上，近距离观看手术的过程——运气再好一点的，可能还能被分到一点，类似在手术结束之后，缝合伤口之类的工作。
这一点，苏越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宁远放下手中的止血钳，侧头让他过去的时候，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里，”指了指皮肤划开被掀起的部分，刘海留得过长的人略微退开，给苏越让出了位置，“组织黏连的部分，分开就好了。”
“什……”苏越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开口就要说话，面前的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半个小时，”宁远说着将口罩往下扯了扯，露出有些缺乏血色的双唇，“我和人打了赌，赌你能不能在这个时间里做到这一点。”
“我对你……”他弯起嘴角，朝眼前的人露出了一个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可是期待很大的哦……”
“那么，我先去睡一会儿，”他转过身，朝手术室外走去——还不忘挥了挥手，“到时间了记得喊我哟！”
“——卡！”
随着这一个声音响起，两人之间稍显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许清舟屁颠颠地凑到了沈洛川的身边，询问对方对他刚才表现的看法——就算再怎么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也不能因此而生出任何的骄傲与自满，免得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
分明这个人的身上，有着那么多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幼稚与天真，可唯有这些地方，他却成熟得仿佛看透了世事的老头子，一点儿都找不到年轻人该有的傲气和张狂。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家伙才总是格外地，让人难以生出讨厌的情绪来吧？
看着眼前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人，沈洛川忍不住拿起水杯递到嘴边，来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
“还有，你刚才用手术刀的样子好厉害哦！”突然想到了什么，许清舟抬高了语调，显得有些雀跃，“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医生一样！”他这么说着，身体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几分，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敬佩与憧憬，“是特意练过的吗？”
“……算是吧。”被许清舟那过分直白的话语弄得有点不自在，沈洛川略微后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认识个外科的朋友，稍微了解过一点。”
“但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但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啊！”许清舟弯起眸子，朝面前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如无云的天空直射而下的阳光，令人避无可避。
沈洛川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水杯，抵着许清舟的肩膀将人推回原位：“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你要是想学的话，”他略微错开视线，开口说道，“……我可以教你。”
划开皮肤时刀片倾斜的角度，需要用上的力道，以及刺入的深度——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准确地掌握这些东西，但只是达到“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程度，却没有多大的问题。
听到沈洛川的话，许清舟顿时两眼一亮。
“沈洛川老师！”他伸出手，用力地按在了面前的人的肩上，“我马上就去给你买一车的橘子！”
沈洛川：……
信不信他抽死这丫的！
面无表情地对着许清舟的脑袋来了一记手刀，沈洛川却是抑制不住自己眼中浮现出的笑意。
注意到不远处张导打出的手势，两人停下闲聊，从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像电影拍摄之类的事情，并不是按照剧情的先后来进行的——除非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场景，这种做法费时费力不说，需要的花费还会呈数倍增长。
通常来说，在同一个场景，或者相似场景发生的事情，都会被拿出来，放到一块儿拍完。有些年龄跨度大的角色，甚至得在一天里面，连着拍几个不同年龄阶段的戏。
也正因此，这种拍摄方式，对演员各方面的要求，要更高许多。
前一分钟还是个刚进医院的菜鸟实习生，连下刀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下一分钟，却变成了能够娴熟地进行手术，碰上意外状况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医师——这里头的难度，可不是那么一两点。
尤其这部片子当中，手术的画面并不多，这些变化，大部分都得通过其他的方式表现出来。
许清舟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等到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其中的那丝青涩与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能够令人感到心安的沉稳与冷静。
沈洛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算是理解为什么这个家伙的父母，能那么放心地安排这么一次拍摄了。
就是一些老手，都不一定能做得比眼前的人要好。
“Action！”
早已听惯了的词汇在耳边响起，沈洛川弯起嘴角，靠在手术室的角落里。
“我倒是真的有点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长到这种程度，”他看了站在手术台前的人一眼，“……虽然这也多亏了我就是了。”
小心地用止血钳夹住了血管，许清舟转过身，平静地看向那个一手将自己教导到眼下的地步的人：“这是我的手术，”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出去。”
沈洛川抬起头，像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样，将他从头看到脚，好半晌才轻声一哂，转过身走出了手术室。
“——OK！”
“很好！”看着屏幕里的影响，张导忍不住出声夸了一句，“你们先休息一下，待会儿继续！”
不光是沈洛川，许清舟的表现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这一整天的拍摄下来，几乎都没有浪费多少胶卷。
要不是提前知道这人是个新手，他根本就不会把对方和这两个字联想到一起去。
林新羽往屏幕里看了一眼，眉头抑制不住地蹙了起来，很是烦躁地轻声“啧”了一下。
“怎么，”注意到林新羽的样子，张导有点好笑地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带上了几分揶揄，“不希望他们合作得这么顺利？”
认识了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家伙，露出这样的神情。
“……没有。”林新羽沉默了片刻，才出声回答。
想要成功地拍好一部片子，演员之间的默契与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林新羽用力地抿紧了嘴唇。
他只不过是觉得，那个在片场里，几乎全程都和许清舟黏在一起的人——
“……有点碍眼而已。”他轻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身边的人的问题。
“是吗？”张导没有追问，盯着他看了一阵子之后，就继续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屏幕上去了。
年轻人的事情，还是得由年轻人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一个老骨头，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
不过……能看到这个家伙现在的这个样子，确实是意外收获。
张导的嘴角略微翘了起来。
严格来说，林新羽并不算是他的学生，这一回会把对方带上，也可以说是一个意外。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张导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挥手把不远处和边上的人交代着什么的副导给招了过来，低声讨论起来。
张导和林新羽的父亲是高中时期的好友，两人的性格相差很多，后来选择的路子也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但出乎意料的是，即便是毕业几十年的现在，他们都还时常有着往来。
可他第一次见到林新羽，靠的却并不是对方父亲的介绍。
——在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往多年的朋友，有这样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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